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你是我的债主

肖战做菜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四菜一汤就端上了桌。

小胖战在餐桌边上，对着岩岩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老板们的餐席，他们就别杵在这里当灯泡了。

岩岩当然明白，只是心里记挂着王一博的状况。他还没来得及跟肖战讲自家老板意外失忆的事，就这么把王一博一个人留下，他实在放心不下，于是左瞟右看地装着傻。

这情景落进言许眼里，俏丽的眉心不由地打了个皱。

再看那桌子边上玩着筷子没什么心肺的王一博，连眸色都深沉了几分。

一个转身，言许窝着口气就进了厨房。

肖战正在解围裙。灶台里的热气熏得人烦闷。肖战的额角上布满了细汗，那么金贵的一个顶流明星，明明可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却偏要像个煮夫似的，隅在这偪仄的小厨房里，泼了心神地给人做饭。

“阿战，我要留下吃饭！”

言许的语气里藏了块冷硬的冰，肖战一下就听出了里头的意思，扯着围裙细绳的手顿了顿，却又佯装自然地回了

“行啊。哪敢让你空着肚子走啊。”

言许被这话噎住了嘴，歇了一歇，还是怼到了肖战面前“你知道我不是真的要吃这顿饭！我是见不得他王一博这么欺负你！”

那围裙被放落在了灶头上

“他没有欺负我。”

“哪里没有？他不知道你坐了十几个钟头的飞机刚刚才回得国吗？他不知道你为了他赶去了深圳，差点丢掉了ECHO这么大的代言，才不得不飞这一趟的吗？他凭什么一个电话就叫你回来给他做饭？凭什么还带着助理一起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回你们的家？他没有心吗？他不知道你这大半年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吗？”

“言姐！”

“阿战！”

肖战沉落了语气，言许却瞪着一双眼睛，寸步不退。

勾起了火线的对峙，在紧迫的小厨房里，逼升着体感上的热度。

须臾之后，是言许先让了步，

“阿战，你知道我以前就很喜欢一博，抛开了你和他的关系，到了现在，我依旧喜欢一博。我把你当弟弟看，也把他当弟弟看。我比谁都希望你们两个能好好的，但要是感情真的散了淡了，要是只有一方还在努力挽回，那就别强求了。我从来没对你提过什么要求，但你这回听听我的，你对自己好一点。行不行？”

肖战看着言许的眼睛，良久之后，才好像轻声笑了一记

“言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那一年，我所有的通告都被停了，跟公司的官司没有结果，每天要准备各种各样的诉讼材料，没有一点收入，还要带着竹报这一大个团队，有一天，有个小品牌说，可以让我去试镜，成了的话，就给我一个不露脸的广告拍摄机会。一条片子五千块。我接了。赶了三天的车，到了拍摄组呆的山区，结果山区遇到了暴雨，组里的人撤得很快，根本来不及顾及我这种末流配角，山里的暴雨很怕赶上山崩，就会变成泥石流。所以当时就算组里有人发现，也不会愿意再折返回来带我，山里手机没有信号，我在那山坳疙瘩地里窝了一天一夜，大雨都没有停。路上没有车，也没有人，我以为自己肯定是要死了，结果……”

肖战弯了唇角，

“一博跑来救了我。冲了山下的封锁线，一个人冒着大雨，在山路上开了一天一夜。你知道那有多危险吗？山洪随时会下来，他那么怕黑的一个人，在没有路灯的山路上就凭着点车灯上的亮光，一个个地方找，那是没开发过的山道，随时都有可能会冲下山坡。换了任何一个其他人，都会放弃。只有这个小孩，犟得要命，也傻得要命。”

“他……”言许眼底里的锐利软化了下去。

“言姐，你觉得我差点因为一博丢掉echo不值得，但你不知道，那个小孩在20年就拿到了echo母品牌的代言邀请，只不过他因为一条山区险情的新闻，为了要赶到山里来救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人，撂了那个合作的详谈会，一个人开着车，从一个城市赶到了另一个。就靠着我们聊天里偶然说起过的那个模糊的地名，就冒着暴雨摸上了山头。”

就这么不顾一切地，走到了他肖战的面前。

那天的最后，肖战和王一博一起进了医院。

一个是因为受寒受冻之后的体力不支，另一个却是因为连日奔袭之后的血糖匮乏。

在病房相邻的两张病床上同步挂着点滴的时候，肖战忍不住地开了口问

“你怎么知道我没跟着剧组下山？”

