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号那天肖战反而很平静，风雨欲来前的紧张和慌忙已经过去了，他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

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跟王一博只相识了短短数月，便要跨过人与人之间的鸿沟，进入到那么亲密的关系。

肖战有足够的勇气和理智面对恋爱后带来的改变，若是王一博也畏惧人言，他不害怕在学校隐藏这段不可道明的关系，跟王一博同先前那样相处。

肖母在他出门前，拉下面子嘱咐了一句：“明天就要竞赛了，今天要是还有哪些不会的题，记得找老师请教。”

肖战心软下来，点头回应。

苹果被他洗得干干净净，两个凹槽里面的灰都被他抠了出来，肖战骑车骑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颠簸，把它磕坏了。

校门口前边摆了五颜六色各种摊子，都是卖苹果的，装上一个精致的包装盒，一个苹果卖10块。

自卑心理乍起，他完全不知道所谓的“平安夜苹果”是这样时髦的苹果。

王一博那样标新立异，又怎会是像自己一样的土老帽儿，从家里随便翻个苹果就送人？

他翻了翻自己的钱袋，囊中羞涩，里面只剩五块钱，外婆给的零用钱都让他拿去买专辑了。

还送吗？肖战难免迟疑，又骑近几米，看到王一博刚到学校，车头掉着一个粉红色的礼盒，盒身透明处一个红色的苹果若隐若现。

果然，王一博出手哪次不是大方贵重？一比较，自己那颗怎么拿得出手？肖战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决定遵从自己的心意，攀比钱财甚是心酸，待他手头宽裕些，再好好给王一博挑件像样的礼物。

只不过，王一博给自己的惊喜已经被自己撞破了，待会收到苹果时自己应该流露出怎样的神情呢？肖战担心自己掩饰得不够好，会扰了王一博的兴致。

班里的人都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有人桌子上放了苹果，在座位上大声嚷嚷“是谁送给我的呢？”从而引起大家的注意。

肖战从后门绕进去，经过王一博时不敢看他，径直走回自己座位上。

刚刚仿佛听到王一博问自己怎么今日这么晚才到，肖战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他现在意乱如麻，反而开始退缩了。

要不待会课间操时，把苹果和贺卡塞到王一博桌子底下好了，反正他因为竞赛的事儿可以心安理得地待在教室里学习。

浑浑噩噩过了两节课，肖战因为精神极度紧绷，课间操开始犯困，趴在桌子上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总之待他再次醒了，班里的同学早就做完课间操回来，开始上第三节课了。肖战捏了自己一把撑起精神，问旁边的史宇龙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史宇龙压根就没注意肖战在干嘛，他翘了课间操到厕所抽了半节课烟，这才刚回来。“我没看到。”

肖战语塞，从桌子底下翻出了生物书，又摸到了书包里那颗光秃秃的苹果，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奈何整个早上肖战都找不到机会送给王一博，他愈来愈急躁，苹果被他藏在书包里带回家，午后又被他载到学校里来。

而王一博为什么也还没有送自己呢？肖战下午第一节课都在纠结这个问题，数学老师见他走神，挑了道刁钻的题提问他，好在肖战对答如流，老师一颗心落到肚子里去，这才放过他。

上课期间肖战回过头望了王一博一眼，那人破天荒的没有在睡觉，反而埋头认认真真地写着什么东西，第二节课亦是如此。

史宇龙下午不在，只剩肖战一个人，往常这个时候王一博早就过来了，坐在他旁边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偶尔会问他几道题，偶尔会跟他科普一下奇奇怪怪的事情。

今日怎么这么安静？因为害羞吗？不能吧。

前面两个女生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完全漠视上面老师的存在，引得老师一直往他们这一处寄眼刀，肖战有意提醒她们，让她们安静些，却见其中一个女生一直回头看向左后方的位置，并眼神示意肖战一起看。

肖战懵懵地望过去，锁定视线后，被女生课桌上的粉红色礼盒震惊到魂飞胆裂！

“我就说！我就说王一博喜欢梁小怡，你就不相信我！”

“你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第六感！从我上次看到王一博帮梁小怡打水就在怀疑了。”

“王一博为什么会喜欢梁小怡？” 女生的声音充满了鄙夷：“她也没什么特别的吧。”

