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若吹 我就飞 ”
“不知我会飞到哪”
王一博也不知道十五分钟前是怎么阴差阳错答应了肖战的提议。眼下他们二人已经沿着江边走了一段,一路无话,气氛静得诡异。
2018年的小城哪里还有十几年前的样子,四处都紧赶慢赶上现代化开发,沿江路旁彩灯高照,穿梭在喧闹夜市中的车流如水,水泥石板路铺到尽头,连着江上的桥搭到各家各户的门口。
住在这里的很多人有时赶着赶着都忘了它仅仅只是一座小县城,装点得太过华丽,生活都失去了原本最纯粹的样子。
终于是肖战打破了这场持久的沉默,他指着前面的巷子,声音带着些遗憾的味道:“我之前来过一次,巷子里的老伯没有卖面汤了。”
王一博抬眼瞧去,想了半天才把眼前这条柏油马路跟记忆中的巷子重合起来,他出于安慰开口道:“我们读高中那会,老伯就七十多岁了,现在要是还在,应该牙都没了。”
“确实是这样。” 肖战点点头,仿佛怕两个人又陷入沉默般,古怪地看了王一博一眼,话题转得有点生硬,“你以后别喝那么多酒了。”
“我自己很少喝。” 王一博如实道:“应酬的时候喝多点,不过一般是给上司挡酒。”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肖战说这些,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不喜欢在别人面前露怯,但王一博莫名在肖战那句话里品出了一丝关怀,他也不想藏着掖着,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老妈,已经很久没有人愿意关心他了。
“你还真是滴酒不沾,我原本以为你也会喝一点,没想到你还真喝了半天的果汁。”
肖战眉间稍稍往上一挑,转过身子看着王一博,哼了声:“我可不想跟某个家伙一样,在大马路上又吐又笑又发疯。”
王一博面色发窘,他还没断片,喝醉后是怎么缠在肖战身上,记忆犹新,不过被当面说出来,怪难为情的。他避开肖战的眼神向前大剌剌走了一两步,开始吹牛道:“哪个男人没喝个酩酊大醉过,我那是今天状态不好,要换做平时,我……”
“不是奥迪A6,所以是什么?”
“什么?” 吹到一半的王牛牛骤然被打断,转过头来懵得像一只泄气的猪。
“你不是说你的奥迪A6已经变成废品了吗?” 肖战看着眼前这个两眼瞪得圆圆的王一博,忍住笑意,“那辆保时捷是你的?”
“嗯。” 王一博点头,“酷吧?”
他送给自己的30岁礼物,一辆各性能都只限于中配的保时捷,在还清了家里的所有债务和负担母亲的养老费用后,这辆保时捷也耗光了他五六年的积蓄。王一博这个人就是这样,手头上宽裕了,公子哥的本色又显露无遗了,口袋里不能留半分钱,眼馋了保时捷好几年,钱攒够了,二话不说就提着钱到车店,把车开回家。
有买房的需求了,买。
刚赚的钱只能付房子的首付?也无所谓,他如今无欲无求,只要能保证每个月能按时把钱打到老妈的卡上就行,剩下的钱慢慢赚,赚他个十年几十年,总能把房子全款买下来。
肖战不太能理解这个30岁男人的脑回路,不过一想到这是王一博说出的话,倒也不奇怪了。毕竟曾经的王一博大名鼎鼎的名言是:“人生就是要一酷到底。”
“你呢?”
王一博刚从肖战的车下来,能不知道他的车是雷克萨斯吗?他就是纯属想找话题,不想让气氛掉下去。然而肖战歪了个头,仿佛在问:“你逗我呢?”
“啊好。”王一博自觉避开话题,“聊点别的,额你……你现在还在上海工作吗?”
