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浓雾似的漆黑，她只能在这片黑暗中漂浮。

突然，黑暗中浮现了一幢房子。

那是——她小时候住过的房子！那时候她爸爸还活着，经常在二楼的书房里伏案写作，也会有奇奇怪怪的人来找他。

程诗云心念一动，就落在了房子门前。木门上刻着看不懂的图案。她家以前门上有这个吗？

来不及细想，她已经把手搭在古铜色的门把上，略一使劲，门无声地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客厅，旧旧的黄色布艺沙发，透明的玻璃茶几上总是放着烟灰缸。她爸爸不抽烟，那是为客人们准备的。

左手边是开放式厨房，妈妈常常待在那儿忙忙碌碌，也会大声抱怨爸爸老是窝在房间不出来。

右边是上二楼的木阶梯。

走上去有吱嘎吱嘎的声响，在这寂静的，空无一人的房子里格外响亮。她心里升起了恐惧。

“爸爸——”她轻声叫喊着，快速地跑上台阶，按熟悉的记忆冲向爸爸的书房。

书房的门没有关。

这不应该。她爸爸写作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家人也不行。她记不清多少次擅自开门进去然后被爸爸丢出来。

爸爸的动作很温柔，但是也很冷漠。

她看见熟悉的，爸爸书桌的台灯，暖黄色的灯光亮着，爸爸伏在书桌上，好像是睡着了。

她继续喊着爸爸，小跑到他身边去。

有什么在流动，蜿蜒着流下书桌，流到她脚边。

那是，血。

她惊恐地抬头，想要找爸爸。整个房子却旋转了起来，她滑到了房梁上，蜿蜒的血迹变成了细密的雨，又汇聚成血海，粘稠，浓厚，拖着她不断下沉。

她挣扎着，因为恐惧而张开嘴放声大哭，血海汹涌地挤进她的喉咙。

她发不出声音，也呼吸不到空气。

一只金色小猫轻巧地蹿过血海，稳稳地落在她胸口，她听到模模糊糊的声音。

“程诗云，听得到我说话吗？”

“快醒醒，你只是在做梦！都是假的！”

“深呼吸！”

“该死！你倒是呼吸啊！”

朱善缘冷汗涔涔，她今晚睡得也不算踏实，一直梦到小时候的事情。半梦半醒之间手机上的警报突然响了。那是睡前程诗云装在她手机上的，可以监控程诗云的睡眠状态。

警报响了，说明程诗云不仅做噩梦，而且到了醒不过来的程度。

她冲进房间的时候看见程诗云在痛苦地蜷缩，像是喘不上气似的，可是明明房间里温度适宜，通风也很良好。

好在朱善缘对噩梦有经验，摇不醒程诗云就先帮她向右侧卧，解开胸前的几颗扣子，摘掉她的项链，保证她能顺畅呼吸。

能深陷噩梦的，必有心魔，她不想介入他人因果，但是得想办法把自己的客户保住。

她拿出手机在程诗云耳边播放12赫兹的脑波音乐，然后立刻去打湿了几条毛巾，帮她擦脸擦身。

终于程诗云的身体逐渐放松，她睫毛颤动了几下，醒了过来。

朱善缘一直密切关注程诗云状态，看见她醒了，便扬起笑脸叫她：“云姐你醒啦？”

程诗云的眼神有些涣散，也没有对她的话有反应，手却紧紧地抓着朱善缘的衣袖。

朱善缘扶她半坐起来，她才终于看清了现状。

衣领大开着，衣袖和裤腿都被撩得高高的，还有很凉的触感，应该是被擦拭过，枕边的手机还在放着脑波音乐，而眼前人穿戴整齐，正殷切地看着自己，自己的手还扯着对方的衣袖。

程诗云下意识地松手，衣袖便空落落地轻晃着回到主人那边去了。

她又拢了拢自己的胸口，低声说：“谢谢。”

嗓音也很哑。

朱善缘转开目光，从床头柜上捞了一杯温水给她：“别客气，应该的。刚刚你那样儿，我还在担心救不回来你，吓死我了。”

