Chapter 07 假意真心

巷子口有卖早餐的，冒着热腾腾的白烟，离得近了，才看清是个馄饨摊。

看起来还不错，肖战打包了两碗，拎着打包袋又往巷子里走。

王一博的拒绝在他的意料之中。甚至在听到那句硬邦邦的“那是你家，我干嘛要跟你回去？”之后，肖战还真心实意地笑了一下。

小混混很难搞，但并不难猜。

缺爱的人，以为自己钢筋铁骨，其实全身都是漏洞。

雨下得不大，淋在身上很舒服。肖战慢慢地从巷子头走到巷子尾，拐弯，上楼。

他没有住过这样的房子，上楼的脚步重些，似乎都能震下两块墙皮。

走廊上纵横交错地拉了很多绳子，上面晒着各种东西，肖战小心地避让着，回到王一博门口，吸气，微笑，敲门：“一博，你睡着了吗？我给你买了馄饨。”

里面没动静。肖战知道王一博肯定听到了，于是接着敲：“一博，先开一下门，吃点东西再睡。”

这扇门没敲开，隔壁的门先开了。一个披着军大衣的大爷探出头，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是他什么人啊？”

“我是他哥哥。”

“哦，他还有这么有钱的哥哥呢？”大爷将信将疑地又打量了肖战一下，“那你快把他带走吧！不然他夜里跟那些女的搞的那些个动静！楼都要塌了！”

门开了，王一博探出半个身子对着大爷笑，样子居然很乖巧：“免费让您听活春宫您还不乐意？是硬不起来还是射不出来啊？”

“你！”大爷的一张脸瞬间成了猪肝色，捂着心口手指哆嗦，“你你你！”

“这不手速挺可以吗？怎么，没子弹啦？”

“你行了你！少说一句！”肖战推着王一博的肩膀把他推进了屋，反手关上了门，这样的环境和对话，这种他从没接触过的，生活在潮湿阴暗环境里的，满身污泥的人。他深呼吸，把餐盒放在桌子上，打开，“先吃点东西吧，我叫了跑腿，一会儿药送到了我下去拿……你手机是不是没电了？电费怎么交啊，我给你烧点热水。”

王一博在桌子前坐下，没动那碗馄饨，反而饶有兴趣地盯着肖战看：“你不难受吗？在这里摸了这么多东西，回去之后是不是要倒一浴缸84来泡澡啊？”

肖战的动作滞了一下，他刚刚的确回了一趟车里，用了半包消毒湿巾，里里外外地擦了手。他抬头，并不掩饰自己笑容里的尴尬：“我有点洁癖，这里的环境确实……”

他说不介意王一博肯定也不会信，那他就介意。我忍着这个脏乱差的环境，也要和你待在一起。

因为脏乱差的只是环境，而不是你。

“你先吃吧，我帮你收拾一下，电费……”肖战起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找到了电表，看到了上面的二维码，“扫这个可以吗？”

王一博拿起勺子，舀了一个馄饨送进嘴里，没理肖战。

肖战自己拿出手机试着扫了一下，然后根据提示交了电费，房间里终于亮了起来。

他在灯光亮起的一瞬间，弯起眼睛对王一博笑，开心得像是第一次看见烟花的小朋友：“这样感觉就好多了！啊不对……”

肖战环顾四周，脸都垮了：“这样脏得更明显了！王一博，你是猪吗？猪圈都比你家里干净吧！”

他噪音扰民招来警察，肖战甩罚款关门；他在马路中间探出去买煎饼，肖战就把车堵在路中间随他去。

可他刺激隔壁老头，肖战会把他推进屋里让他闭嘴；他家里脏乱，肖战会骂他是猪。

并不是他今天做的事比昨天更过分，而是今天的肖战撕下了一部分忍耐的面具，用更真实的自己来对待他了。

肖战想要的，也许真的只是一点对失去亲情的弥补。

只是他不能理解，所以无法相信而已。

王一博又舀了一个馄饨，这次，终于抬头看了肖战一眼：“嫌脏的话，回你家去啊。”

话依然说得很不客气，但肖战听出了其中的松动，他笑着坐在王一博对面，把另一碗馄饨拉到自己面前：“有没有一种可能，嫌脏的话，是可以打扫的啊？”

需要买的东西太多了，肖战干脆列了个单子给Lincy，对方在两个小时之内全部采买完毕，送货上门。

“肖总，需要帮您安排人来打扫吗？”

