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玉说到最后都感后怕，自觉得有些乏力，看着女儿明明还是一张十分稚嫩的脸，怎能有如此谋算，后又觉得愧疚，自己忙碌一生，每每见女儿时都不是上次见的模样，长的极快，孩童时见他走了要哭，见他回来了也要哭，可不知从何时起，那爱哭的女儿就被他弄丢了。

　　上前扶起芷陌，道：“怪爹爹没能护着你，才让你如此大胆，这般行事。”理了理芷陌鬓角的碎发，道：“可此事终是不够磊落，并非君子所为，也非正义之辈，你若遇事事事如此，便会没了精神，没了骨气，只会成为阴险的小人。”

　　“父尊从小就教你，为人要正直，坚持正道，不畏强势，敢作敢为，将来才能成为国为民的贤人，才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国主，如今大错已成，若你能自省自改，也不失风骨，不失正心。”

　　芷陌步履迟重，喃喃两字，“将来！”后又抽开父尊的怀抱说道：“我若不如此，何来将来，怕是早已成为宸贵君父女二人，手下的冤魂。”见父尊还想劝道，急忙打断说道：“父尊教我的道理我不是不懂，我这十五年来奉至若宝，严格履行，可我得到了什么，我得到的是三妹妹的变本加厉，我得到是一次又一次的严惩，我得到是一次又一次看着她们将我的傲气踩在脚下，所有父尊你告诉我，我要风骨何用，我要正心何用？”

　　言玉没有想到芷陌已被这宫中的腌臜风气荼毒至深，一改慈父面容说道：“你以为你这些事做得十分成功，十分完美是吗？你有没有考虑此事一旦出了差错，别说是你，这些被你利用的侍郎，还有在大殿维护你的侍郎，甚至宫中参与过替你传播言语的宦官，随便数数，都是上千上万条人命，都被你一句风骨无用而丧命，难道陌儿想踩着这些子尸骨活着吗？”

　　芷陌摇头吓得连连后退，像是已经看到了受她连累之人的尸骨，说道：“不是的父尊，我不想害他们，否则我也不会冒险送他出宫，我只是被欺负怕了，我只是不想再受欺负了。”

　　言玉安抚道：“爹爹知道，陌儿最是良善，一切都有改过机会，别怕爹爹护护着你的。”

　　芷陌冷静后，也愿意再相信爹爹所言，带着侍郎去母尊宫中请罪，皇上听完事情的缘由，大笑道：“原以为我们的陌儿最是像你，如今看来还是有朕的影子的。”

　　后走出案牍，站在父女二人，欣慰的扶起芷陌说道：“朕不想听悔过自新的话，朕不妨告诉你，你的改过自新只会换来朕的责罚，甚至朕的废黜！所以告诉朕，如今事情败露，你该如何。”

　　芷陌看了眼父尊，她知道父尊的答案，犯了错自改受罚，哪怕不是皇女，作为人，也不该失了正气，该清清白白的活着，该堂堂正正的死去，可“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她不想这样活着，便说道：“斩草除根！！！”

　　芷陌虽神色慌张，话却说得斩钉截铁。

　　皇上听完此话，放声大笑，芷陌也在母尊脸上看到母尊从未对她流出的神情，是赞赏，是满意。

　　可父尊则是与之相反，是不见底的失望更多是无奈，是对芷陌也是对皇上更是对这世道。

　　言玉道：“皇上，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敬之，此事虽是陌儿之过，可若不是皇上这么多年处事不公，陌儿何至剑走偏锋，犯下大错。”

　　“放肆！！言玉，你敢忤逆朕…朕是天子，何错之有？”

　　“皇上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当年北留之事皇上就是这般，我劝皇上不要弃城，可皇上自以为不重要，自认为天下众人皆该为温家皇位铺路，可如今，北留众人与中原日益密切，一旦联合便可一路北上直至宁都，那时皇上以为温家的皇位还能护住。”

　　皇上被气得发抖，顺手拿起茶盏甩倒言玉脸上，“北留众人，一群叛国之辈，身为大晋子民，本该破城之日就该为国自尽，苟延残喘至今，你竟敢替他们说话。”

　　言玉未管周身的污垢，说道：“我说过，爱人者，人恒爱之，你对北留如此，对陌儿也是如此，你憎恨我，连带着不疼陌儿，让她在这艰险的皇宫中受尽不公，受尽冷眼，此为错，陌儿行事偏颇，需加以更正，而皇上却胁迫诱之，让陌儿走向更错的极端，更是错。”

　　芷陌见父亲的维护，只觉这么多年的委屈如翻江倒海般涌上心头，鼻头的酸楚让她无法压制，父尊自小不在她身边，一年四季都为母亲国事奔波，春耕、秋收，巡盐，防灾处处都要父尊操劳，人人多说他父尊得百姓爱戴，说他有个好父尊，而芷陌却从未感受到过，可今日芷陌才知道她真的有个好父尊，是顶天立地，不愧于任何人的父尊。