“没有。” 肖战道:“我们公司外派我到香港,往后应该会活跃在这边,要是以后能去深圳,还要请王总监多多指教才是。”
“得了吧。” 王一博嘁了声:“你我之间就别搁这唱戏了。”
不夸张,王一博还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今天在同学会跟那些人周旋了大半天已经是殚精竭虑。他可不想跟肖战说话也要捏着嗓子说假话。
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靠在江边,不外乎惹人注目。但他们俩站在那跟这片喧闹的夜市格格不入,也没人忍心打搅这道风景。
“阿姨还好吗?” 肖战的声音被风吹散,只剩几缕飘进王一博耳朵里。
王一博笑道:“我妈?那必须的。” 他看了看表,“都不知道广场舞结束了没。”
“你是不知道,我老妈天天跟隔壁的杏姑,你还记得不?就是戴眼镜那个,两个人不是去社里头唱戏,就是去公园里跳舞,我有时回来一整天连她的面都见不到。”
王一博一向是乐天派,他尽量在避免肖战眼神里的探寻和关切,他不愿意再去纠结过去的一切,譬如肖战为什么偏偏要在那个时候与他绝交,正常的人,哪怕再厌恶,再不屑于伪装,至少也等过风平浪静时,再全盘拖出。
可是肖战没有,他硬邦邦地手起刀落,没给王一博任何理由。
余光中,肖战的神情依旧认真,仿佛真的像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友,在细细琢磨你字里行间的过往,来以此推断你这些年过得真的好吗?他的眼神和表情有一种魔力,让王一博无法再继续掩饰下去的魔力,于是王一博上一刻闪过的迟疑烟消云散,他慢慢地说出了肖战想听到的答案。
“自我爸走后,我总担心她一个人不好过。” 王一博吸了吸鼻子,断断续续地说着:“但我妈心态还不错,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算是彻底看开了。”
“有时候我给她打视频电话,她说没两句就挂了,说要跟杏姑啊素姨啊什么的去城西玩。”
王一博滔滔不绝地说着,说到起劲时终于偏头看了肖战一眼,余光看不见的风景里,发现肖战两只眼睛几乎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跟王一博双目对视后,有些突兀地移开了视线。
“其实你可能不相信,我已经有一年半没有回来了。” 王一博觉得哪里怪怪的,他心眼大,一会就忘了。“这一年我工作挺忙的,不过当然不能跟你比……”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很多,难为情地摸了摸后脑勺。这么多年他没跟别人提过家里的事,哪怕是他一向心大得很,偶尔也会被前前后后的落差感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不是没有想过肖战,闲下来的时候会想,肖战在做什么呢?现在在什么人身边?身边会不会多了一些朋友?当时分开时,肖战那么决绝,王一博真的有一种一辈子都见不到他的错觉,年少的他不会控制情绪,也放不下架子,一肚子委屈和不甘只能化作一句:老子比你还不稀罕!
也是这句话彻底让他跟肖战失联了十几年,后来听史宇龙说肖战考到上海去,国内前五的985大学,他也只能麻木地一笑了之,彼时的他家逢巨变,人生跌落至谷底,连高中都没读完,行李一背就到外头闯荡去了。
“这里变化真大啊。” 王一博吸了一口气,“我记得我刚回到这里的时候,从家里到学校路,连水泥都没有铺,下雨天不知道踩脏了我多少双鞋。”
提到以前,肖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角浅浅地弯了起来。
“说实话,我好像在这边长住的时间也就那五六年。” 王一博没注意到自己今天破例说了很多话,自顾自道:“我从小在广州长大,如果不是那一年我爷爷身体不好,也不会转学回来,后面兜兜转转又去了广州。”
他自嘲地摇摇头:“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肖战心里猛地被扎了一根刺,他总觉得王一博不该是这样的,他偏头望着王一博圆圆的后脑勺,短短的鬓角,产生了一种再过个三四年那里就会爬满白霜的错觉。
是不是造化弄人他不知道,王一博口中轻描淡写的五六年,却是彻彻底底改变他人生的五六年,也是改变自己人生的五六年。
于他,于他,回想起那些日子,都只剩下唏嘘而已。
肖战是在2003年的9月上的初一,他所在的小学跟初中同在一个校区,本地户口的学生无论成绩好坏,小学毕业后都可以直接升入这所实验初中。
按理说以肖战的成绩可以去县第一初中,但肖战的母亲嫌路程太远,且孩子离得远不能顾管,所以便自作主张让肖战直接到实初读。
肖战小小年纪,目光看得很远,野心也大,他并不想留在实初读,特别是六年级班里同他比肩的人一个个都去了一初,他心里更是难受。但架不住他母亲的反对,于是从初一开学第一天,肖战就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班里也有许多熟悉的面孔,都是一所小学上来的,大家都熟得没边,但跟肖战熟的人都不在这个学校。令他更崩溃的是,他的同桌居然是小学时最令老师头疼、三天两头往办公室跑的史宇龙。
这个史宇龙是出了奇的坏,放眼整个小学,谁不知道他们班有一个天天捣蛋的光头?哪怕是肖战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好学生,也细细碎碎了解过这个史宇龙的“光荣事迹”,记住了这个令老师头疼、令低年级闻风丧胆的光头。
好在史宇龙上课就睡觉,下课就往外面跑,他们两个人也不怎么说话。开学两个星期了,肖战跟他说的话就没超过10句,两个人都是默契地互不理睬,互不打扰。
他们一个星期会有一次小测,一个月一次大考,每一次考试肖战无疑都是全班第一名,全级前五名,这是他给自己定的目标,哪怕在这样的环境里读书,也不能比去县一初的同学差!