她双手拢着水杯，微热的温度给指尖带了一点血色。

“几点了？”

“凌晨三点多吧。”朱善缘按亮了手机看了一眼，捎带关掉了音乐。

“离天亮还有很久。”程诗云神色疲倦，像是掉落的一截香灰。

“没事儿，我陪你呗。”

她说的太自然，以至于程诗云抬眼看着她，眼神晦暗不明。

“这房子有问题。我们睡前在这房子里摸了一个遍，都没有找到隐藏的房间门口在哪。但我们晚上睡觉都受到了影响，肯定还是和这个找不到的房间有关。等天亮了我再找找吧。”

朱善缘趴在床边，唠唠叨叨地讲了一番推理，床上的人却没什么反应。

她偏过头去看，却和程诗云的目光碰个正着。

程诗云缓慢地眨了眨眼，轻声重复：“都？”

朱善缘愣了愣，明白过来是她在说睡觉受影响的事情。

“我今晚也一直做梦，都是以前不太好的记忆。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毕竟我在各种凶案现场都睡过，睡眠质量这么差的，还是头一回。”

“这种情况你以前没遇到过？”

朱善缘翻了一个身，仰面半靠在床边，脑袋很自然地枕在了程诗云腿上。

“没有。和凶宅相关的，基本都是宅屋空关，我一个人待着，开开直播什么的。”

程诗云伸手去取眼镜，顺势把腿抽回来。朱善缘枕了个空，不满地看着她。

程诗云无辜地回看，吐了一个字：“重。”

抢在朱善缘开口说话之前，她又拍拍身边的位置：“地上凉，过来这里睡吧。记得脱外裤。”

程诗云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她抱着电脑，先给顶头上司发了请假邮件，又打开程序编辑界面，继续写自己的小项目。

“这是什么？游戏？”朱善缘回完直播平台的私信，伸个脑袋过来看。

“嗯，我自己做的一个独立游戏，解密类的。”

“真不愧是天才程序员，一个人就能做这么精致的游戏。”

程诗云看了她一眼：“邱馆主的情报网确实厉害。”

“嘻嘻，他还说你本来在心理学方面也很有成就，是半路转去学IT的。”

“嗯。我在学校举办的游戏展上玩到了《火车》这款游戏，觉得比起这些枯燥的心理学理论，或许游戏给人的震撼并不会逊色。”

“什么游戏这么厉害？能让一个天才转专业？”

“这个游戏机制其实很简单，玩家要想办法解决火车上出现的各种问题，把物资和人员运送到指定的地方。

听起来很简单是不是？那如果玩家失败无数次，不断尝试之后终于通关了，正充满了自豪和成就感的时候，发现最后的终点站是奥斯维辛呢？”

朱善缘听到最后那个名字，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是不是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我当时通关之后，在展台面前愣了很久。”

程诗云的脸被电脑屏幕的光照着：“我当然有很多理论可以解释这些感受，但是我想，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他站在写着结局的屏幕面前突然迸出泪花的时候所体验到的情绪，足够抵得上一个月的道德说教。”

“而这，就是游戏的意义。”

朱善缘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现在写的是什么类型的游戏？”

“我取名为《烟火人生》，是讲三个不同身份的普通人如何生活的故事，玩家要做很多的关于普通琐事的选择，很多的细节我猜很多人在现实生活中都不曾在意过。我希望玩家能体验到融合了生命的喜悦和挣扎的情感。毕竟，现在很多商业游戏都是让人扮演大侠或者超级英雄来拯救这个世界，却很少有人试图告诉人们该如何生活。”

朱善缘看着她的眼睛，眼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今天包总要开全员会，这个假我批不了，你还是按时来上班吧。”

程诗云看了眼时间，七点多了。她取下眼镜，叹了一口气。

晨光透过窗帘洒在床头，房子里很安静，细碎的尘埃在光柱里缓慢地漂浮。

这让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了。旁边朱善缘的存在，又真切地提醒她这是现实。

朱善缘浑然不知程诗云的这点感慨，她睡得乱七八糟，被子都被她卷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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