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陷入沉默。

　　“江前辈，可以吗？”

　　“可以。”

　　身体先于思维说出答案，话一出口，江岚自己都愣住了。

　　“不……算了，进来吧。”

　　“好耶！”

　　门外的女孩猫瞳放大，强烈的喜悦盛满眸子，硬生生把江岚上到喉咙的话堵了回去。

　　抱着被子的女孩踮着脚，悄悄走进寂静的卧室，然而江岚看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女孩，却觉得她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尖上。

　　脚步落下的时间与心脏跳动的时间形成意外的和谐，一声一声，展现着旺盛的生命力。

　　从未有过种感觉。

　　江岚沉沉呼吸，意图掩盖越来越沉重的心跳声。

　　然而挑起一切的女孩仿佛并不知晓，毫无防备的走向床边。

　　江岚无言，注视着她在床的一角铺好被子，乖巧的钻进被窝，眨巴着眼看她。

　　无辜又清纯，倒显得江岚仿佛思想邪恶。

　　唉。

　　江岚无声叹了口气，用手挡住眼帘，关闭床头灯，轻声道：“睡吧。”

　　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

　　身边人呼吸渐渐平稳，已经陷入沉睡，但江岚挪开手臂，眸中依旧是一片清明。

　　又失眠了。

　　不过失眠对她来说是常事，往常这个时候，江岚早已经坐在书房处理其他事项了。

　　不过今天显然是是不行了。

　　向来寂静的房间中多出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很奇怪的，江岚没感觉到领地被侵犯的不适，反而觉得非常和谐。

　　就像在客厅里的感觉一样。

　　女人再度确认，自己对萧清有着非常宽容的底线。

　　这种情况不知是好是坏。

　　还有南佩的案子，不能出丝毫差错……

　　江岚这么想着，伴随着身边人清浅而规律的呼吸，竟然慢慢进入梦乡。

　　翌日。

　　空间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难得睡一场好觉的江岚被吵醒，不满地皱起眉头。

　　声音渐渐消失，好像制造声音的人已经远离，女人眉头又舒缓开，想要再度进入梦乡。

　　对长期失眠的人来说，能够睡一场好觉的诱惑实在太大。

　　然而不幸的是，江岚的精神状态不允许她再入睡，被吵醒后，大脑快速清醒，提示她赶快起床。

　　于是她只能揉着眉头起身，转眼间看到床上另一条被子，神色有些许茫然。

　　昨晚的记忆涌上心头，江岚换好衣服打开房门，意料之外的看到厨房中忙碌的娇小身影。

　　厨房的声音有点大，萧清没注意到江岚，女人也没出声，只静静地靠在门框，看着女孩忙碌。

　　一种诡异的感觉袭上心头，仿佛她们不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是已经共同生活很多年了老夫老妻。

　　恰巧这时候萧清转头拿东西，看到江岚后，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江前辈早上好，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拿冰箱里的随便做了点。”

　　“都可，我不挑食。”

　　萧清转过身，江岚才发现她穿着的是自己的衣服，不过这个住所中没有过于花哨的衣服，只有样式大差不差的衬衫和西裤，而萧清身量骨小，江岚穿着正合适的衣服在她身上，倒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滑稽感觉。

　　见江岚盯着自己，萧清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解释道：“衣服还没干，我没找到其他的衣服……”

　　“嗯。”

　　萧清做了常见的蛋饼，简单却充斥着烟火气。

　　江岚习惯性的伸向左边，然而入手的不是浓郁咖啡，而是热乎乎的牛奶。

　　她微微一顿，对上桌对面女孩无辜的眼神。

　　“江前辈，早晨喝咖啡不好。”

　　显然，她知道江岚早晨喝咖啡的习惯，但这一次，女孩没有顺着女人一贯的习惯，反而拿出了自己的态度。

　　她在试探江岚对自己的态度。

　　像个谨慎的小兽一般，用细枝末节的小事，来试探对方的底线。

　　这种试探从昨晚就开始了。

　　先是入侵领地——

　　据萧清所说，是回到客卧后觉得姜汤是江岚的心意，不喝说不过去，于是把姜汤带到卧室，结果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不小心把床单洒湿了。

　　她没找到更换的床单，只能抱着被子去投奔江岚。

　　对此，江岚：“……”

　　有点可信度，但不高。

　　然后是想要更改她的习惯——

　　江岚看了两眼牛奶，没有顺势喝下，而是把杯子放回桌面。

　　萧清收回目光，垂下眸子继续就餐，没有肉眼可见的失落。

　　她明白很多东西不是一蹴而就，江岚的拒绝，在她的意料之中。

　　一场无声的对峙悄然间展开，两人都没有挑明，但彼此对背后隐藏的内涵都心知肚明。

*

　　饭后江岚把人送回学校，拐弯去了莫云所在的医院。

　　“下一个，江岚？”