他太安静,性子又孤僻,上课不愿意回答问题,初一年级没有分重点班和普通班,每个班的生源都是参差不齐的,班里真正的尖子生只有肖战一个,一遇到难的题目,老师需要肖战来带动一下学习气氛,他总是不配合,每次都是埋头做自己的事,也不会看老师的眼色。
因此肖战跟老师之间形成一个奇妙的悖论,他成绩好,但课堂上不积极,各科老师都不太愿意待见他。奈何他成绩又实在太好,每次都是全级榜单里有头有脸的学生,老师们又私下沾沾自喜能教到他。
尽管如此,肖战还是打心底排斥这所学校,他学不会既来之则安之,这源于他背后的家庭。肖父肖母几乎天天吵架,没有吵架的日子都在冷战,迄今为止他们已经有一年半完全没有说过话了。于是在家里,肖战就成了那个倒霉孩子,夹在父母中间接受源源不断的负能量。
他太想逃离这个家庭了,如果能去县一初读就可以住校,意味着一个星期只需要回来两天,但现在在实初读,实初是走读制,肖战周一到周五还是得天天回家。
在班里,肖战变得越来越边缘化,好在他有个班长的职位,那是新学期开始时班主任强加给他的,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默默地承担起这个职务,跟其他同学的交流不至于那么少。
大约又过了一个月,也就是期中考过后,肖战他们这一组换组换到靠窗边的一组,史宇龙跟他调换了位子,因为他下课待不住得往外跑,坐里面老是要从肖战屁股后面挤出去,肖战也为这事烦恼,于是两个人就换了座位。
这会正是课间操结束,肖战第一个跑回来,离上课还有十分钟,他每次都是抢在人群前头回到教室,这样就不用跟别人挤了,待他打完水回到座位上打算把下节课的书掏出来时,忽然听见一声很轻的敲打声。
寻声望出去,窗外头站着一个少年,高高瘦瘦,没有穿校服,上半身穿着阿迪达斯的运动外套,下半身被墙壁挡住了,头发留得长长的盖住了额头,把手搭在窗户上示意肖战把窗户打开。
班里的同学都陆陆续续回来了,不过大家都忙着扇风喝水,没人留意到这边的细节。
窗户破旧不堪,用力拉开发出刺啦啦的声音。
“你找谁?” 肖战问。
王一博是第一次来这所学校,他爷爷和爸妈陪他一起来的,眼下几个家长在领导办公室跟领导周旋,他闲着无聊就四处看看,没一会工夫就把学校逛了个遍,还不忘吐槽一句:这学校真破!
他趴在窗上扫视了这个班一眼,一只手懒洋洋搭在窗上一下一下地敲着。“你们班有多少人?”
肖战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他很确信自己没有在学校见过这等人物。但他出于班长的责任心,还是很耐心地回答道:“58。”
王一博点了个头,“人还挺多,你是这班的班长吧?”
你怎么知道?肖战脱口而出就想问,但忽然觉得没必要跟一个陌生人说那么多话,况且这人来意不明,谁知道他要做什么?
“你到底找谁?” 肖战有些不耐烦了,他的书拿了一半,书包拉链松松垮垮的,“我们要上课了。”
“我就是四处逛逛,咱们以后就是一个班的了。”王一博满脸笑意,“哦对了,我叫王一博,你叫什么名字?”
