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尔早就等得着急了。

　　“要不是大小姐您给我发消息说一切安好，我都想带人冲进去了。”

　　她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一边发动小皮卡。

　　朱善缘揽着程诗云在车厢的小板凳上摇摇晃晃。

　　“她对你还挺忠心。”

　　“我们武馆的成员起初都是遇到困难走投无路了才会找到我们，有的经过测试通过了就会成为馆员，大家都彼此帮助过，有歪心思的人自然就少些。”

　　朱善缘解释完，又大声喊着，让驾驶座上的桑尔听到。

　　“没事儿，这个人对我们没有杀心。”

　　“那就好，一切顺利吧？”桑尔脑袋伸出窗外也喊了一声。

　　顺利吗？

　　好像也没有。

　　谷奇逸虽然不想杀她们，但是也有所隐瞒。所谓静水流深，谷奇逸这汪静水令人捉摸不透。

　　“而且还有一件事情我很在意。”程诗云懒懒地闭眼靠在朱善缘怀里，任由身体跟着小皮卡一晃一晃，“有一段时间我不能控制自己。”

　　“不能控制？”朱善缘低头问她。

　　程诗云感受到对方靠近的鼻息，但却没有睁眼：“就好像是潜意识中的自我突然接管了我的身体，我意识到不对劲但是身体动不了。好在持续时间不是很长。”

　　她又在朱善缘怀里蹭了蹭：“否则我就会精神分裂。”

　　“怎么会？”

　　“表层意识与潜意识的抵抗时长长了，大脑指令会混乱，最后就是精神分裂。”她伸出手比作手枪状，抵住朱善缘的额头，“比如说，如果有人在我潜意识中种下了‘见到朱善缘就要杀掉’的观念，那么，一旦我的大脑通过视网膜成像识别出这个人是你，我的身体会自动拔枪，上膛，射击。从认出你到你被射杀身亡这段时间里，我的大脑没有办法通过‘杀人犯法’的理性思考阻止身体的行为。”

　　“就像是我招式练得多了形成肌肉记忆？”朱善缘皱眉。

　　“有点类似吧。因为‘杀人犯法’是后天习得的经验，而潜意识，更像是一种可以绕开学习单元的天性。你的手碰到火会退缩，不是大脑在告诉你‘玩火危险’，而是疼痛在告诉你‘危险’。这种机制只是为了保证你这个个体可以在最大程度上活下去。”

　　她变枪为掌，调皮地拍拍朱善缘的脑袋，又在后者发作之前快速收回。

　　“所以，你的身体很爱你，任何时候都要让你努力活下去。相比之下，到底是哪个人格在控制这个人体，它并不在乎。”

　　程诗云内心很感慨。她每每想到这一点，就真的很难真的去糟蹋自己的生命。每一个细胞都在努力让你活下去，自己能做的就是珍惜生命，珍惜生而为人的短短数十年，她努力想通过自己的游戏传达的，也是这样的生命之美。

　　“所以，你被种下了什么潜意识？”朱善缘被这套理论震撼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不知道，我刚刚回想了整个过程，没有明显的触发词，可能是别的触发信号。”程诗云摇摇头，声音有些闷闷的，“不过我猜谷奇逸已经看出来了，甚至可能就是他故意激发的。”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应该是她过去生活里没有出现过的，否则早就该被触发了。

　　她想起早年读过的“诱导犯罪”的心理学实验论文，从理论上阐述，善良乐观的好人在遭受重大打击时意志薄弱，很容易被专业的心理学诱导技术激发负面思考的思维定势，认为世界是罪恶的，需要自己来毁灭。最后从世界观到善恶观都发生了极度扭曲，变成了和以前完全不同的人，或者说，罪犯。

　　但是这个论文还停留在理论层面，程诗云浸淫心理学界时日尚浅，还想不通怎么从实验测试层面证实。如果真的有办法实现，且后产生的恶人格能够稳定不变，大规模人形杀人武器就可以量产了，非常可怕。

　　有什么猜想在她脑海划过，她摇摇晃晃地，一下子没有抓住。

　　“诗云老了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呢？”朱善缘拍拍她，聊起了轻松的话题。

　　“唔，希望我好好保养身体，到时候依旧耳通目明，可以玩游戏。你呢？”

　　“居然只是想玩游戏吗？我的话，希望能早点攒够钱，然后——周游世界！”

　　“老了也能周游世界吗？”

　　“我的话，腿脚应该会比你好不少，哈哈哈哈——诶诶诶别动别动凳子要翻了——”

　　“你还没说你攒钱要做什么呢？邱馆长看起来很宠你，你要钱还要不到？”

　　“不——告——诉——你——”

　　夕阳已经慢慢落下了，乡下空旷的田野都被笼罩了一层橙黄色。有农民在田野上劳作，远远看去也只剩剪影。

　　黑暗逐渐降临了。

　　在伊宁村所在的镇检察院，朱善缘、程诗云和水嘉石三个人并排坐，莫辛和他带来的律师坐在她们对面，另一侧则坐着检察官。

　　虽然是在镇级别的地方，程诗云的诉求还是意外地得到了检察院的支持，甚至检察院还特地召开了听证会来研讨起诉虚拟账号的可行性，毕竟这是这个镇上难得的大事。

　　“还不是因为检察官和水律师认识。”朱善缘在程诗云耳边悄悄说。

　　“水律师看起来很贵，怎么会和镇检察官认识？”程诗云也悄悄回她。

　　“听说这个检察官原来是省里的，派系斗争站错队，直接流放到这里了，啧啧啧。”

　　两个人还在相互咬耳朵，那边检察官已经把案情陈述了一遍，并且再次询问程诗云是否需要起诉。常规来说，在原告正式递交起诉书之前，都会有调解员尽量让双方达成庭外和解以节省公共资源。

　　程诗云眼神坚定，刚开口要说话。

　　“我要求和解。”对面莫辛举手说话了。

　　他是刚从溪华市赶来的，脸上还有疲惫神色。

　　虽然说着要求和解的话，但是莫辛的眼神却颇为怨毒。

　　在三方调解下，该事件最后以象征性的1元精神损失费和新账号发澄清视频告终。

　　朱善缘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就在她们忙着翻房产证的时候，朱善缘的粉丝已经冲了对方的评论区和私信，那天程诗云放出去的莫辛收钱抹黑的聊天记录，虽然很快删了，也有手快的截了图到处传播。甚至还有人翻出了他以前的视频，嘲笑他蹭别人包下的场地偷拍视频。

　　因为太多人举报，这会他的账号已经被封了。

　　而朱善缘却因着这反转剧情，狠狠拉了一波好感，粉丝涨了一百多万。还有人在评论区花式立flag求程诗云来客串嘉宾。有倒立洗头的，有在墓地睡一晚的，还有抄写佛经的。林林总总，越写越离谱。

　　程诗云在来检察院的路上津津有味看了半天，用朱善缘的账号给几个flag点了赞，然后又留下一句：客串嘉宾邀请中。

　　便眼神得意地把手机还给了朱善缘。

　　朱善缘一边开着小皮卡，一边无奈地收起手机。程诗云这个人，初见很是清冷有距离感，熟了之后，常常能见到她调皮捣蛋的一面。

　　不过，也挺好的。

　　走出检察院大门的时候，程诗云叫住莫辛。

　　“事已至此，还不告诉我背后金主是谁吗？”

　　“事已至此，程小姐还猜不出是谁吗？”

　　莫辛慢慢转身看着程诗云，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我背后的金主，你前两天不是刚见过吗？”

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