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陌的沉默回答了孟九安。

就当孟九安以为芷陌不再回话时，听她道：“你还记得我刚来北留时，陪你见的中原的节度使吗？”

孟九安看了一眼昏迷的商鹤霄，猜想当年的节度使定是眼前这位，“嗯”了一声，听芷陌继续说道：“我与他在大晋相识，他救我多次，可我却辜负他多次，我以为他死了，存了死志，投了海，幸被你所救又遇见了他，那日见他便发觉他被中原人胁迫，便想方设法想要救她。”

芷陌摸了摸脸上的疤痕，舒了口气，继续说道：“还好我们又遇见了。”

孟九安的心突然抽动一下，只觉口中发涩，原来她当年拼命救他也是为了商鹤霄。

他会错了意，生出怨恨，咒怨的看着商鹤霄恨不得他立刻就死。

可想到自己的多年的筹谋还差一步，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如今大晋还需你坐镇，若你突然离去，军心不稳，难打胜仗。”

芷陌闭着眼，靠在商鹤霄手边说道：“如今我只想与他在一起。”

孟九安还想在劝，正要开口，听芷陌说道：“北留军归属于大晋，他们对大晋的天神之说是与生俱来的恐惧，若无法根除无论有没有我都无法取得胜利。”

此话已出，孟九安所有的劝解之词都生吞到腹中，他知道天神之说在众人心中的威力，也知道若无法消除它，攻打大晋定是十分艰难，就像上次，芷陌等人明明可以用更直接简单的法子帮百姓解除农作物当中的毒，可芷陌偏偏用祈福的法子，打着祖先赐药的法子解除毒药，不是舍近求远，而是无法根除中原百姓根深蒂固对祖先的敬畏，若不如此，想必他们如今还会困在原地，无法动弹。

芷陌看着孟九安失落的背影，提着唇角不自觉的发笑。

没过几日，孟九安又以探病的名义，来看望商鹤霄，见他仍是昏迷，内心窃喜，坐着帮芷陌打下手，看着芷陌对商鹤霄无微不至的照料，他终是忍不住说道：“堂堂长公主，竟纡尊降贵，做下人做的活，可否憋屈。”

芷陌停止手中的动作片刻，看了一眼孟九安后，又继续为商鹤霄按摩，他躺了太久，若不时常为他疏通经脉，即便苏醒也无法动弹。

孟九安见芷陌不搭理自己，有些暴躁的扼住了芷陌的手腕，将她拉到怀里，说道：“你就这般喜欢商鹤霄，喜欢到连杀父之仇都可以放下吗？”

提到父尊，芷陌藏在心头多年委屈、恨意…瞬间充斥着她的眼眸，红了眼眶成了泪水，她挣扎逃离孟九安窒息的怀抱，说道：“我斗不过他们，也不想再失去商鹤霄了，我只有他了。”

孟九安听后很想质问她，告诉她。

你不是只有商鹤霄，你还有我。

可是他说不出口，只能无力的放开芷陌，说道：“如今北留军，人人忌惮，只要长公主愿意，我等皆为你效劳。”

孟九安强调“长公主”三字，暗示芷陌，若要回来，不是将军阿陌的身份而是长公主芷陌，这就意味着让她放弃商鹤霄，大晋的商鹤霄早已死去，如今商鹤霄是为中原效忠的苍羽宫宫主，大晋的长公主不可拘泥于儿女私情，也不可能和与中原人利益牵连甚多之人携手。

若要复仇，便要舍去一方。

孟九安离去的极快，没有听到芷陌已经回答了她“不愿。”

昏迷的商鹤霄听到这二字后，指尖颤抖，藏在眼皮下眼眸也微微颤抖。

芷陌看得清楚却没有惊扰，而是默默守在他身旁，说道：“商鹤霄等你醒来，我们就归隐山林，不问世事的过一辈子可好？”

芷陌没有提到言玉，却让商鹤霄不停的思索着言玉，人人都说皇夫言玉是为丞相沈知予殉情，皇上恼怒休弃了言玉皇夫一职，他也从未将此事归结到宸贵君身上。

商鹤霄突然想到孟九安提到了杀父之仇，他将两件事连在一起，所有的疑惑便瞬间消散，皇夫的死定然与宸贵君有关，否则芷陌怎会用腹中之子算计于他，若不是为父尊报仇，芷陌怎会想到玉石俱焚的法子。

若不是今日孟九安提醒了他，他恐怕永远想不到芷陌当年的无奈，永远都会误会芷陌。

商鹤霄十分愧疚，昏迷中听到芷陌这么多年为救自己的筹谋，更是十分懊悔，这么多年因为自己的心结，竟处处与芷陌作对，当年若不是他向中原皇帝出主意，命人绑了孟九安，芷陌的脸也不会毁了。

当初她以为是芷陌移情别恋，不曾想到芷陌是为了借助孟九安在北留军中的威望，想与中原有一争之力，只为救助自己。

他心里是说不清的酸楚，他不敢睁眼，不敢面对芷陌。

商鹤霄真想以这样的方式永远躲避。

可第二日，他又听到孟九安对芷陌的逼问。

“眼下军中都在讨论，你我怕了大晋的天神之说，就连已归顺的中原之辈，也有了另起炉灶的打算，难道你愿意看到你一手建立了家园又因为你的私欲又陷入战火之中吗？”