这种临时组建起来的拍摄团队，一出事就散得精光，根本无从打听。

彼时那小孩答得简单

“你下了山，就会联系我，你没联系我，就是没下山。”

肖战不服，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就会联系你？”

手上打着点滴的王一博转了头来，那一双眼里的光亮，是让肖战这一生回想起来，都会心旌一番的。

“你上山前，我对你说了要注意安全。你回我说，你会的。肖战，你答应了的事，就会做到。所以你下山了，也一定会先告诉我。”

该怎么形容那一刻的肖战呢？

在被背弃，被质疑，被莫名指责甚至脏污泼身的那时那刻，突然他就看到了一道光。

从黑暗里，坚定不移地只向他而来的一道光。

独属于他肖战，能骤然为他坍塌到无比丑陋的世界里，支起一个棱角的，那一道光。

“王一博啊王一博，你是傻的吧……”

“肖战。如人饮水。”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如果用更直白的话来解释，那就是，因为是你，所以，我愿意。

肖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对沉默的言许说了一句

“他给我的好，是不管他还爱不爱我，都抹杀不掉的。”

同样，尝过了这样的好，于他而言，便再没了第二种选择。

饭桌上，王一博戳着筷子，时不时地往嘴里塞进一点米粒。

言许、小胖和岩岩都被留了下来。

此刻，岩岩窝在王一博身旁，而肖战则跟言许和小胖坐在他们的对面。

王一博把一块排骨塞进嘴里，肖战的厨艺进步了很多，这排骨的味道可比他之前蹭到的战哥做的饭好吃多了。

只不过再好吃的排骨落进他现下的嘴里，都失了点滋味。

小孩的眼睛在肖战和言许身上巡了两回，言许刚刚进了厨房，好半天才同肖战一起出来，他可都看进了眼里。

他虽然才跟肖战相处了两个月，却也知道这哥哥有多招人喜欢，剧组里但凡没有结婚的姐姐妹妹，只要一有时间都会往他们身边凑，他是冷冷酷酷地不应付，肖战却每次都是笑脸相送。

算算看，肖战现在也31岁了，这个年纪的男人，有个女朋友，也很正常……

筷子用力戳进了碗底，王一博的眼睛又不自觉地往言许身上瞟去，

啧！但也没必要拉着女朋友跟他一起吃饭吧！

他还有好多问题想问肖战呢！这么一堆人杵着，他可怎么问！

王一博烦躁地拨了拨碗里的饭，余光一瞥，竟看见那盘自己落筷最多的生炒鸡块被平移到了跟前。

小孩面上一愣，抬了头去看，是肖战。

“怎么只在吃饭，菜不合胃口吗？”

“没。”王一博心口上横着气，答得也无比简练。

肖战的筷子顿了顿，盛起碗汤，放在王一博面前

“那喝一点。”

王一博有口无心地应了，却偏偏不去喝汤，反而抱着饭碗扒得个噼啪作响。

肖战这头慢慢放落了拿着筷子的手。

坐在旁边的言许夹起块排骨，放进肖战碗里

“阿战，这两天在德国赶行程，都没吃过一顿好饭，人都熬瘦了，回来了，你就多吃点。”

姐姐说完话，若有似无地瞟了王一博一眼。

从前一博最怕肖战不吃饭，但凡只要被他知道了肖战错漏了一顿，都能发一顿大脾气，反手就叫他吃了双倍地来哄。这被她视作小情侣之间的“情调把戏”。而今，这姐姐听了厨房里肖战的一席话，是实打实的心疼，只希望借由一点从前的信号，为两个人再挽回点什么。

可这动作看在如今的王一博眼里，根本就是情侣之间的恩爱亲密。

小孩“砰”地放了碗，“我吃饱了。”

桌上几人抬了头来，看得王一博只觉得自己像个任性的孩子。

心里莫名堵着的那团不快越发显眼，这一下，他是当真吃不下饭了。

丢了筷子，离了席，王一博都没注意对面的肖战那刹那暗落的眼神。

这眼神落进岩岩眼里，看得更加于心不忍。

“肖哥，老板他不是故意的。”

肖战点头。

岩岩咬了咬牙，斟酌了稍许，才犹豫着说“其实老板，他是伤了脑子……”

那刹时投来的三道目光，看得岩岩愈发紧张。

肖战却发了话“说清楚！”