“不用，你先回去吧。”肖战没让Lincy进门，自己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搬进去，给王一博泡好药，让他坐在沙发上喝，自己去给他换四件套——顺便把他那条又沉又不保暖的被芯给扔了。

王一博捧着感冒冲剂，裹着肖战披在他身上的毛毯，坐在沙发上看肖战忙活。

对方养尊处优的，王一博原以为他就是装装样子，没想到收拾起来动作竟然很利索。

很明显不是被人伺候惯了，自己什么都不会做的大少爷。

王一博由着他折腾，不鼓励不反对，也不说话。肖战现在正在兴头上，他越拒绝对方越来劲。

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他等着肖战自己烦。

“你要听歌吗？我让Lincy带了个蓝牙音响过来，你自己连上吧……你手机是不是还没充电？”肖战从床上跳下来，踩着新买的拖鞋，从那个贴着“电子产品”的袋子里翻出一个充电宝，把王一博的手机插上，放到他手边，然后又把蓝牙音响拆了包装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等下开了机你自己连吧……你药怎么还没喝？快点趁热喝！”

王一博把药喝了，蹲在他身边看着他的肖战这才笑起来：“乖！”

肖战起身，想要摸摸王一博的头，还没碰到就被对方抓住了手腕。

“你不用工作吗？”王一博把肖战推开些，松开了他的手。

“我是老板诶！老板的工作，就是督促别人工作！”肖战像是没有听出王一博的弦外之音，回到床边继续套被子，套好之后回头对着王一博笑，“过来帮我拉一下被角，快点！”

王一博慢吞吞地起身，走过去拉住被子的两边，跟肖战一起抖了抖。

“好，放！”刚套好的被子平铺在床上的时候，被面被灌入的空气顶出一个大包，肖战趁着它还没落下去，往上一扑，把它压瘪了，“你要不要再睡一下？底下铺了电热毯，被窝里应该很舒服。”

王一博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肖战：“我替以后在这儿过夜的人谢谢你。”

肖战脸上的笑僵了僵，从床上坐起来，翻了个白眼：“那你自己先说句谢谢给我听！”

还挺有脾气。王一博勾了勾嘴角：“一句谢谢值这么多东西？那我多说几句谢谢，你是不是要给我换房子了？”

“你想换吗？”肖战一下子来了精神，眼睛都亮了，“你想换的话，我现在就给你换！”

王一博的脸色又冷了下来，他伸手捏住肖战的下巴，弯腰，凑近他的脸：“你到底想要什么？”

肖战不躲也不闪，眼睛始终直视着他：“我说过了，我想要你做我的家人，唯一的家人。”

胡扯。王一博用了点力气，把肖战的下巴捏得发白：“我也说过了，我不需要家人。”

有点疼，肖战晃晃王一博的胳膊，示意他松手，然后揉着下巴退到床尾，似乎这样王一博就够不到他了：“话别说得太早，我等着你自己开口喊哥哥！”

他摇头晃脑的，表情笃定且得意。

王一博搓了搓手指，神色冷淡：“那你就等等看。”

肖战忙了一天，把王一博家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能换的东西全换了新的，甚至还换了张沙发。

忙清了摊在沙发上，冲王一博伸出手：“别的算附赠的，来，把家政费给我结一下！”

王一博正坐在床上打游戏，闻言抬起头：“多少？”

“真给啊？”肖战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眼珠咕噜噜地转，“那……请我吃晚饭吧！”

想请肖战吃饭的人，估计能从他家排到肖战家。

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毛病，放着二层小洋房不住，跑来他这小破楼里做钟点工，工钱只要一顿晚饭。

游戏还没打完，王一博直接按了退出：“行，走吧。”

巷子口外有一排小餐馆，王一博带着肖战进了右手边第一家。

“吃什么？”他把被油烟熏得有些黏腻的过塑菜单递给肖战。

肖战接过，认真扫了两眼：“鸡蛋面。”

王一博歪了歪头：“家政费这么低？”

脸上没笑，但这话的确是在开玩笑了。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是王一博主动向他释放的亲近信号。

肖战不可能不接收不抓住。

“你也没给我抬价的机会啊！”肖战龇着牙吐槽了一句，自己又笑起来，“我晚上不吃东西，点什么都是浪费。”

晚上不吃东西，还让他请吃晚饭？王一博把菜单抽了回来：“那就别吃。”

肖战鼓起脸：“我也不是一口都不能吃啊，你这人有没有情商啊！”

