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陌没有躲避节度使的眼神，而是不言不语的打量着他，似是凌然有度的气场让节度使有些胆怯，连忙避开了与芷陌的对视。

　　节度使道：“孟将军，如今大晋因长公主之事谣言四起，民心不安，若你与中原合作，定能只岛宁都，换一换这大晋的天下。”

　　孟九安坐在主位，吃了一口梨，说道：“京都之事，老子不感兴趣，也不想参与到中原与大晋之争中，你去告诉你们老皇帝，不要隔三差五的来烦老子，北留不会归属中原，也不归属大晋。”

　　说话间口中的梨渣喷了节度使一身，节度使似有洁癖，连忙拿出手帕擦拭，收拾齐整后正要离去，便听芷陌说道：“中原之人，难道皆是藏头的鼠辈，连正脸都不敢露吗？”

　　芷陌提着唇角，眼底云遮雾绕，隐藏着真实的情绪。

　　节度使没有正面回答芷陌的问题，说道：“北留何时有了女子，何时女子也能对中原男子评头论足，简直有失体统？”

　　芷陌从未听到过对女子轻视的言语，一时间竟忽略了节度使语气中的恐慌，回答道：“我们北留男女平等，从未有轻视男子或女子之说，我自然敢说，况且是大人行事隐蔽，缺少坦荡，难道作为北留之人难道不该询问清楚吗？”

　　芷陌说话间，躲在宽袖的手已经悄悄抬起，待节度使不备之际，便会扯下节度使的帷帽，这半年来她跟着孟九安学了些拳脚功夫，希望这半年用功能解了她心中之惑，可手刚至节度使眼前，手就被节度使身旁的护卫反扣在她后背，芷陌疼的眼泪横流。

　　孟九安早已扔了梨子，上前与护卫交手，两人功夫不相上下，若不是节度使阻止两人怕是要打到帐外才会罢休，孟九安道：“中原人三番五次派人潜入北留，老子已网开一面，好言送走，如今你们在老子眼皮底下欺负北留之人，是否太不给老子颜面了。”

　　孟九安身量高大，说话也不怒自威，节度使二人闻言也赶快离开北留，离去途中，护卫毫无敬意的询问道：“你认识那女子？”

　　节度使回答极快说着“没有”可神情间的慌张早已出卖了他。

　　护卫上前，遏住节度使的下巴，往他嘴里塞入药丸，不到一盏茶功夫，节度使已满头虚汗，抱着头不停的敲打，说着：“我真的不认识她，我只是觉得北留突然有女子，有些奇怪而已。”

　　护卫踩着他的脸说道：“别忘了主子为何救你，你最好不要给我耍花样。”

　　待节度使恢复平静后，护卫又恭敬的搀扶起他，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帐内点着一盏灯火，映在芷陌明眸，芷陌半露香肩由孟九安为自己擦拭料酒，说道：“你这三角猫的功夫，还妄图动手，胆子也忒大了些。”

　　孟九安手劲极大，芷陌满眼泪花回首对上他的眼眸，说道：“难道将军不觉得，此人蒙着脸很是可疑吗？”

　　孟九安并未察觉他与芷陌之间的距离如此相近，待药擦好，中指与拇指相连，狠狠打在芷陌的额头说道：“俺不管他的行为，只有他不来，不牵连北留就行。”

　　说着就要离去，又听芷陌道：“将军难道以为，不与中原合作，北留便能独善其身吗？”

　　一句话让孟九安顿着了脚步，回首重新审视着眼前之人，将芷陌从海里救起时，孟九安一直以为她是因传尸疫牵连，失了父母亲人的可怜人，好心相救，几月的相处下来，也发觉她是良善之人，可却从不知道她对政道也有如此深的了解，也对能从宁都的海域游到北留海域，这期间的韧性、不懈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

　　孟九安全身都充满了警惕，后又笑眯眯的说道：“那不然呢？阿陌你不要多想，总之无论如何北留会护着你，俺也会护着你的。”

　　芷陌看着孟九安离去，整理好了衣衫，呢喃着：“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行家。”

　　与孟九安多月的相处，芷陌知道他不可能不知道中原多次派人和谈的真实目的，不是出于对孟九安的惜才之心，而是想要多次接触让大晋的皇上担忧、忌惮，借大晋之手除去北留。

　　中原想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可惜打这样注意的人，不止中原一个。

　　自这一次的试探后，芷陌也不再像今日这般莽撞劝解孟九安，而是安心和他学着武艺，时常去他的书房为他念书，芷陌的声音清朗，不娇柔做作，枯燥的文字在她口中读出都添了几分乐趣，就这样两人以这样的方式相处了十年。

　　这十年间芷陌学了一身武艺，私下也收了不少有才能的门客，而晋国的国势却日趋日下，而芷陌依靠父亲留下的书籍，造出不少强悍的兵器，让北留成为中原和大晋不敢轻易踏足的地方。

