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一称谓在王一博的人生里短暂而模糊的存在着。他甚至记不起来父亲怀抱的温度。只记得父亲手上的力气很大，打他的时候很疼，走的那天，将他的胳膊拉拽得要断了一样的疼。

　　 也是从那天起，他便将“父亲”这一角色从心里删除了。哪怕他也会羡慕别的小朋友被爸爸妈妈拉着出去玩，也会偶尔想念。

　　 但是肖战说过他已经是个男子汉了，男子汉不可以软弱。他是家里的男子汉，他还要保护妈妈。

　　 可是母亲似乎也并不那么需要他，所以才会给他转了学，还将他送到了姥姥家住。只有每个周五，他才能在热烈期盼中见到日渐憔悴的母亲。

　　 “妈妈，我想回家。”十岁的男孩儿进入了发育期，终于长胖了一些，软乎乎的脸颊蹭着母亲的胳膊可怜兮兮的讨好。

　　 “在这住着不好吗？”鲍晴搂紧怀里的男孩，手掌在单薄的后背上轻轻的拍哄着，“这边离新学校近，而且妈妈不会做饭啊！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在这至少有人给你做饭吃。”

　　 “可是我还是想回家。和你一起住。”怀里男孩的声音逐渐变得潮湿，鲍晴喉间梗住了酸楚的苦水，咬着牙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半分。

　　 鲍晴能理解王一博离开熟悉的环境后的不适应。可她实在没有办法。

　　 和王杨的婚姻一拖再拖，王杨找来过几次，闹的很不愉快。鲍晴不打算忍气吞声的妥协，她不怕王杨和那个女人上门来闹，也不怕他们在外面胡说八道。邻里间都是她的同事，她鲍晴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不怕被人说三道四。只不过谣言里会牵连到肖建国，让她对邵兰英和肖建国感到很抱歉。

　　 “我们做夫妻都快二十年了，我还能不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么！更别说咱们之间也是十几年的相识，我信你。他们就是想找个茬逼你就范。姐别的也帮不了你，但是这个事儿上你放心，我不瞎想。别人爱怎么看怎么看，也都不是那眼瞎心瞎的。你呀该怎么样过还怎么过，孩子看住了就行，其他的都还跟以前一样啊！”

　　 虽然邵兰英这么说，但鲍晴却不得不把事情放在了心上，有意避嫌。

　　 给王一博换环境，一方面是想让孩子暂时避开这乌烟瘴气的生活环境，另一方面也是不希望再因为孩子的事麻烦肖家照顾。

　　 每家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他不能把别人的客气当作理所当然接受。

　　 可孩子并不能理解母亲在意的这些人情世故，他只是想要和母亲一起住，只是想要回到曾经自己熟悉的环境里，才能找回那份归属感和安全感。

　　 小学的校门迎着晚霞开启，学生们排着队跟在老师身后整齐的走出来。

　　 肖战坐在自行车上，单脚撑着地面。推了推鼻梁上的近视镜，目光在一队队的的小屁孩儿里寻找。

　　 “王一博！”肖战冲那个夹在队伍里闷闷不乐的男孩大喊一声，然后就见男孩左顾右盼的张望，待看到自己时，脸上立刻荡开了欢悦的笑容

　　 “战哥！你怎么来了！”王一博迫不及待的从队伍里跑过来，跑到肖战旁边，拉着肖战的胳膊时居然还略显得腼腆了起来。

　　 几个月不见，王一博长高了不少。从前尖尖的下巴上也有了肉，肖战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胖了！也高了！”

　　 “我都快一米五了呢！”王一博的得意的炫耀，一双眼睛亮闪闪的问：“你怎么来了？”

　　 “我今天考试，考完时间早就过来看看你。”肖战拍拍自己的车后座，王一博就绕到后面坐了上去。两只手扯着肖战的校服外套，又觉得不足以发泄心里的激动，从而两只胳膊圈着肖战的腰紧紧的抱住了，脸贴在肖战拱起的后背上，用力的蹭了蹭，撒着娇道：“战哥我特别想你！我妈都不让我回家！”

　　 肖战被王一博这个小年糕粘得心里都是软糯糯的，蹬上自行车说：“给我打电话啊！我有时间就过来找你。你姥姥家住哪？”

　　 “前面路口右转。”王一博指了个方向之后又说：“我妈不让我给你打电话，他说你现在高二了特别忙。让我别打扰你学习。”

　　 “是挺忙的。你都不知道我们现在有多少作业。根本就写不完。累死了！”这么一说，肖战都觉得累。

　　 王一博也忍不住抱怨：“我现在这个学校留的作业也特别的多。我每天都要写到九点多呢！”

　　 “切！”肖战不屑的哼笑一声：“才九点，等你到我这么大天天十二点之前能睡觉就谢天谢地了！还没完没了的总考试，体育课都被主课占了。你呀，还能再幸福的上几年学，知足吧你！”

