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悸眸瞳紧缩，张了张嘴，却在下一刻猛地往嘴里灌酒。他在用酒堵住自己的嘴，也让不该出口的话咽进肚子里。

他抬眼盯着老翁，暗道，这老翁绝不简单！他口中的皇帝不是四叔，就是皇爷爷。

“你不想听听他怎么做到的？”老翁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却也是对又一次的敲击。

钟悸又喝了口酒，伸手擦了擦嘴角，笑着说：“若是身居高位，在下倒想听听，但我身份低微。这种事，不是我这等草民该听的，在下还想活多几日。”

　　气氛瞬间冷到极致，或许是在江边，夜里起了风，屋外一阵阵响动，钟悸也觉得背后越发凉。

那老翁也不脱下蓑衣，坐在一旁喝着怀里的酒。

钟悸摸不准他的脾性，只能等他喝醉后，再开口探探口风。

眼见着老翁一壶接着一壶，脚下也依旧稳当，钟悸觉得有些无趣了。

不知过了多久，老翁终于有些微醺了。

钟悸才开口问：“老父，这些天您可曾见过另一行人来到虎头村？”

　　老翁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钟悸琢磨不透。

谁料老爷子却翻身躺上了榻，那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像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头子。

钟悸都愣了一下。

老翁躺在榻上背对着钟悸，说：“见过，但不是在村里。”

　　不在村里？藏在别处？定不会离虎头村有多远，可虎头村必经之路钟悸是走了的，沿途并无动静，而且叶岱不可能放任他不理。

就算抛开这些，今日见到的那群人便是假冒的山贼，叶岱理应在他们靠近虎头村时就截路抓捕了。

可他们平安进了虎头村。

眼下除了叶岱出事，钟悸想不到第二个可能。

钟悸脸上一如往常的平静，可藏在衣下的手早已握拳，他问：“那在何处？”

　　老翁抬眼看了钟悸一眼，沉默片刻后，说：“进虎头村的必经之路有一处皆是山石，他们便藏匿在其中。”

　　钟悸听完便要起身出去，却被老翁叫住了。

转过头，老翁已经坐到桌前，丝毫不像有了醉意的人，反倒很是威严，不慌不忙的说：“你现在去，也找不到了。”

　　“为何？”

　　老翁不言。

只是默默取下酒壶，将酒一滴不洒地倒入手边的碗里，然后在钟悸的注视下端起碗，干净的桌面上赫然有着一小滩水渍。

老翁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后，缓缓将碗底朝向钟悸。

烛光下，钟悸看到碗底有个极小的孔，足以让酒缓缓流到桌上。

老翁重重放下小碗，声响将钟悸从神游中拖了回来，他寒声道：“看似无缺，实则有缺，所以不能盛汤酒。但在不知道的情况下用来盛水，盛不好也是有理的。”

　　看似天衣无缝，实则是因漏洞不易察觉或是根本没去想。

钟悸想了想，难道是叶岱身边人出了问题？叶岱没有放出一点风声，除了自己也无人知晓，但他没有谨慎到提防身边人，所以他身边有假山贼的人？官贼勾结？

　　无论如何，需先找到叶岱，才有路可走，有方向可查。

“今夜留你一宿，明日就走。”老翁摆了摆手，起身走向木榻，悠悠道。

钟悸犹豫片刻还是听了老翁的话，他趴在桌子上将就了一夜。

夜里钟悸凉，努力蜷缩着身子，无意间触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声响。

本想起身看看，却听见脚步声，他立马闭上眼装睡。

不一会儿，钟悸便被人抬上榻，盖上了有股霉味的被褥。他睁开眼看见老翁站在身前，刚要起身又被按了回去。

黑暗里看不清老翁的脸，但钟悸能感受到老翁手上的力道，只这一下，钟悸就不动了。

许是太累了，又闻着一股奇香，他便不知不觉闭上了眼。

翌日，耳边响起一阵声响，钟悸才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昨夜睡得毫无意识，他眼下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摸到匕首和锦囊，这才松了口气。

扫视着四周，老翁不知去了哪。

钟悸赶忙出门查看，船还在原处，但人却不在。他又动身在竹屋周围找了一圈，依旧不见人影，便想往深处寻，可不熟悉路途，容易被困。

无奈之下，他回到了竹屋，却见老翁在屋外生火烤着鱼，瞥了眼钟悸后有些得意的“哼”了一声，然后将烤好的鱼递了出去。

钟悸接过烤鱼，自然而然的坐到一旁的石头上，但无心吃鱼，一心想着去找叶岱。

老翁看出钟悸的心思，将鱼吃完后便载他回了虎头村。钟悸一下船便去找马，幸好马还在，不然这荒山野岭也不好寻得一匹马。

钟悸掏出银两递给老翁，老翁没收，只是临走前，说了句：“这大好河山就快成烂天烂地了。一窝毒虫将这梁柱蛀得稀烂。”

　　江水荡漾，群山叠嶂，山水之间云雾缭绕，犹如人间仙境，很是赏心悦目。

老翁与船逐渐消失在雾中，钟悸的目光也收了回来。

这老翁身份绝不简单，但钟悸并不想知道。或许让那些事和老翁一起藏在这大好河山里是最好的结果。

随后钟悸有些烦躁，昨日摆在眼前的机会错失了，今日一切就都回了原点。正当他责备自己时，虎头村内传出笑声，他立刻警惕的躲在屋后。

那笑声不太像虎头村那些有气无力的村民发出的。想到这，钟悸来了力，缓缓靠近虎头村，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传出笑声的屋子。

钟悸拔出匕首准备进入屋内，就看见四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衣衫不整的从一间屋内走了出来，他们脸上尽是令人作呕的笑，嘴里还说着什么下次换一个。

钟悸顿时怒火中烧，奈何只是无能之举，见那几人在眼前消失，他才收了匕首，立马进屋查看。

屋内一片狼藉，桌上堆满了酒坛。而一个小姑娘衣不蔽体的躺在地上，身上满是青紫血渍。

钟悸脱下外衣盖在小姑娘身上，然后抱起她放在了榻上，准备出门找找有没有大夫，刚转身便瞧见角落里有个蜷缩成一团的孩子。

钟悸皱了皱眉，伸手想扶起那孩子，却被狠狠咬住了手。

那孩子咬得狠，像是要咬掉钟悸一块肉般，可钟悸似乎早已痛到麻木，并没有立刻甩开。

黑暗中，他一声不响的看着将自己咬出血的孩子。

从嘶吼中听出是个男孩，也就七八岁。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看不脸，那双抓住手是满是伤痕，从钟悸的印象中应该是被狠狠踩过后的痕迹。

那群人连这么小的孩子都没有放过。

也就喝口水的功夫，钟悸声音沙哑的说：“你可知村里的大夫在何处？”

　　没等来男孩的回复，反倒被榻上的小姑娘抢了去，“村子里的大夫采药去了。阿郁，松开这位公子！”

　　小姑娘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若不是看着那张脸，很难想象是从女子口中发出的。

话音刚落，那孩子就畏畏缩缩地松了口，然后又如惊弓之鸟直起身，跑去把门关得严严实实，才跪在床前掉眼泪。

他嘴里叫着“阿姐，阿姐”，却也说不出其他话。

昨夜里发生的事，怕是这孩子永远的疤。

那小姑娘也就豆蔻年华，被折磨得不成样子，还是挤出苦涩的笑容为阿郁擦眼泪。

随后，她又朝钟悸说：“对不起，把公子的衣裳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