“你管呢！你知道吗？王一博可太嚣张了，他从上节课就一直在跟梁小怡传纸条……”

独属于女生压低的气声叽叽喳喳，终于惹得老师发怒，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教室里的人各怀心思，超过半数人都在围观这场沉默的互通心意，恨不得纷纷化身为喜鹊，搭成一座横在王一博跟梁小怡之间的鹊桥，让两个有情人终成眷属。

老师的发脾气反而像一场调味的闹剧，让这群人体会到更加跌宕起伏的戏剧体验。

下课后全班群情鼎沸，女生围在梁小怡课桌，而男生则涌到王一博那边去，默契地划分为男女双方的后备军团。

耳朵里传来钻心刺骨的鸣响，肖战终于受不了，无力地冲出教室，跑到洗手间里将所有封藏在身体里的东西呕吐了出来。

身体仿佛还不满意这场发泄，液体戏虐地席卷着肖战所有的感官，从嘴巴里、鼻子里、眼睛里流了出来，一身狼狈。

他没有带纸巾，茫然地蹲在洗手间里，眼前一片黑暗，看不见任何东西。

粉红色……粉红色的礼盒。

有趣，他这样一个天天扎在学习里，从不主动留意同班同学一举一动的人，此时却脑海分明，画面清晰，女孩的粉色水杯、粉色发卡、粉色书包、粉色笔记本，象征着青春期女生独有的娇艳活泼、浪漫唯美的粉色鲜明地涌进来。

原来，球场上传来的戏言并非捕风捉影，只是王一博还未同她确定关系，不愿让人肆意开她的玩笑才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

传纸条传了两节课，里面的内容该是充满了少男少女晦涩到字里行间、深情到细枝末节的情话。肖战回想自己也与王一博传过纸条，都不过是张皱巴巴的草稿纸，上面是王一博近乎狂草的字迹，和他自己写得规规整整的解题思路，干巴巴的参考答案，肯定是与“情书”比不得的。

还有他天天那般张扬，何时何地都愿意冲在前头，除去性格使然，又何尝不是想在心爱的女子面前表现？肖战可怜又可悲，抱着千斤重的身子如坠落于万丈悬崖。

大半节课过去，其他班提前来值日的同学以为他身体不舒服，将他扶起来，肖战才慢慢回过神，跌跌撞撞回教室去。

没人注意到他的反常，肖战也通身没了气力，真成了被抽去魂魄的提线木偶般，听不到也说不出，遏制不够均匀的呼吸，卖力地掩饰着。

后面还在暧昧地传着纸条，前面两个女生一直频频往后面看，旁若无人地评头论足着。

没人留意到，四十分钟过去，肖战桌子上的数学练习册一页没动，下一页的正中央，夹着他送给王一博的圣诞贺卡。

王一博跟梁小怡的事情在整个初一年级疾风迅雷地传开。初一2班更不用说，这件事情带来的后续风波震荡了整整一个星期。

而另一件令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事情也在下一周借数学老师的口说出，那就是，上周六进行的数学竞赛，学校取得不错的成绩，1班的陈梓员同学拿了全县一等奖，5班田璐等七位同学拿了全县二等奖，9班的李霖等十三位同学拿了全县三等奖。

而肖战，沦为了竞赛成绩排名在几百开外的无名小卒，连优秀奖都没有。

这可比恋情新闻要更让人心慌，没人知道这位老师、同学眼里的神是怎么一着落入凡尘，数学老师发出几句叹息，最后只能总结道：“肖战同学还是历练不够，碰到大场面容易慌乱，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肖战断断续续发了三天高烧，因为上次的感冒再加上这一两个星期来没日没夜的学习，身子终于熬垮了，周六那天便有低烧的征兆，做卷子的时候只觉那黑色的字体一直在白纸上飘忽不停。

肖母破天荒地没骂他，还帮他到学校请了假，老师们一见是肖战的母亲，是拿出一百分尊敬，嘱咐要好好照顾好肖战的身体。他跟母亲之间的关系也算是因祸得福，母子俩终于没那么僵，肖战躺床上这几日，二人倒生出些惺惺相惜的舐犊情深来。