　　 这么一听，王一博学习的抵触情绪又都翻了上来，清脆的唤了一声：“战哥。”

　　 “嗯？”

　　 “我初中想考汇翔。汇翔是不是离你学校近啊！”王一博问。

　　 “是不远。”肖战回他，又问：“不过你要是想考汇翔，成绩怎么也得时年级前一百名里才能选择啊！”

　　 王一博闷闷的“嗯”了一声，他现在已经很努力的在学习了，哪怕他依旧很讨厌学习，可他想考汇翔中学，至少能离肖战近一些。

　　 可是肖战却打碎了他的计划说：“不过等你上初中，我就去上大学了。”

　　 王一博顿时就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无精打采的趴在肖战的后背上，听肖战的声音从后背传到耳朵里，嗡嗡的响。

　　 “你想上什么大学？会去外地吗？”王一博问。

　　 肖战不太确定的说：“我想去外地啊！出去了才自由。不过我爸妈不想。到时候看能考多少分呗！”

　　 一想到肖战有可能会去外地上大学，王一博就很难过。脸埋到了肖战的校服外套上，不再吭声了。

　　 “哎！”后边的小家伙突然没了声音，肖战扭了扭身子，接着好像听到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吸鼻子的声音，有点慌的问：“你突然间怎么了啊？不会哭了吧！”

　　 “没有。”嗡嗡的声音都被吸进了肖战校服里，肖战赶紧停在了路边，扭过头去查看。可背上的男孩儿倔强的不肯抬起头来，死命地抱着他，恨不得把脸镶进他身体里似的。

　　 “你怎么了？”肖战不明所以的问。

　　 王一博摇了摇头。

　　 “哎呦！”问不出来个所以然，肖战逐渐急躁起来，咬着牙威胁：“不准哭！说你多少遍了，别动不动就哭！”

　　 被这么一说，王一博终于肯把脑袋抬起了一些，下巴抵在肖战的后背上，仰着脑袋满是情绪的看着肖战说：“我没哭！”

　　 可那一双泛红的眼睛却掩耳盗铃一般，什么都没藏住。

　　 肖战见那副小可怜的模样心里也软了。王一博家的事他都是从父母口中听到的。过来看看王一博虽然是邵兰英的嘱咐，可真见到了没人管的王一博，肖战却冒出了想要将王一博带回家的冲动。

　　 “行了！”肖战揉乱了王一博的头发，淡笑着问：“想吃什么好吃的？哥给你买！”

　　 王一博吸了吸鼻子，指着街头的小推车说：“我想吃棉花糖。”

　　 “行！”肖战重新蹬起了自行车，腰上又被重新紧紧的抱住。王一博的声音很小，夹在风里，可肖战还是听到了那小心翼翼的诉求。

　　 “我不想你考外地的大学。”

　　肖战缓缓的舒了一口气，却没能缓解心里面的闷堵。

　　考大学，那是一年多以后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考个什么样的成绩，能考什么样的大学，上什么样的专业。可他却想去外地。那样他就能离开家喘口气。他不希望看到邵兰英和肖建国对自己的失望，可有些事情，他真的无力改变。

　　 秋去冬来，转眼又是一年将至。

　　王一博住在姥姥家半个学期，也逐渐习惯了新环境下的一切。

　　姥姥家离学校很近，这半年来他都是一个人背着书包上学，放学。

　　姥姥家住的是平房，房子又旧又小，王一博和两位老人挤在一间屋子里，每晚都一个人睡在沙发床上，听着老年人的呼噜声入眠。

　　 平房总是有一种发霉的潮气，从墙面渗透进屋里，叫人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不舒服。尤其是天气冷了之后，那种潮气就变成了寒气，钻进身体，令人无论穿多少衣服都还是感到透心的冷。