芷陌回道：“我没有这么厉害，能做到翻云覆雨，中原之人之所以会起二心，完全是因为看不到我等的作为，才会失望，你与其在这逼问我，不如多做些为百姓好的事来，拉拢他们。”

孟九安一时答不上来，他只会打仗却是不懂如何治理国家，若无芷陌一直在后方协助他，他也不会这么快打下中原。

见孟九安平复后，芷陌继续说道：“如今的我只想守着他，望将军成全。”

芷陌轻描淡语的一句话瞬间引起了孟九安的怒火，他拔出刀就向商鹤霄砍去，尖刀飞向商鹤霄的那一刻，芷陌飞快的向商鹤霄身旁赶去，生生徒手接下来尖刀，排山倒海的妒意瞬间涌上孟九安的心头，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心，他知道他想得到芷陌，也想得到芷陌这般的维护。

鲜红的血迹从芷陌指尖滴落，商鹤霄闻到血腥味后瞬间清醒过来，护在芷陌身前，警惕的看着孟九安，芷陌颤巍巍的扔去刀剑，扶着商鹤霄伸出的手臂，呢喃道：“我以为你要装睡一辈子呢？”后又笑着躲进商鹤霄的怀里，“就这么不想见我？”

商鹤霄耳光微红，有些心虚，不等他回答，孟九安却打断了二人间叙旧，他说道：“言玉一腔忠勇，为百姓谋福祉，若是知道自己女儿为了一己私欲，不顾百姓死活，九泉之下真能安息。”

说话间他不动声色的上前收回了自己的尖刀，也不经意的打量着芷陌的伤势，见无碍后，换了语气说道：“也对，言玉现在可是担上了为丞相殉情的名声，百姓早已把他归到不顾道义之辈中，想来长公主也不在意为父尊名声，才如此堕落，整日拘泥在情爱之中。”

孟九安言语中的嘲讽刺痛芷陌，芷陌虽在笑，可握这商鹤霄臂膀的手却是十分用力，她语气轻松的回答道：“不要把一切罪责都指向我，你如此逼迫我，难道只想让我认清现实，为父报仇吗？”

孟九安眼神有些闪躲，但转瞬即逝，未让人察觉，继续听芷陌说道：“你这般做难道不是想让我祝你成为天下共主吗？”

孟九安听后大笑，这么多年最懂他果然还是芷陌，当年北留沦陷，他首当其冲保下北留，人人都说他身为男子，能有如此作为实在是了不起，这样夸奖的话，他听着却没有半分喜悦。

那时候的他还小，不明白自己为何不喜，直到他为了让北留众人活下去，去中原采购粮食，他看见男子在商、在文、在武，无论在哪一行都可以很出色时，他才明白自己的不高兴是源于比较，在女子为尊的大晋，像他这样能打仗的男子只有他一人，所以他的成功，才显得如此可贵。

他不要做弱者中的强者，他要做强者中的强者，他要成为天下第一，他要告诉天下，自己的成功无人可比，他要告诉大晋所有男子男人也不必拘泥在后院中。

当中原人不停的拉拢他时，他十分心动，可仍然拒绝，因为他知道这份归属不能完成他心中所想，知道芷陌出现，第一次便识破了他想让大晋与中原二虎相争，自己渔翁得利。

那一刻他知道帮他的人终于来了。

孟九安看着与自己相对而立的芷陌，瞬间被拉回现实，她与商鹤霄的亲密，像一把小刀不痛不痒的划着他心口，他想拉回芷陌与自己站在一起，他并未行动，他是有耐心的人，一定会等到那日的到来。

他道：“知我者芷陌也，你助我成为天下共主，我帮你除去宸贵君一行人为你父报仇。”

芷陌正想拒绝他，却听商鹤霄答道：“口说无凭，你不如先说说你的计划。”

芷陌神色未变，默默的放开了弯着商鹤霄的手，听孟九安说道：“我拥你为中原与北留的王，我以你长公主夫主的身份随你攻入大晋，名号就是为你父尊正身，名正言顺。”

芷陌听后左右看了看，像是在寻着什么物件，看到药箱后坐在正堂为自己上药，商鹤霄见此想要帮她，却被她推开。

商鹤霄知道芷陌这是生气他擅自为她的事做主，他对孟九安使了个眼色，像是告诉他劝解芷陌之事便交到他身上，孟九安见此也乖巧离去。

待人离去后，芷陌说道：“你真是在中原呆久了，连半分尊重都不愿给我了。”

商鹤霄笑着蹲坐在芷陌身旁，说道：“我替你回话，不是不尊你，而是不想你为了我放弃你的仇恨，你该为你父尊报仇，他是个君子，活得堂堂正正，死后也不该遭人诟病，你还该为我们的孩…”

商鹤霄不忍再说，芷陌却接过商鹤霄的话说道：“若她孩子如今也该十岁了，会识得好多字了。”

芷陌转过头，偷偷擦去泪水，商鹤霄站起将她拥在怀里，二人多年的隔阂好像全部散了，良久芷陌说道：“即便我立孟九安为夫主你也愿意。”

商鹤霄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愿意，可我知道那是假的我便愿意，我知道长公主的心在我这里，我便知足。”

芷陌沉默没有回答他，隔了几日，芷陌给了孟九安愿意的消息，孟九安听此却未见喜悦，说道：“没想到我虎口婆心劝你良久，都不低商鹤霄一言。”

芷陌哂笑坐在池塘旁，说道：“登基大典和与你成婚仪式都放到同一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