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岚来帝政的行踪不是秘密，一路上又不少与她打招呼的同学，短短半天，整个帝政就都知道了江岚代替南佩做讲座的事情。

　　按常理来说，每个法学家讲座的侧重点不同，这种中途换人的情况少之又少，必然会引来一些质疑和猜忌。

　　但由于换的人是江岚，这种风险尚未兴起，便消失殆尽。

　　毕竟，只要对学术圈稍微沾点边的，都知道南佩与江岚的差距。

　　帝政的学生得了好，不会自找没趣的胡乱猜想；而李家自知理亏，不敢大张旗鼓的宣称南佩已经被定罪羁押，一时间，南佩“犯罪”的事情竟然没几个人知道。

　　江岚昨天一宿没睡，细细了解案情，把上诉书写了个大概。

　　南佩的案件并不复杂，说到底他是被李家算计了。

　　他三个月前接到一起案件，一名叫小琪的女孩找到他，说自己被强|奸，但公安机关迟迟不立案，只能来找他的帮助。

　　众所周知，除了一些特殊刑事案件，被害人可以自己向法院提出自诉以外，其他的刑事案件都由公安机关向法院提出公诉。

　　小琪所说的强|奸案，就属于应该提起公诉的案件。

　　一个被害人想要提起公诉的案件，要先经过公安机关的立案，侦查，再经由检察院向法院提起公诉，最后才能到大众所熟知的庭审阶段。

　　这应该是正常的程序，但小琪的案子却异常艰难，从一开始，就受到了重重阻碍。

　　南佩最看不得这种腌臜事，凭这一身正气向前冲，这个在帝都没有任何背景的年轻律师，不知突破了多少障碍，才把李恒送上被告席。

　　毫无疑问，他的紧追不舍惹来了李家的怒火，于是他们设了个局，把这位莽撞的年轻律师送进监狱。

　　江岚想起昨天会见南佩时候的场景——

　　帝都的秋天一向干冷，城西监狱在郊区，虽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温度依旧不高。

　　江岚早晨只喝了杯浓咖啡，如今胃部已经隐隐作痛，她从车上拿了块软糖，勉强补充了点体力。

　　等下车的时候，依然是妆容精致、高挑飒气的顶级律师。

　　“江律，这边请。”

　　江岚是城西监狱的常客，三天两头来会见当事人，狱警对她已经十分熟悉，但言语间还是满怀敬重。

　　江岚冲他点头笑笑，轻车熟路进了会见室。

　　“江律一来，不知道哪个幸运鬼又要被捞喽。”

　　狱警1号望着女人远去的身影，嘀咕道。

　　“是663645号，那个莫名其妙被关进来的南律师。”

　　狱警2号随口回道。

　　“南佩不会出去的”一旁的老狱警突然开口打断两人的对话，面对两位年轻狱警的询问，却没有再说什么。

　　李家施压，没几个人能顶住，江岚也一样。

　　会见室内，隔着挡板，一男一女相对而坐，一懒散一严谨，形成鲜明对比。

　　“怎么回事？”

　　“就是一审判决书说的那样呗，还能是怎么回事。”南佩吊儿郎当的瘫在椅子上，昔日潇洒的南大律师如今神情颓废。

　　江岚指尖敲敲桌子：“你应该知道，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南佩冷笑一声，“如果不是这案子牵扯到李恒，你会主动来帮我？”

　　“不管动机是什么，结果都是对你有利的。”江岚没有否认他的话，平静回道。

　　“你想清楚，如果这次不能翻案，你以后就永远不能做律师。”

　　“我学过法，用不着你来特意提醒我。”南佩狠狠皱起眉头，脸上一片青色胡茬，憔悴又颓废。

　　“可我连当事人都保护不好！就算继续做刑诉律师，又有个屁用！”

　　“你不能，我能。”

　　我能让你的冤屈得以昭雪，也能让你曾经的当事人死而瞑目。

　　空气沉默几秒，女人再次说道：“如果你确定放弃自己的信仰，乐意在监狱中当个缩头乌龟，那我也不会逼你。”

　　“等出去后，我会立马推掉你的委托。”

　　“只不过，那个女孩的的遭遇，永远不会被大众知晓，而害她的人，也会继续逍遥法外。”

　　空气继续僵持，隔板对面的两人均是沉默，等分针稍稍跳动到最后一格的时候，江岚起身。

　　也就是在这时，沙哑的男声突兀响起：“我被人算计了。”

　　李家动用权限用给南佩判了刑，是想生生毁了他的前途。

　　“你太心急了。”江岚淡淡道。

　　“眼看那傻逼就要无罪释放了，突然来一个关键性证据，叫你你难道不心急？！”

　　江岚平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听说过南佩过往的一些事迹，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激动。

　　但，“身为法律人，冷静理智是必修课。”

　　南佩闻言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你知道当年为什么拒绝了你的邀请么？”