　　 王一博自小住楼房住惯了，在第一场雪落下之前，便生了一场病。鲍晴请了几天假假照顾他。住久了楼房的人忍不了平方的湿冷，王一博终于又被鲍晴接回了自己家里。

　　 裹紧棉被靠在暖气边，王一博吃了药之后依偎在母亲温暖香软的怀里入睡，像一只终于被母兽接回巢的小兽，闻着熟悉的味道，睡得酣甜。

　　 可明明只不过是一场风寒发热，王一博却反复高烧了一个星期。鲍晴急得带着他反复地跑了几次医院却都不见好转，直到最后转成了肺炎。

　　 鲍晴也没办法一直请假在家里照顾王一博，又舍不得把孩子送回父母那潮湿的平房里受罪，只能白天将王一博锁在家里。

　　 而王一博却在母亲锁上门离开之后，跑到厕所里打开窗户和冷水开关，脱掉衣服之后瑟缩着咬着牙冲进水柱间，任冰冷刺骨的冷水浇透因发烧而滚烫的身体。

　　 空气中的寒气和水中的冰冷肆无忌惮地钻进体内，被水浇透的男孩儿嘴唇冻得发白泛青，剧烈的咳嗽着却依旧不肯出来。

　　直到卫生间的门被推开，鲍晴不可思议的冲过来关上水龙头。用浴巾将湿透的男孩儿裹抱住，顾不得去管呼呼往里灌着冷风的窗户，只能打着寒颤的将怀里的男孩儿抱进屋里。

　　心疼得连责备都忘了，鲍晴一边大颗大颗的掉着眼泪，一边用棉被裹到王一博的身上，然后紧紧的抱在怀里。

　　 “妈，妈，妈，妈，对，对，对，不，不起。”明白自己做了错事，王一博胆怯的认错。可张口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利落，身体哆嗦得根本停不下来。

　　自己生的孩子，鲍晴又怎么会不知道王一博这样做的心思，要不是她今天忘了拿东西回来，可能她还发现不了王一博的病情反复并且越来越严重的原因。她甚至不敢去想，要是她没能及时发现，病情反复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她又该怎么办！

　　鲍晴心疼的搂住不停颤抖的孩子，反复地亲吻白得发青的小脸，不知道究竟是谁的眼泪流进了嘴里，又咸又苦又涩。

　　“傻孩子！高烧烧久了会把脑子烧坏的！你现在已经转成肺炎了，再严重了可怎么办！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妈妈可怎么活啊！妈妈现在只有你了呀宝贝！”

　　舍不得苛责孩子的不懂事，可心里害怕的还是忍不住伸手隔着棉被拍了几巴掌。

　　隔着厚厚的棉被，巴掌拍上去啪啪作响，却半分力气都没传到王一博的身上。

　　王一博用力从棉被里挣脱出来一只手，反复不停的擦拭母亲脸上的泪水。

　　“妈妈不哭！”

　　看着母亲的眼泪，他懊恼着自己耍小聪明又惹妈妈哭了。他怎么这么笨，什么都做不好，就只会惹妈妈哭。“妈妈我错了！对不起。你别哭了好不好？我听话，我会快点养好病，回姥姥家不给你惹麻烦。我就是想跟你多呆几天而已。妈妈你别不要我！”

　　失败的婚姻却让孩子成了最不幸的受害者，鲍晴对王一博满心的愧疚。可注定这份愧疚她一辈子都还不上了。

　　她也想每天都守着孩子，哪怕王一博再淘气，也都能让她找到努力生活下去的动力。

　　可是现在还不行，还需要给她一些时间去处理烂尾的婚姻。而感情破败后的丑陋，她不能让这么小的孩子看到，更不能因此而带给他一辈子对婚姻的阴影。

　　感觉到怀里的人不再发抖，鲍晴一边亲吻着回温之后又逐渐滚烫起来的小脸，一边用手隔着棉被反复的在抽抽泣泣的孩子背上安抚，让自己坚强地咽下刚刚的那份失态，耐心的哄着：“妈妈没有不要你。崽崽，你是妈妈的全部。妈妈怎么会不要你呢？妈妈现在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实在没有精力照顾好你。等处理完这些，妈妈就接你回家好不好？妈妈也想和崽崽一直生活在一起，可是崽崽能不能稍微给妈妈一点时间？”

　　体温复又升高，王一博只觉得哭过的眼睛酸胀得他直犯困，靠在母亲柔软的怀中，落在外面的手倔强的抓着母亲的手，像是生怕母亲又会离开似的，软软地问：“那要等多久呀？我好想你。每天都想你。妈妈，你能不能快一点接我回家？”

　　眼皮重的不受控制的往下合拢，一张小脸音高热而泛着病态的红。

　　鲍晴焦急想要去拿温度计，可是怀里的王一博却紧紧的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鲍晴只能抱着王一博挪动着身子，费劲的够到温度计夹到王一博的腋下，然后疲惫得靠在床头。

　　“等你小学毕业妈妈就带你回来好不好？”鲍晴的声音轻轻的，和以往哄着王一博睡觉时一样温柔。

　　男孩儿半梦半醒着，却还固执的抽出另一只手来，伸着小拇指搭在棉被上说：“拉钩！”

　　鲍晴抹去嘴角的泪水，伸手勾上王一博的小指，跟着男孩儿的声音喃喃的念叨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复印，盖章！”

　　契约达成，鲍晴将王一博的手重新塞回到棉被里，又将王一博腋下的温度计重新夹好，吻了吻滚烫的脑门说：“好了！宝贝你先闭上眼睛睡一觉，妈妈哪也不去，妈妈抱着你。”

　　手上不停的隔着棉被一下下轻轻的拍着，就如男孩尚在襁褓中时那样，一下，一下，轻轻的拍着哄至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