“肖战。”
肖战如实应了声,便伸手把窗户关掉了。他注意到班主任从前门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对年轻的父母和一个面色慈祥的老人家,原本在窗户外的王一博从前门进来,跟在班主任后面。
大家都回来得差不多了,眼见班里忽然多了一个阳光帅气的男孩,纷纷投去好奇的眼光。
“这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 班主任走上讲台,“一博同学是第一次到我们这边读书,大家以后都要多多关照他,互相帮助。”
王一博的妈妈把手里的书包递给他,用手拍拍他的背,像是鼓励他到讲台上去讲话。
几个家长走后,王一博才插着裤兜上讲台,自我介绍道:“我叫王一博。”
短短五个字,没了。
跟刚刚在窗户外边的嬉皮笑脸的人完全不一样,肖战也很吃惊,原本他埋头在画几何,听到这介绍也不由得抬头看看。
青春期的女生唯爱这一卦的,纷纷被迷得神魂颠倒,有大胆一点的直接在下面示爱。班主任也很无奈,想让王一博多说几句话,但这人就是嘴硬,站在上面连一个表情都不愿意做。
她只得化解尴尬跟肖战道:“班长,你叫两个人到楼下搬套桌椅上来,搬到第一组最后边,等过段时间我们再重新排一下座位。”
这就是肖战跟王一博的第一次见面,直到后来的很多年,肖战都忘不了这个场景,他想,念念不忘需要一个契机,那天明明万事仓促,王一博的眼神、话语、动作都是最平常不过的,换作别人,初次见面打招呼也不外乎是那几句。
所以是什么呢?
过了很久很久,肖战的脑海里对初次见面的印象才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是一件红色的外套。
玻璃窗外的红色外套,慢慢浮现出那个男孩的脸,和他的笑,他伸出手,跟肖战说,你是班长吧?我叫王一博,你呢?
差不多十二点,两个人才走回去,王一博不好意思再坐肖战的车,开了锁就钻进自己的车子里。
见肖战还杵在原地打算让自己先走,王一博坐在车里犹豫了半晌,掏出手机出来道:“我们加个微信吧。”
“嗯?” 肖战像是如梦初醒般,两个门牙抵在下唇上,动作急促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扫了王一博的二维码。
“你这么晚回去,会不会吵到你妈妈?”肖战问。
“她可能还没回去呢。”王一博笑道:“我家还是在老地方,没事就来坐坐。”
这算邀请吧,王一博斟酌了很久才开口了这一句,他不知道下一次见到肖战会是什么时候,担心他明天一趟飞机就飞走了,留下个八百年不聊天的微信在手机里。
肖战微微一怔,才慢慢地点了个头。
待王一博到家后,才点开了手机看一下肖战的微信,头像是一只蜷在沙发上的狗,朋友圈也没发什么,背景也是一张普普通通的风景照而已。
王一博本想给他备注一下,但发现肖战的微信名就是他的本人的名字,没什么特别的。
要不跟肖战说一句自己已经到家了?
在键盘上吞吞吐吐了好一会,终于还是打消了念头,两个大男人没必要那么矫情吧,就算是多年的老朋友重归于好,说这些话真的太奇怪了。
于是就在王一博放下手机的那一刻,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声,他拿起来一看,竟是肖战发过来:
你到了吗?
王一博觉得肖战真的一如既往地贴心,半点也不含糊,人虽然规矩刻板了些,但有些细节直戳人心。
他很快回复道:到了,你呢?
肖战回:我也是。
随后又发来一句:早点休息。
王一博心里乐得欢,在键盘上敲出了晚安,又觉得哪里怪怪的,终于还是改成了一句:好!
王妈见儿子回来就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抱着个手机待在那一动不动的,终于还是走过去晃了他一下。“谈恋爱啦?今天认识的?”
“没有。” 王一博否认道:“是肖战,初中的时候经常来我们家那个。”
“哎,你怎么不叫他来我们家坐坐?” 王妈疑惑道:“妈都好久没见他了,都不知道他变成什么样子了。”
什么样子嘛……更高了,更帅了,更挺拔了!