王一博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起身去出餐口扫码点了单，点完之后抬头看了一眼。

好像不是昨天那家店，收银台不在同一个地方。

他不记得昨天吃的是哪家店了，但总归就是这几家，等下挨个去看看，把欠的钱还了。

回去的时候王一博从冰柜里拿了两瓶汽水，瓶口互相一剐一蹭，瓶盖就被撬开了。

他放了一瓶在肖战面前，从桌上的塑料篓子里捏了根吸管丢进去，自己也拿了一个，插进瓶口，正准备吸，汽水瓶被人夺走了。

“你有点病号的自觉好吗？这瓶子我拿着都冰手！”肖战把两瓶汽水捂在胸前，像是生怕王一博会抢一样，“你平常大冬天的都喝这么凉的东西吗！”

凉吗？王一博很慢地眨了眨眼，手心上残留着一点汽水瓶的触感，好像是有点凉。

他很少感觉到冷或是凉。大概是因为从小就穿得很少——生了他的那个人，没时间，没精力也没心情给他添衣服。

让王一博回忆小时候是困难的，很多事情，他都不记得了。

记忆最深的场景就是他坐在一张方木桌下，头顶上是哗啦哗啦的洗牌声，周围是源源不断的烟味儿。

他盘着腿坐在水泥地上，用小砖头在上面写写画画。

他妈打完两圈就会用脚踢踢他，踢到了就知道他还在，踢不到就会扯着嗓子喊：“王一博你要死啊！又去钻谁的裙底啦！”

牌桌上的人就会哄笑：“我们一博生得好，来来来，干妈的裙底给他钻！”

那些人说着，会故意叉开腿扇自己的裙子。汗味儿和骚味儿混在一起，像是鱼烂在了下水道里。

王一博还是更喜欢天冷的时候，起码麻将桌下面没有那么臭。

那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麻将散场，如果他妈赢了钱，还会在回去的路上给他买瓶汽水喝。

他喝汽水，他妈抽烟，是他记忆里难得的，安静的画面。

两碗面端上了桌。

王一博把那碗鸡蛋面推到肖战面前，拿了双筷子，开始低头吃自己的那碗。

面很烫，他只象征性地吹吹就塞进嘴里，吃得并不急，但很大口。

“不烫吗？”肖战伸手贴了一下王一博的面碗，“你多吹两下啊，这样对食道不好。”

王一博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是谁说的不会烦我？”

肖战被噎住，反应过来之后又理直气壮地拍拍桌子：“我那是说你留在我家的话——不然吃完饭你跟我回家，我保证不烦你！怎么样？”

王一博嘴里塞着面，脸颊鼓鼓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偏不！你不答应我就一直烦你！我烦死你！”肖战被王一博吃东西的样子感染了，拿了双筷子，挑了一根面条放进嘴里，蹙眉，“什么啊，咸死了！你怎么做到吃得这么香的啊！”

王一博不说话，很快把一碗面吃完了，还喝了两口汤：“走吧。”

肖战看了眼他那碗几乎没动的面和那两瓶放在桌角一口没喝的汽水，起身跟上王一博：“等等我！”

王一博已经走到了店门口，肖战跟到门口时看到他进了隔壁店，没一会儿又出来，进了隔壁的隔壁。

这次出来得更快，在两个店中间来回看了看，又回到了前面那个店里。

肖战站在门口，看着王一博扫了码，没说话也没拿东西，又出来了。

“你干嘛？”

“还钱。”

还钱？肖战结合场景联想了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王一博你脸盲外加物盲吗？这两家店名字、装修和老板都不一样，你一样都认不出来吗？”

明明都差不多。王一博双手插袋，面无表情地看着肖战。

“怎么这么可爱啊？更想把你拐回家了！”肖战说着伸手去揉王一博的脑袋，对方早有预判，往后一仰躲开了。

肖战把手收回来，比了个赞：“少侠好腰！”

怎么都有话说，怎么都开心的样子。

有什么可说的，又有什么可开心的呢？

王一博站在饭店门口，看着笑意盈盈的肖战：“你回去吧。”

别再来了。

肖战听懂了。可他只是怔了一瞬，又笑起来：“记得喝药。”

他倒退着走了两步，对王一博挥挥手：“明天见！说了烦死你，就是烦死你！”

转身，往前走，步子很轻快，可脸上的笑，却迅速冷了下来。

他知道王一博还在原地看着他。

缺爱的人，以为自己钢筋铁骨。

实则，全身都是漏洞。

不用下死手，就能戳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