　　江岚沉默。

　　当年她曾经给南佩递过offer，但他却拒绝了一毕业就加入Top1律所的机会，转头做起了自由律师。

　　“就是因为你太理智了。”

　　“江岚，你的眼中永远只有理智，冷静的像个机器，完全没有身为律师的热忱。”

　　“热忱不是这个职业的必要条件。”沉稳的女人完全没有情绪浮动，淡淡道：“理智和冷静足够把这一职业做到完美。”

　　“还有什么别的需要补充么？”

　　南佩又是沉默半晌，声音低哑：“如果可能的话，请尽快把我放出去。”

　　说不定还能参加小琪的葬礼。

　　那个鼓足勇气起诉施暴者的女孩，在南佩进入监狱后，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他，在家中抑郁自|杀。

　　鲜血染红了浴缸，她在花一般的年纪枯萎。

　　等江岚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已经是下午四点。

　　她想起还与萧清有约，起身准备去帝政。

　　从大门口通往办公室，有条不怎么明显的小路，金黄色银杏叶铺满小路，走在上面能清楚闻到脚下泥土的气息。

　　这是江岚在帝政读书时发现的隐蔽小路，没有人知道，她走在小路上的时候，也曾单纯的喜欢过这个职业。

　　江岚已经很久没来过帝政，脚尖一拐便来到这条路上，没想到和多年前一样，这个隐蔽的空间仍旧无人踏足。

　　莫名的满足感让女人得到些许放松，她轻轻踏在银杏叶上，因南佩案件紧绷的心脏稍稍缓了口气。

　　然而还没等她满意多久，不远处传来模糊的喧闹声。

　　声音模糊不清，有几分耳熟，江岚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快步向前。

　　等眼前豁然开朗只是，不大的空地上站着几名同学。

　　但明显的是，身材娇小的女生被几人一圈人包围，臂膀中紧紧抱着大衣外套，低垂着眸子背靠墙壁，露出红红的眼尾，好像已经被吓得哭出来。

　　好不可怜的模样。

　　如果是其他人，可能早就怜惜着停手了，但站在萧清面前的正是柯雨，她昨天被萧清对的说不出话来，今天找了几个要好的姐妹，势必要把场子找回来。

　　谁知今天的萧清就像吃错了药一样，完全没有往日的淡漠和昨日的嚣张跋扈，一看见他们就瑟瑟发抖的躲在墙角，好像被狠狠欺负了一样。

　　柯雨：“……”我好像还没动手吧？

　　虽然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不妨碍她对萧清的敌视，甚至觉得，她是怕了自己。

　　于是她更步步紧逼：“萧清，你不是忙着送外卖还债吗？怎么还有钱买这衣服？”

　　柯雨上前一步，一根手指挑起萧清怀中衣服的一角，夸张地捂着鼻子扇了扇，面露嫌弃：“这不会是你爸赌回来的人家不要的衣服吧？哎呀……叫我说，这衣服不知道多少人穿过呢，可别传染上病。”

　　“不过对你来说，这就是最好的衣服了吧？难怪抱着像个宝……”

　　“小雨，你就别打趣人家了嘛，她哪个赌鬼父亲要是能赢，人家早成亿万富翁了，哪还会在乎这点钱呀……要我说，这衣服，指不定是哪个老头子送的呢。”

　　“哈哈哈哈别逗了，老头子会送她衣服？不会是让她拿来卖钱的吧……来来来让我看看值多少钱。”

　　柯雨夸张地捂嘴大笑，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狠狠把萧清抱在怀里的衣服拽过来，当着少女的面，玩味的把整齐叠好的衣服抖搂开。

　　“让我好心帮你评评价哦……啧啧啧，连个logo都没有，不会是地摊货吧？”

　　“不是、这不是我的衣服……把衣服还给我！”

　　柯雨的动作把少女拽了个趔趄，一下子摔在地上，她想上前把衣服抢回来，却被柯雨的小姐妹拦得严严实实。

　　白皙的手摔在水泥地上，擦出一道可怖的血痕。

　　她用力想摆脱身边人的束缚，然而却只是徒劳，甚至，一圈人将少女围得水泄不通，肆意嘲笑她的狼狈，甚至有人对那衣服评头论足。

　　“小雨，我看着风衣大小也不想是萧清穿的啊，不会……”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清对方眼中恶劣的光。

　　继而大声说道：“……不会，这件衣服是老头子上个小情人不要的，才扔给萧清的吧。”

　　“人家不要的东西，也就萧清当宝贝了。”

　　“才不是！”

　　少女听闻，不知哪来的力气，拨开周围一众人，硬生生从柯雨手中抢回衣服，抱在怀里刚要开口，眼眶中积累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下。

　　她像是怕被人看到自身的狼狈，连忙低下头，胡乱用手背擦着眼泪。

　　被众人欺凌的少女凄凄惨惨，然而没人注意到，在萧清擦泪的瞬间，嘴角转瞬即逝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