“他结婚没啊?有小孩没?”
“没呢。” 王一博记得肖战今天在台上说的那句“单身”,“他工作很忙,估计没时间谈恋爱吧。”
王妈思索着点点头:“你不说我都不记得了,你们后来没联系了,妈还以为你们闹掰了呢,也没敢问你。”
王一博不置可否,本想收拾衣服洗澡去,没想到王妈眼疾手快,眼神闪过一丝狡黠:“那今天在婚礼上,有没有什么单身的女同学啊?”
“不知道。” 王一博叹了口气,指着墙上的钟表无奈道:“与其操心这个问题,还不如操心一下,这个点了,跟您一样的同龄人都已经睡了一两个小时了,您确定还不睡觉吗?”
王妈哼了声,“你怎么不说,跟我一样的同龄人可能现在还在看电视剧带孙子呢!”
“妈……”
“小时候苗头那么旺,长大后反而一丁点行情都没有。” 王妈忿忿不平地嘟喃着,“都说孩子不能纵容早恋,原来是这个道理,桃花运都太早花光啦,年纪大了反而无人问津。”
王一博哭笑不得,但他早就习惯了,头也不回往浴室里走,王妈眼疾手快把浴室门拦住,神秘兮兮道:“妈白天到相亲市场逛了一天。”
“哟?” 王一博装腔作势道:“咱们这现在连相亲市场都有了?在哪呢?规模大不大啊?”
王妈拍了一下他的手,厉声道:“你别打岔!”
“有个姑娘,比你大两岁,现在在县一初当地理老师。” 王妈把手机掏出来,递到王一博面前,“妈瞧着啊,这姑娘还不错,实诚、踏实!她爸妈也不错,都是老老实实的人家,要不要考虑一下。”
“喏……你看看这姑娘。” 王妈把照片翻出来,王一博却是没心思看,欲把门关上。
“你这孩子,还没看过就这样是做什么?” 王妈也没生气,依旧耐心道:“还是你不喜欢女老师?那可以啊,你看看这个。”
王妈献宝似的又翻出另一个,“这位姑娘,比你大一岁,长得挺标志啊,自己开了间面包店呢!就在城西那边,她……”
“妈!” 王一博是看也不想看,“就一天功夫你还能相两个啊?”
“怎么能够?三个呢!” 王妈又翻开另一个,“但是妈觉得这个姑娘应该不太适合你。”
“行了行了,您老赶紧睡觉去吧。” 王一博把王妈搭在门框上的手拉开,“我累了一天了,洗完澡要赶紧休息了。”
王妈也不是喜欢死缠烂打的人,听见儿子这么说只得作罢,又翻了三个女孩的照片,喃喃道:“那明天再说吧。”
王一博笑着摇摇头,他妈已经不止一两次催他了,他读书那会,别的家长都不许孩子早恋,只有他这个老妈一个劲撺掇儿子跟喜欢的女孩子表白,因此那些年王一博跟什么梁小怡之辈,王妈都是一清二楚的。
他掏出手机,忽然想把这件事情告诉肖战。
于是在那个“好”字下面,又多了一行小字:
你有没有被你家里人催婚过?
那边很快回复道:他们知道我工作忙,很少提及。
王一博刚想回复,那边又道:阿姨催你了吗?
嗯。王一博回了个表情包,发道:我妈今天还去帮我相亲了。
发完之后见肖战迟迟没有回复,他也把手机放下洗澡去了,待他洗完澡浑身水雾拿起手机时,见肖战回复了一句:阿姨也是为你着想,若遇到合适的,可以考虑了。
王一博盯着这行字盯出了缝,好像这缝里还传出肖战的声音来,这符合肖战一直以来的语气,不是指使也不是说教,永远都是站在对王一博最好的角度上建议,仅此而已。
但不知道为什么王一博此时此刻看到这一句话心里刺痛了一下,他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觉。
而这边的肖战,发出这句话后,长舒了一口气仰头倒在床上,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胸腔里那热烈踊跃着的东西,从白天见到王一博开始,就没半刻消停过,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原先以为过了这么久,自己也能释怀了,没想到还是一如既往地失措。
从他们说的第一句话,到最后一句微信。肖战细细琢磨,没有什么不合理不体面的地方,伪装成阔别重逢的旧友就应该是这样的。
冷静地,互助地,关心地,还有力所能及地。
出手帮旧友解释身份,帮旧友递湿巾擦手,照顾喝醉的旧友,跟旧友酒后闲聊散散酒气,为他疏导催婚压力,互加微信,互道晚安,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不是吗?
