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百里二郎是怎么答的？”皇帝追问前来回话的御前秉笔。

“二公子答道：小凡是我一生挚爱，是百里氏的福星。给张家带来厄运的，分明是将军你。”秉笔一板一眼地答道。

百里弘毅去大牢见张将军，秉笔全程随侍左右，并第一时间赶回宫中复命，一字不差地道出了百里二郎对张将军的最后一句话。

让百里弘毅娶张家女，实则是一计，一方面敲打张家，一方面亦是激张家出错。原本皇帝觉着对不住百里延的小儿子，没成想，倒阴差阳错被这块木头找到了一生所爱，闻言十分欣慰：“这张小凡真是个好孩子，赏，朕要重赏！”

重赏之下，小凡被一拨拨抬进来的赏赐闪花了眼。

他抓着一把金瓜子，举给百里二郎看：“二郎，瓜子为什么要用金子做？”

“圣上想嘉奖你。”百里弘毅亲自给送赏的太监拿了赏钱，牵起小凡的手，握在掌心，“走了，晚饭摆好了，今天的菜式你一定喜欢。”

“嘉奖我什么呢？”小凡歪着头问。

他歪头的样子，特别像一种小动物。百里弘毅看得心中一软，很想亲亲他的脸，碍于下人都在场，只得作罢，改用拇指在小凡的手背上刮擦几下解解痒：“嘉奖你的勇敢，保护了阿娘和百里家，也保护了我。”

“保护阿娘是我应该做的呀，为什么要嘉奖？”小凡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你不是自己跑出来的吗？为什么说我保护了二郎？”

他每天都要问上一百个问题，只有百里二郎不厌其烦地细细为他解释。小凡的问题虽看似天真，却句句都在点上，叫人糊弄不得，还常常让百里二郎自省，是否是自己平日不求甚解，忽略了很多重要的事。

就比如小凡曾经说的：世间所有人都只有两个性别吗？

百里弘毅当时只当他性子如此，凡事喜欢提出些离经叛道的假设，又生性自由，不愿意被束缚。可听了张将军的话，他不禁深思，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这世上当真有第三种性别的人？

这几日忙着料理张家，百里弘毅有些无暇顾及家中事，可每每停下须臾，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小凡来。想起他穿着裙子在花园里跑跳，身上绣着大片的西府海棠，发髻上有他亲手别的花。

第三种性别是怎么样的？

他偷偷瞧了一眼，小凡的胸前平平坦坦……轻浮！百里二郎鄙夷自己，怎能如此混账！这不是白日宣淫吗！

胸口是平的，还能有哪里是不一样的呢？

小凡手里握着油乎乎的鸭腿，啃得正欢，说着：“二郎怎么知道我想吃板鸭！”还殷勤地把鸭腿送到百里弘毅嘴边。

他现如今吃到什么美味，都得给百里二郎尝尝，且必须尝他手里的这一块。他坚信，这条鸭腿好吃，不代表另一条也好吃，哪怕它们来自同一只鸭子。

百里二郎非但不嫌弃，还很是享受，从早到晚吃小凡给他留的半块油饼、半只油炸糕、半碗冰苏酪，还有只剩小小一口的糖藕——因为太好吃了，小凡一口气快吃完了才想起来没给百里弘毅留。

申非目睹这一切，丝毫不怀疑张小凡即使是吃了只蚂蚱，也要给百里二郎留条腿。

此刻的百里二郎正神游天外，小凡兴冲冲地请他吃鸭腿，他却没有如往常一般笑着接受。小凡疑惑道：“二郎？二郎？”

百里弘毅这才一个激灵，刚刚都在想些什么！

他见到小凡的失落，愈发唾弃自己的失神。他连忙咬了一大口肉，称赞道：“甚好，谢谢小凡。”

张小凡没心眼，刚还耷拉着的眉眼，瞬间喜笑颜开：“对吧！我明日还想吃鸭腿！”

百里弘毅已摸透了他吃东西的习惯：只要喜欢上一个东西，就要天天吃、顿顿吃、时时刻刻挂在嘴边念叨，直到吃腻了为止。

“好，明日再让千月楼来送。”百里弘毅道。

小凡不喜金银器物，独独爱吃，口腹之欲极强，在这方面与百里弘毅十分合得来。百里家早年经商，后世代在工部为官，家底丰厚，又得圣上宠爱，再有十个张小凡，也是吃不穷的。

百里弘毅意不在仕途，只求安稳一生。堂兄百里弘辉立下大功，已得圣上重用，百里延也算后继有人。未来顺遂安稳，张家的事又告一段落，整日里的确是只有这些事情可想。

张小凡填饱了肚子，抱着圆溜溜的小腹，冲着百里弘毅傻笑：“二郎你看，我想不想怀了小宝宝？”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百里弘毅被漱口茶呛得大咳，“你……咳咳，你说什么？”