　　有得自然有失，芷陌对着妆匣子，看着自己被毁去的容颜，一条长疤从眉头斜跨过她的嘴角，她从不觉得可惜，反而感谢这条伤疤，若没有这条疤痕，她怎会得北留之人的信赖，怎会成为有十万兵马的副将。

　　如今的她再等一个机会，一个能为她复仇的机会，一个能做回芷陌的机会。

　　营帐内，芷陌提着蜡烛一字一句为孟九安读着《春秋》孟九安也跟着芷陌的声音在宣纸写着什么，时不时抬头悄悄看着芷陌，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痕让他不禁想到五年前的海域之战，中原人见无法招降孟九安，便起了杀心，趁他捕鱼之际，在海域潜伏逮捕了他，若不是芷陌首当其冲安抚众人，北留早已成为中原的附属国，北留之人也会成为中原的下等的奴隶。

　　而他若不是芷陌冒险偷入中原相救，自己早已死在异国他乡。

　　也就是这次相救，让芷陌毁了容颜，也是这次相救让他对芷陌生出不一样的情绪来，他永远忘不了，芷陌扮成中原的瘦马，被中原官员欺负划破她脸颊时的无助，忘不了芷陌手刃欺辱她之人的狠绝。

　　事后他问过芷陌为何舍命救他，他听到芷陌说，“北留还需要他时！”他竟有丝失望，他不明白一直跟在他身后时常对他笑盈盈的女子，对他相救只出于北留吗？

　　孟九安没有多问，只是说自己欠了她一命，日后定会还她。

　　芷陌笑盈盈的没有回复她，自那之后他就看不到芷陌的笑容了，女子皆爱惜自己的容颜，这样的疤落在任何人身上恐怕谁都笑不出来。

　　读书声停后，孟九安手中的笔也停下了，芷陌起身检查孟九安的字，等芷陌轻轻点头后，孟九安才敢呼吸，说道：“阿陌，我听闻中原近日出现一大门派苍羽宫，可解天下百毒，能治天下百病，想必你脸上的疤痕也定能治好，咱们要不去中原看看。”

　　“不必！”芷陌两字便回绝了孟九安，孟九安闻言也不敢再劝。

　　孟九安见芷陌一副要走的架势，他扯着袖口摩挲，犹豫起身阻拦时，却听到战鼓声响起，不久士兵就来通报，“不好了将军，中原铁骑打过来了，火铳手闻到他们的狼烟全口吐白沫倒下了，眼下马上就要攻破城门了。”

　　芷陌没有犹豫说道：“组织所有人向后撤退百里，半柱香内北留城必须是空城。”

　　士兵明白芷陌是下了弃城的命令，他不敢执行，看着孟九安，当年十三岁的孟九安，凭着死战护住了北留，给被大晋抛弃的男子一个家，如今还未到绝境，谁人都不敢轻易弃城，芷陌明白众人的顾虑说道：“若此次前来的只有中原铁骑还好说，可他们带来了我们根本不了解的毒烟，即便我们死战也撑不过半柱香的功夫。”

　　孟九安霎时明白过来，这毒烟的厉害，前脚刚听到战鼓，后脚中原铁骑就攻打在城下，可见这毒烟的厉害，立马就应和了芷陌的提议，带着众人撤退。

　　北留后方就是大晋，若明目张胆便是羊入虎口，芷陌只能让众人乔装打扮，潜伏在隐蔽的丛林中，查看了中毒之人后，芷陌突然想起了死去多年的商鹤霄，若他在此，定能救中毒之人。

　　芷陌先给中毒之人吃了缓解毒烟的药物，虽不能根治但能延长毒发的时间，后又说道：“我去苍羽宫求解药，你们一定要隐蔽好自己，不能被大晋和中原之人察觉，也不能与中原人正面交锋，切记在我没回来之前一定要捂住口鼻。”

　　孟九安本想与芷陌一同前去，可军队需要有人照料，他只能顺从芷陌的提议，道了一声“小心”便目送芷陌离去。

　　芷陌身手虽赶不上孟九安，可躲避中原一些小罗罗的还是绰绰有余，芷陌来到苍羽宫时已是三日后。

　　她日夜兼程赶来多少有些虚弱，摔倒在苍羽宫门前，这苍羽宫貌似知晓她前来，早就敞开了大门，不久就有两位侍女搀扶着芷陌进入。

　　芷陌休息了片刻，便求见苍羽宫宫主，宫主一身蓝衣，未露一丝皮肤，芷陌只觉得此人甚是熟悉，想要揭开面具下的人，抬手就与宫主交手起来，待面具被扯下。

　　芷陌没有感到惊讶，很是平静的道：“好久不见，商鹤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