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稠浓，狂躁的重低音燎起西城酒吧的纸醉金迷，嵌入式霓虹灯闪烁，投射的迷惑光晕映照在男人硬朗的五官轮廓，侍应生端来诱惑十足的彩色液体送至男人的卡座。

“程先生，您的酒。”

他点了点头，长腿交叠，一双修长的手拨弄着手上的金色打火机。

“凛哥，合着你家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一个都入不了您的法眼呗。”吴岁嘴里衔着一根烟，吊儿郎当地对对面的男人说，“不过也是，你这开娱乐公司的，什么俊男靓女没见过，自然是眼高于顶，谁也看不上了。”

程凛不睬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刚上的李察。

“哎呦凛哥，今天来不为别的，哥们我是受您令尊所托，来让我替你探个口风，你这样我不好交差啊。”

程凛笑了笑，“怎么，整天花天酒地的纨绔少爷，为自己制定的KPI是试探我？”

他把自己的领带解开，正人君子的枷锁一落，增添一种斯文之外的邪魅。

“什么叫我的KPI，我跟你说凛哥，这你就不懂了，”吴岁凑过来，将他的手肘搭在他的肩膀上，压低了声音“你随便找个安静不生事的放到家里，你在外面浪你自己的，自己过的舒坦还没人催婚，多好？”

“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程凛上半身朝一旁偏了偏使吴岁的手肘架了空。

“这不是给你出主意嘛。”

“打住吧，这是你的作风，别招惹给我了。”程凛神色冷了几分。

“哟，没看出来你这么纯情呢？”吴岁不怀好意地调侃。

“不是纯情，是没意思。”

“算了，今天不跟你聊这个了，等着我再叫几个兄弟，好不容易逮到你这个大忙人休息一天，咱们嗨他个一天一夜的。”

DJ换了更炸裂的曲，人们随着妖孽的音乐躁动起来。

酒吧另一边。

“喂，瑞瑞，你在哪里？”超重低音袭击耳膜，沈鹿鸣使劲朝着听筒喊了两声。

“这里！”瑞瑞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拨开身边烂醉如泥的人，抓住差点被妖蛇狂舞淹没的沈鹿鸣。

“照片带了吗？”瑞瑞扫了一眼他手里的文件袋。

“在这呢。”沈鹿鸣觉得自己的耳朵被这里的电子音乐骚扰了，控制不住的摸着，“那个瑞瑞，我觉得我也不是很需要这份工作，要不我还是……”

“不可以！临阵脱逃可不是个好战士。”瑞瑞严厉拒绝他。

“可是……”

没有可是。

两天前，他在瑞瑞死缠烂打之下，答应了和她一起参加这家酒吧侍应生的面试。

西城酒吧，励志打造俊男靓女的天堂，连侍应生的门槛都要求“五官俊朗，形貌端丽”，外貌条件也是在面试范围之内。

所以面试不仅需要一份简单的个人简历，还要一张标准的五寸证件照片。

两人先前不知道这个规定，今天来应聘临时得到这个消息，瑞瑞使唤沈鹿鸣去打印，才发生了刚才的一幕。

“您好，面试的照片和简历交给我就行。”领路的人也是一个模样不错的侍应生，带领他们两个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一个小房间里，“请在这里稍等片刻。”

侍应生拿出两人的照片旋即扭身离开了。

"你怎么回事沈鹿鸣？"瑞瑞轻轻给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都说好答应我了，不许退缩。"

沈鹿鸣食指蹭了蹭鼻子，"我觉得我不适合这里。"

声音都不自觉小了几分。

"你知道这里工资多少吗？"瑞瑞两手抱臂，"一个月一万二！关键每天只工作晚上六个小时。你想想你要是赚了这个钱，你下个月不就可以美滋滋摆烂了嘛，你傻啊。"

沈鹿鸣双手托住自己的下巴，有些苦恼，“话是这么说，但是……”

但是他本性是个社恐的死宅咸鱼啊，本来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画稿的，要不是最近行业寒冬，阻碍了他的摆烂之路，他也不会答应瑞瑞来这里兼职……

外面狂躁的音波一浪高过一浪，随着一声尖叫，酒吧的气氛High到了顶点。

沈鹿鸣听着场外的喧嚣瑟缩起来，他莫名脊背发冷……

-

“凛哥，咱来个有意思的。”这场兄弟聚会酒过三巡，嗨了半宿的吴岁玩得兴起，把新上的马天尼一口闷了，一边回味一遍说。

“干什么？”这会程凛也有些放纵了，饶有趣味地等着他的答案。

“我叫人打印了点你那些相亲对象的照片一会给咱送过来，你随便选一个，我应付应付长辈。”

“怎么，半宿了还没忘了自己的KPI，你挺敬业。”程凛不置可否，觉得有些好笑。

“唉，本就不是金刚钻，硬揽下瓷器活儿了啊。”吴岁将脖子靠在沙发上发出一声哀叹。

“有病。”程凛笑骂道。

被吴岁使唤送照片的跑腿小弟一看还是个涉世未深，临时拿钱办事的半大孩子，他着急忙慌地寻着位置，生怕自己误了功夫，眼看到了目标卡座，心一急一脑门撞上了一位侍应生，手里的照片应声散落。