“怀小宝宝啊。婆婆说要洞房才能怀小宝宝。”小凡警惕地看看左右，见下人们都离得很远，于是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请求，“二郎，我们洞房吧！”

他先前不同小凡洞房，一是怕小凡心性不定，不想他糊里糊涂交付真心，二是怕自己死在政变中，让小凡成了小寡妇。现下小凡提出“洞房”，他已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更何况——百里二郎看着小凡热切的目光，以及酒足饭饱后红彤彤的脸蛋——他也是想的。

于是他应下：“小凡，你等我学学，我这几日学好了，便同你洞房。”

“好呀！”小凡热心肠道，“原来二郎也要学了才会洞房。二郎，你这样聪明，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学好的！需要我和你一起学吗？虽然我有点笨，但我会学得很认真的！”

“不、不用。”百里二郎还没适应他夫人的真诚热情，耳根子滚烫。他带着饭后犯懒的小凡起身：“用饭后不要立刻休息，我带你去花园里散步。”

小凡很能听得进建议，好脾气地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百里弘毅一一应下，先带他绕路去了书房，给他拿了个东西：“这个送你。”

小凡好奇地掂量着百里二郎给他的礼物，左看看、又看看：“这是何物？”

“是弹弓。”

小凡在乡下玩过弹弓，庄子里的孩子们喜欢用这东西打鸟。但小鸟很可爱，而且会疼的，所以从来没有做过。

百里二郎送他的弹弓精巧秀气，不过巴掌大，和小凡见过的都不同。他摩挲这手柄，发现上面刻了个小小的“凡”字。他识得自己的名字，顿时十分欢喜：“我好喜欢！”

“喜欢便好”，百里二郎介绍道，“我改良了普通弹弓，这个会更轻巧省力，你饭后无事，便可以拿着它玩。”

“可是小鸟会疼！”即便很喜爱，还是他最最喜欢的二郎亲手做的，小凡也不想用它来打小鸟。

“你不是想吃果子吗？”百里弘毅牵起他的小手，这次带着人走去花园，“用它来打果子吃吧。”

“哇！二郎！你好聪明！”小凡真情实感地钦佩道。

他的确心智不成熟，但似乎在调皮捣蛋这方面颇有天赋。短短半个时辰，花园里的杏树已被张小凡祸害得半秃。

申非带人捡了满满一筐杏，累得满头汗。

小凡挑熟透的杏子，一连吃了三个，百里二郎才拦住他：“杏子伤胃，不可多食。”

可这书上结的果子酸甜，生津止渴，小凡依依不舍。他盯着一大筐杏子，想出主意来：“我们送去给阿娘好不好？阿娘院子里有很多人呢！”

他这一筐杏，百里府上下都在吃。余下的怕放坏了，由百里老夫人带着人晒了杏干。小凡跟着忙活，用盐搓洗杏子，切开摘核，撒糖揉搓，摆开晾晒。

无论他做什么事，都是开开心心的。百里府的日子让他想起乡下的庄子，念叨了好几天，于是百里二郎道提议：“我帮你接伯伯过来，好不好？”

小凡却拒绝了：“伯伯在庄子里很好，你接他来，他不喜欢这里。”

百里弘毅心中一抖：“那你呢，喜欢这里吗？”

“喜欢啊，这里有你，有阿娘，还有婆婆。”小凡因为百里被关进大牢，新学会了“想念”这个词，他学着使用，“但是我想念乡下了。”

原来是这样，百里答应他：“等我们洞房后，和阿娘一起，咱们回庄子去看伯伯。”

并非是他要用“洞房”来度量时间。只是张家被抄家，乡下的庄子自然也被收回，纳进了清点的单子。百里弘毅想等清点过后，去求圣上恩典，把庄子赐给自己，这样就能经常带小凡回去。

但这些难以解释，于是他只好说“洞房后”，这样算来，时间是差不多的。

可这样一来，小凡便更盼着洞房了，每日例行要问三次：“二郎，你学会洞房了吗？”

最焦头烂额的当属申非。他搜罗了民间话本给百里弘毅，谁知百里二郎仔细研读过后，竟然说不好：“这里面指代的不明确，看不懂。”

什么“黄龙”“花心”……都是些什么？

申非只好再去找，直到他走街串巷，淘到了厚厚一摞绘本，这其中既有男女欢好，更有龙阳之好，简直是细致入微，栩栩如生！

百里夜间哄睡了小凡，就爬起来点灯熬油地研究，终于在某日正午，小凡睡醒之时，掷地有声地宣布——今夜，我们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