肖战眼里一阵酸涩,掏出手机盯着对面的聊天框,那里没再有任何消息进来,或许王一博已经去睡觉了,又或许他又反感自己的说教,反感自己而已。
最后一次,就再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多管闲事,最后一次关心则乱。
最后一次贪恋,最后一次沉沦。
自从第一次见到王一博后,肖战就确信,这个人是无法跟自己玩到一起去的。
就像短短两个星期后,王一博已经跟班里每个人都玩得特别好了,男男女女,甚至是隔壁班的,都经常来找他玩。
这人在自我介绍的时候装得又逼又酷,又是从大城市转学来的,别人还以为来了个什么不好惹的主儿,结果相处没几天,才知道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王一博玩的厉害,什么都能玩,也玩得起来,不爱计较,也不耍赖,输赢分明。
篮球、足球、台球、保龄球等一众球类都被他开发个够,样样是老手,青春期的孩子慕强心理,就没一个不喜欢他的,谁都愿意跟他玩。
况且这人还长了张叭叭不停的嘴,无论你跟他关系亲疏,他都能哥儿姐儿叫到你心里去,连老师也喜欢他。
一段时间下来,整个班除了肖战,其他人都跟王一博一起玩过,连史宇龙那个天天往外头跑的人,也难得每个下课都留在班里,跟着大伙跑王一博后边去了。
这天王一博不知道哪捣鼓来几个悠悠球,大家都没见过这稀奇玩意儿,将教室后头围得水泄不通,看王一博一个接一个地秀技。
什么“飞龙在天”啊,“婴儿摇篮”啊,“天龙卷风”啊,听得人云里雾里的,但伴随着王一博做出来的动作,再联想下招式的名字,又让他们的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
“接下来这招叫‘天狗驻日’,看好了……”
肖战忍不住往回看了一下,只见王一博把手中那颗巴掌大的球从跟前向两脚之间向后掷出,双手一收,那球晃动着虚影在大腿处跳动着,绳索摩擦着沟槽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大家都屏息凝神地看着那颗球,在即将透不过气的那一刻,王一博猛地一拉绳,又将悠悠球原原本本地收回手中。
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连肖战也忍不住在心里赞叹着,他只在电视上看过别人玩,这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过,更何况这个人还玩得这么好。
眼看就要上课了,大家都盎然地回自己座位上,王一博带了好几颗悠悠球,给了几个比较要好的哥们一人一颗,那几个人跟得了宝贝似的,纷纷在座位上捣鼓着。
史宇龙也得了一颗,在座位上甩来甩去,肖战被吵得心烦意乱,干脆把纸巾撕成两半塞在耳朵里。
上节课发了周测的英语试卷,他才考了86分,盯着试卷发了好一会愁,课间的时候被后面的精彩演绎分去了一会心思,这会上课铃一响,他又开始发愁了。
86分算是很失常的发挥了,且肖战发现期中考过后,英语变得越来越难,他学得很吃力,只能靠疯狂记单词跟背英语课文来巩固一下语感,但一碰到语法,肖战就没法得心应手。
这算是一次不小的打击,刚刚英语老师还专门把他叫去办公室问了一下,但肖战也说不出所以然,“失常”是英语老师给他找的借口,但只有肖战知道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另他更打击的是,这张卷子整个初一年级最高分是100分,也意味着在肖战爬得这么吃力的同时,竟有人考了满分,他喉咙苦涩,问了一下才知道那个人是谁。
王一博。
肖战把脸埋在手臂里,好半天都没能走出这个打击。自己这么多的努力算什么呢?笑话吗?而别人天天嬉笑打闹,却轻轻松松考100分。
这些先不提,他要怎么拿这张卷回去面对母亲?上次仅仅只是因为语文没有考到全级前三,肖母就念叨了一晚上,仿佛她婚姻的不幸、家庭的不幸都是肖战带来的,仅仅只是因为他语文考不好而已。
眼眶里涌出热热的东西,肖战不敢哭出声,用手臂蹭了蹭眼泪,正想装作无事发生,忽然听到一声轻声的叫喊:“班长?”