　　她敬畏的看着父尊，又听他道：“是皇上的错，也是我做父尊的错，当年我心高气傲，得皇上那般羞辱，我便一气之下离宫，未管陌儿半分，未尽做父尊半点职责，偶尔看她时，见她老是笑，便觉得她过得十分好，却不曾想她的性子是如此隐忍，是我的错，如今大错已成，我也无脸苛责，望皇上废黜我父女二人，自此做个庶民，好赎错处。”

　　言玉的话不经让皇上想起当年，言玉说他当年心高气傲，可她当年何尝不是如此，为了北留一点小事，见他不尊自己，为了气他纳了宸贵君，见他不在乎后又荒淫无道，逼他作画，两人都不想先低头，便这一辈子就这么错过，而她也在别的男人寻着言玉的影子，寻着不能在言玉那得到敬畏。

　　听他如今要永远的离开自己，一时间只觉得周身冰凉，盗出一身汗来，强壮镇定道：“朕乃万乘之主，人人须得爱朕、敬朕，不得忤逆朕，朕不会错，错的是你言玉，自以为酸臭的那一套，便可护住陌儿吗？你以为芷陌有你这样一位受天下人爱戴的父尊，能安心做个农耕庶民吗？你以为成了庶民就能躲得过宸贵君父女的暗害吗？坐在皇位上的人，想坐在皇位上的人，哪个不是心狠手辣，哪个人手上是干净的。”

　　言毕皇上随手扔出护身的匕首，看了眼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侍郎，说道：“陌儿，你自己选，是要出宫当个庶民还是解决眼前的麻烦。”

　　芷陌闻言登时脸色煞白，那侍郎听此也逃窜的门外，却被皇上内宦一脚踹到芷陌脚下，不等芷陌反应过来，那侍郎已率先拿起匕首道：“这一切都是长公主指示我的，是她告诉若不让三公主早日有孕，我便会日日受三公主毒打，我不过是想少受点苦，这才对三公主用了媚药，我没有错都是长公主指示的……”

　　侍郎为了自保，一直拿着匕首混乱的挥舞，芷陌离得最近，手臂也被划伤，皇上见此，仅仅一招，就将匕首夺下，不等言玉反应，便从他怀中夺过被护着的芷陌，芷陌只觉天旋地转，回神后便发觉自己已拿着刀捅死了侍郎。

　　皇上扯起嘴角，得意的看着言玉，按着芷陌的手随手就拔出了刀，滚烫的血迹瞬间刺到芷陌侧脸，有些还飞到芷陌唇角，腥臭的味道提醒她杀了人，转首看着父尊，见父尊脸上失望一片，只道：“对不起，父尊！”

　　言玉上前拉过受惊的女儿，将芷陌护在身后，轻声道：“凌薇，你不配为帝，你太让我失望了。”

　　皇上听此也不恼怒，反而恍惚在言玉多年未称的称呼中，说道：“总有一天，陌儿会知道，朕才是对的。”

　　芷陌离开母尊的宫殿已过子时，父尊虽然没有怪她，但她仍逃不过内心的谴责，若她不反击，那侍郎是不是就不用死，可她若不反击，就要受人欺凌，怎样做都是她的错，都是她受苦楚。

　　她像是陷入了两个极端，一端是父尊的仁爱，一端是母尊的狠绝，芷陌漫无目的的游走，任用冷风吹乱她衣裙，夜已深自是无星，可仍能看到芷陌满身的血迹，余光无意瞟见那抹鲜活，发了疯的找井水想要擦拭干净，芷陌跪在在井口旁擦拭血迹，明明血迹已全无，可芷陌动作仍十分用力，像是这样才能擦干净自己的罪恶一般，突闻身后传来响动，芷陌只觉恶鬼索命，脸色煞白大着胆子回首望去，却见商鹤霄挑着恭桶怯怯的打量着自己。

　　芷陌瘫坐地上，抽泣道：“商鹤霄你吓死我了。”

　　商鹤霄犹豫良久，还是上前，正抬手扶起芷陌时，忽闻到身上的臭味怕冒犯了公主，又连忙扯手，毫无防备的芷陌又再一次瘫倒在地上。

　　这一摔像是芷陌强撑的最后一根稻草，撑了一晚的她，终是在这一刻，猛烈的抽搐起来，泪水顺着她好看的鼻梁，一点点的落在她衣裙，后又落在了商鹤霄的肩头。

　　芷陌能感受到他的大手正贴在她的后背，轻轻拍着，安抚着自己，让她觉得很是安心，可想到自己对他的利用，便觉得这份安心会消失殆尽，她渐渐平稳，推开商鹤霄的怀抱，侧身坐在井口，看了看他方才挑的恭桶说道：“商鹤霄，对不起，害你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