　　“哟，什么风把江大律师给吹来了啊——可真是令我这小诊所蓬荜生辉呀！”

　　莫云阴阳怪气一番，好像满不在乎江岚的到来，手上却很诚实的快速收拾好桌面。

　　“说吧，有什么事——拿药不行。”

　　江岚淡定的喝茶。

　　一看她这种神情，莫云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清秀的娃娃脸立马凶起来，声线不由得都提高几分：

　　“我是真服了你，江家的势力还不够大吗？非得靠你来撑着？”

　　“莫云，我接案子不是为了扩张势力。”

　　“我当然知道，”莫云冷哼一声，“你的情况我还不清楚吗？再这样下去，你迟早成为程苷手术台上的试验样品！”

　　对此，江岚只能回以沉默。

　　“本来还看你今天状态不错……没想到又给我这么大‘惊喜’。”

　　温暖的房间里，莫云隔着茶几与江岚对峙，这位脾气极好的心理医生此时气到双脸通红。

　　而被他气愤的对象，此时正老神在在的喝茶，嘴角依然是完美的弧度，金丝眼镜后的眸子却平静至极。

　　“你知道的，我无法停下来。”

　　女人语气淡淡，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病情。

　　“当初就不该让你踏入政法圈。”

　　莫云暴躁的抓乱了头发，娃娃脸上满是懊恼。

　　当年江岚问题刚出现雏形的时候，他们想着以政法圈的卷王属性，能正好满足江岚的缺陷，于是便推荐她去学法律。

　　谁能想到江岚的问题不仅没有解决，反而愈演愈烈，甚至日常的工作早已不能达到精神满足。

　　这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救赎情结，而是更为严重的心理疾病。

　　“不是你的原因，就算当初你不说，我也会选择这条路。”

　　“你这样让我更难受了啊……”莫云生无可恋的仰倒在沙发上，被江岚反向安慰，总觉得她才是需要救治的病人。

　　她一向这样，照顾到周围所有人的情绪，完美的不像真人。

　　不过想到江家的情况……莫云又是一阵头痛。

　　“再给我开点药吧，接下来还有工作。”

　　“这才过了多久，上次的药竟然又吃完了。”莫云不满的抱怨着，却还是给她拿了药。

　　身为心理医生，他十分清楚，江岚如今的状况，一味地吃药只是饮鸩止渴，随着身体抗药性的增加，等最大剂量的药也不管用的时候……

　　莫云只觉得眼中酸涩，这般惊才绝艳的人，却难以得到善终。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走一步看一步吧，相信我，会坚持下去的。”

　　莫云当然想相信发小的毅力，但脑海中的专业知识告诉他，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量精确的数据摆在那里，让他连自欺欺人也做不到。

　　“能告诉我，昨天你做了什么么？”

　　虽然江岚看起来与平时没有两样，但作为她的心理医生，又是一起长大的发小，莫云对她的状态很了解，今天的江岚，与平日里相比，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活力。

　　尽管只有一点点，可在如今紧急的情况下，任何一点希望，都是江岚可能好转的契机。

　　这个紧急的情况是指，江岚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以莫云的专业知识，江岚早应该崩溃，但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江岚平时还和正常人一样。

　　因此很少有人能猜出江岚的心理疾病。

　　可莫云知道，隐藏在江岚平静表面的，是即将喷薄而出的病情。

　　自从莫云接收江岚病情以来，无论使用任何方法，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情况日渐降低。

　　如今终于有了一点转机，虽然仅仅是微末的一点，却也足够让莫云重视。

　　“做了什么事么……和往常一样，不过，昨晚有个小孩来我家住了一晚。”

　　“在你家住？！”

　　莫云惊呼一声：“好家伙，到底是谁这么大面子啊，竟然能在你家留宿？”

　　“我和程苷都以为你这辈子不会让人住在你家呢。”

　　话语间倒有些酸溜溜的味道。

　　毕竟，就连跟她一起长大的莫云，都只有在江家老宅留宿的可能，至于江岚自己的私人住宅，那是想都别想。

　　他在脑海中回想，到底是哪家的孩子，竟然能让洁癖又龟毛的江岚接受。

　　“是个很有趣的小姑娘。”江岚脑海中浮现出女孩的身影，眉眼不仅柔和几分。

　　“或许，你可以多和她接触接触。”

　　临走前，莫云看向江岚，略有些意味深长的建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