这声音不是王一博还是谁?肖战抬起头来,也不知道是脸上的泪痕还没干还是怎么,他赧然地站起来,不管不顾,动作略微粗暴地从史宇龙屁股后边挤出去,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儿。
他只是想去洗手间洗把脸,至少把眼泪洗干净,再回来跟王一博和史宇龙道歉,他不是故意无视他们的。
他们教室离男厕所不远,肖战洗完脸,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才低着头地从洗手间走出来,脸上还带着没擦干的水珠,顺着鼻子滑落到地板上。
肖战也没心思看路,只想快点走回去,结果猛地撞到一个人的肩膀上,撞得他鼻子一阵麻木。
他带着点情绪,快速抬起的眼神不算友好,这一抬眼正好对上王一博那张如沐春风的脸,那人笑盈盈叫道:“班长。”
“你什么事?” 肖战拉起衣服擦了一下脸,不太敢看王一博的眼睛。
王一博耸耸肩:“我没什么事,你刚刚为什么不理我?”
肖战心虚地吸了吸鼻子,默认了这个事实,正儿八经地跟王一博道:“抱歉,我刚刚没听到。”
哦……王一博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心想肖战的大眼睛真藏不住事儿,那眼泪都掉到地上了还嘴硬呢。
“你找我有事吗?”
除了王一博转学来的那天,这还是两人第二次单独待在一起讲话,平时肖战一直坐在座位上学习,谁也不理睬,王一博也没怎么注意他。
“这个送你。” 王一博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颗悠悠球来,递到肖战的面前,“班里的男生就你没有了。”
肖战有些意外,更为刚刚腹诽了王一博吊儿郎当和无视他的不礼貌而羞愧,无功不受禄,他不太喜欢接受别人送他东西,于是伸出手把眼前那双手推回去,道:“谢谢你的好意,我不会玩这个,你还是送给需要的人吧。”
“班里除了我,也没几个人会玩吧!” 王一博语速很快,“凭什么他们收得,你收不得?”
肖战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但他也实在不想拿,且不说平白无故收别人这么贵重的东西,再者,这东西拿回家肯定会被他妈妈当场没收起来,还会诋毁它是什么败坏风气、影响学习的东西。
“我真的不会玩……”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王一博干脆不让他走了,非要问个明白。“从我转学到这儿来你就没跟我说过一句话,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肖战有些无语地笑出声,这人到底脸皮有多厚啊,怎么逮着人就问这种问题,难道全校的人都要像班里那些人一样跟在他后头,才算瞧得起他吗?
“你误会了,我心里没有那么想。”
肖战语调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来,自然也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但他却是真诚的,从刚刚那一刻起,肖战反而有些对王一博刮目相看了,他不想吝啬自己的夸赞。
“你悠悠球玩得很厉害!” 肖战伸出食指点了点王一博手里的东西,“英语也很厉害,有那么多需要我学习的东西,我看不起你什么呢?”
王一博也不知道信不信,被肖战唬得愣愣的,磕巴道:“那你……你收下吧,我可以教你。”
其实他本意并不是想送给肖战,左右不过是看他总一副一本正经的好学生样,刚刚在班里还不理自己,英语考砸了趴在桌子上哭,纯粹就是想出来恶作剧他一下而已,谁让这个人总是一副高岭之花的样子。可谁知肖战倒是个实诚人,半点不计较,都这样了王一博还有什么可放在心上的?
他平生最欣赏的就是真诚的人。
肖战拗不过他,只得把它收下来。他忘了有没有跟王一博说谢谢,上课铃打乱了节奏,两个人都急匆匆往教室里跑。
他把衣袖拉得长长的,悠悠球藏在手掌里,带回班里迅速放到书包里去,转念一想,这种行为很奇怪,大大方方接受有什么不好的,班里那群人不人手一个?
又想到是王一博特意追出去给自己的,心里就冒出说不出的滋味,连书包里的悠悠球也比别人的要沉甸甸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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