他连声道歉，惊慌地把地上的照片悉数拣了起来，侍应生也急忙蹲下来帮他。

然而，就在无人在意的角落，一张不起眼的，本不属于跑腿小弟的照片被他捡走，而被撞落手里相片的侍应生捡走了另外一张。

“送来了。”吴岁把东西在手里掂了掂，“来吧凛哥。”

“没兴趣。”声音冷惑清冽，完全不像喝了酒。

“你别啊凛哥，算我求你了。”吴岁启动了一套死缠烂打的模式聒噪得令人心烦。

“行了。”

程凛挽起自己的袖口，漫不经心地从一沓照片中缓缓地抽出一张，“这个吧。”

随便玩玩，不当真。

“确定就这个了？”

“嗯。”

照片翻开，一张标准的蓝底证件照，照片上的人看着还有些青涩，一张巴掌大的脸上温柔地嵌着一双弯弯的眉眼，五官挺秀、灵气，像只纯璞稚嫩在深林中时现的小鹿。

程凛盯着照片微微发怔，感觉有人灵巧地勾着自己飘然的魂魄。

“这是谁啊？”吴岁看着照片上的人，困惑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他把右手的马天尼杯放下，“我怎么没印象有这号人物。”

“是不是那跑腿小弟弄错了？”吴岁喃喃道，“要不凛哥你还是再抽一张吧。”

程凛把眼皮一阖，太阳穴发紧，竟是莫名其妙地疼了起来，像开闸泄洪一般，势不可挡。

“不了。”

“就他吧。”

“谁？你说这个？”吴岁指着桌上刚刚被他抽出的照片，“这看着还是个大学生吧，况且我也不认识，难道你认识吗？”

程凛有些痛苦地摇了头。

奇怪，为什么看到照片之后会突然头疼？

“你认真的凛哥？”吴岁反问。

不是说好随便玩玩不当真吗？

程凛也不知道，看到照片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扇门前，他好奇、迷茫，误打误撞地打开了那扇门扉，抬眼望去是一片漫山遍野的树林，无际的苍穹，他看见了峰回路转的朱门寺庙和一头懵懵懂懂的小鹿。

“嗯，认真的。”程凛为自己倒了一杯水，脑中的不适消散了些许，“帮我联系一下这个人。”

“干嘛凛哥，跟人家相亲？”

“不是。”他仰头灌了口水，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

“不相亲你联系人家干什么？”

他微微张口，沉声回应：“咨询一下他有没有结婚意愿。”

-

“赵瑞瑞小姐，请跟随我来面试吧。”侍应生进来打招呼。

“哦，好的。”瑞瑞顿了一下，“他呢？”

她指着沈鹿鸣。

“抱歉，我们经理只叫了您一个人。”侍应生有些抱歉地转述。

“啊？”

听到这个消息，沈鹿鸣不是难过不是愤怒之流的消极情绪，他反而有些侥幸地感恩。

感恩他的面试经理开了眼，没选择他这条六边形废的小咸鱼。

“瑞瑞，祝你好运，Goodluck，入职了记得请我请饭，我先走了。”沈鹿鸣小步疾徐凑到瑞瑞的耳边，颇为舒心地说，“人家没看上我，我也放心了。”

沈鹿鸣被她当作砧板鱼肉一般上下打量一圈。

颜值，勾引几个猛1不成问题。

身高，一米八大高个看着不像好欺负的。

智商，211毕业的也不能说傻。

唯一美中不足的，可能就是这“知难而退”的窝囊废性格了。

不过人经理是怎么通过一纸简历和一张照片看出他性格缺陷的……

她想不通。

“瑞瑞你快去啊，人都走远了。”她原地思考了半分钟的功夫侍应生都走远了，她忽地反应过来追了上去，“那你快回家吧，注意安全，明天给你带早餐。”

他和瑞瑞同上一所大学又是老乡，租住的房子就在同一个单元的上下楼，况且瑞瑞比他年长两岁，她一直就像照顾弟弟一般照拂着沈鹿鸣。

"你快去吧。"

半宿的折腾，沈鹿鸣回到家已经是闭上眼就进了梦乡的程度了，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打来将他吵醒。

一般来说，不认识的电话一律按骚扰电话处理，他像往常一样翻身将电话挂掉继续睡觉，等到第二通电话打进来，他才揉了揉眼睛，看到号源地也是麟城，他犹犹豫豫地接听起来。

打一遍大概率是骚扰电话，那打两遍大概率是真的有事。

"喂？"

"喂，你好，是沈鹿鸣，沈先生吗？"一副客气恭谨又公事公办的语气。

沈鹿鸣大脑空白了两秒，他在麟城干的是闷声画稿的活儿，由于本人有点社恐，他向来是避免跟人打电话的，算上这大中午的，他也没点外卖，怎么会有人一打电话来开头就是"沈先生"的问候。

"我是沈鹿鸣，怎么了？"他怀疑地看了两遍电话号码。

"是这样的沈先生，我是慧星传媒公司程总的助手，我们程总想请沈先生帮个忙，不知道沈先生能不能答应。"

"什么忙？"

"结婚。"

"？"

沈鹿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请问您刚才说的结婚是我理解的那个结婚吗？"

"是的沈先生，就是你理解的那样。"

这话一出，把他身上的困意迷糊吓跑没影了徒留一片茫然和不知所措。

他一哆嗦按了挂断键，把被子重新蒙在头顶。

完犊子了，遇到骗子了，还是骗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