回学校前肖战剪了个头发，原本长长的头发剪得短短的，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明亮的双眼。走近教室的那一刻，引得不少女生的眼光。

可惜肖战完全没在意，新书包的背带勒得他肩膀疼，史宇龙见肖战回来，主动站起来给肖战让位置，还不忘关心道：“班长身体好些了吗？”

肖战心生感激，一开口声音沙哑：“好多了。”

后面某个蠢蠢欲动的朋友早就忍不住了，冲到肖战旁边问道：“你身体怎么样？”

肖战不敢看他，低头收拾自己的桌子，哑声道：“我没事啊。”

“看来还没恢复好，这声音还这样。” 王一博叹了口气，“是怎么？着凉了吗？”

没怎么，脱胎换骨而已，不过那已经过去了，肖战重新收拾了心情，他还矫情地剪了个头发，三千烦恼丝都剪断了，还有什么是剪不断的呢？

“你换新书包了吗？” 王一博见肖战没应，转而问道：“上次那个书包不是好好的？”

“嗯。” 肖战淡声道：“不小心，弄脏了，洗不掉。”

男孩一头雾水，他的书包鞋子什么的弄得再脏，都有人给他洗得干干净净。

“什么东西洗不掉？”

一个烂掉的苹果……

肖战呼之欲出，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怕控制不住情绪，笑着抬头道：“没什么，快上课了，回去吧。”

既然一切重新开始，那便不要再抱有任何幻想。

只是觉得很可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般可笑过，他觉得自己很丢脸也很可恨。

明明知道王一博跟自己不一样，却在心里给他画黑，扭曲王一博的性取向；

明明知道周六要竞赛，却被人家一句话撩得心花怒放，二话不说就跟人家走；

明明知道平安夜对上帝祈愿的平安不是为自己，却还是强忍着头痛到唱片行门口赴约，像个傻瓜一样寻了半天，没找到祝自己考试顺利的贺卡，只找到一张写满男孩女孩名字的爱心状卡片。

他痛恨自己过目不忘的能力，上面熟悉的字迹，忽而很想全部忘掉。

冲动上脑，手里攥着给王一博的贺卡刚想毁掉，却想到今夜是平安夜，他的苹果没有送出去，连祝福也没有。他希望王一博下一年能够平平安安，于是模糊着眼眶，摸索着将贺卡挂在树上不起眼的角落里。

王一博，祝你平安。

这是肖战离开前最后一个愿望，在冷风中吹了太久，回去就病了。

王一博没察觉到肖战有什么不同，只是有时见肖战经常陷入长时间的发呆，以为他是因为竞赛的事，于是安慰道：“一次考试而已，身体最重要。”

彼时肖战刚从老师办公室回来，听到王一博这么说，声音不算正常：“对我来说，成绩最重要。”

他什么都输了，除了学习，没什么比得上别人的。可这次却连引以为豪的东西都被人夺了去，除了活该，肖战想不出其他词来形容他自个儿。

王一博莫名中伤，自从肖战回来后总觉得他对自己异常冷淡，一开始会体谅他身体还没恢复好，再加上竞赛的打击，心情低落。但已过了一个星期了，肖战还是这样。

他坐在肖战旁边被晾了十分钟，最后还是决定跟往常一样，问道：“下午打球吗？”

“不去了。” 肖战头也没抬，“下周期末考了，复习吧。”

王一博腮帮子被舌尖顶起来，眼神中的阴鸷掩饰不住，起身的时候动作太大，将史宇龙的椅子踢翻在地上。待他走后，肖战悄悄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眼不见心不乱，他真的不能再有动摇。

现在王一博放学都没等他，有时肖战做题做得投入，抬头一看，班里已经没人了。

他去外婆家时路过球场，偶尔会看到人头攒动的球场里那抹耀眼的身影，球鞋与场地摩擦的滋滋声隐没在少年们热烈挥洒的荷尔蒙中，他们称兄道弟，又势均力敌，或痛快淋漓，或硝烟弹雨。

旁边的座椅上也不乏青春俏丽的颜色，会有女孩热切期待的眼神，也会有贴心准备的汽水和粉色保温杯，有时会看见她的男孩中场休息时满腔热忱地奔过去，接过她手中的水，情意惓惓。

肖战会自觉撇开眼光，苦不能言，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