岩岩不敢再瞒着，仔仔细细地把王一博的情况说了个明白。末了，才惶恐无比地追了一句

“肖哥，博哥这个情况，不适合现在给公司知道，他的通告能挪的我都往后挪了，这段空档期，你能不能收留他一下？等他撞车的风波息了，我再来接他。”

岩岩的话落在了地上，却没有人开口来接。

肖战在对面立着，垂着一双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岩岩只好再说“是很强人所难。但是他最近粉圈本来就闹得厉害，再加上撞车，风口浪尖的，要是被人再知道他失了忆……”

“他还记得多少？”

“这……这个……”岩岩皱紧了眉头，说不出来，“我也不知道，但我和乐乐他都不记得了，我们这圈人里，他只记得你。”

他只记得你——

肖战的指尖颤了颤，倏然用力蜷紧了手掌。

“我知道了。吃完收桌子，不送。”

说着，肖战推开座椅，几个跨步就往王一博钻进的房间而去。

呆愣着的岩岩张了张嘴，迟钝地低喃“肖哥这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一记筷头打在了他的手背，“啪嗒”一声脆响之后，就在皮肉上留了两条红痕。

“哎呀，疼啊，言姐！”

言许甩去个白眼“疼是让你记住，下次这么重要的事情要早说！”

“我这……”岩岩委屈。

言许摇了摇头，“万幸你还知道把人送到这里来！算你功过相抵吧！这桌子你收！”

“哎！言姐……”不是说功过相抵么……

言许却徒然凌冽了语气，“王岩岩，你就庆幸吧，要是你把这样的一博随便送到了别的地方，你看阿战会不会扒你一层皮！”

房门开了又合。

王一博进的是他刚刚呆过的游戏室，此刻正背身坐在靠近窗户的电脑桌前，气鼓鼓地嘟着奶膘。

肖战眼里眼波肆流，只觉得什么样的情绪都过了一遍，才稳了稳心神，开口说

“一博……”

小孩哼了一声。

肖战的脚步往前迈了两步。把那转椅转到了自己眼前。

修长的男人蹲跪下身，由下往上地看着王一博的脸。

“你，忘记了一些事？”

他问，王一博却不想答。

偏开了脑袋地唱反调“记得啊。”

肖战心尖上颤了一记，“你记得什么？”

“什么都记得！”小孩犟嘴。

肖战垂了眼睛，指尖在指腹上摩挲了两下，才探寻地问“那你说说看，我们，是什么关系？”

却没想到王一博拍了大腿从座位上站跳起来，叉了腰就说，

“什么关系？不就是分不开的关系！我得认认真真对待你的关系！”

肖战的唇角动了一动，心里头那一片半是忐忑半是希冀的霜雪，突然就化漾成了水。水汽蒸腾，熏进了眼，“崽崽……”

这声音里掺了一点破碎的哑，却又柔软地好像清风里的羽毛。

只是王一博从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也接不住那袭面而来的厚重。

“什么崽崽？”小孩愣住。

肖战却在这时从地上立起，拉住王一博的手腕，就这么往怀里一拉。

那怔愣的小孩滚进了他的臂弯，被他牢牢地抱着。

独属于肖战的味道瞬间缠裹住了王一博全身，好像一张细密的网。一股说不清的震慑感，由那脚板心窜起，一息之间，就直击到了混沌的天灵。

王一博真的静置了几秒。

可也仅仅只有几秒。

小孩快速挣开了。

那白粉的小脸因为用力而涨得通红，一只手却是笔直地挡在了肖战胸前，再看向肖战的眼神里，甚至挑起了些轻薄的怒，

“老板和打工仔，不用这样搂搂抱抱吧！”

“老板……和打工仔……”肖战张开的手臂还错愕地停留在半空，可唇齿间重复出的语句，却已经让声音里的热度降了八分。

王一博答得理直气壮“你不是我工作室的大股东么？”

他是明明白白听着Leo和岩岩讲那番话的，Leo称呼肖战为大股东，Evisu和自己工作室的公关声明确认文本上签着的都是他肖战的大名，那肖战跟他，不就是老板和下属，领导和打工仔的关系么！

职场羁绊，一荣俱荣，当然就是不好分开，也不能不对彼此认真的关系啊！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跟乐华签的十年合约，为什么会在五年后转给了肖战，但他记得闲来无事的时候，跟肖战抱怨过自己的公司，那时候肖战就说，“等我以后有了能力，就做工作室，我签你”。

肖战这人是不一样的，但凡是他说出口的话，就没有做不到的。所以就算这重关系里头，依旧有些王一博摸不通的逻辑，却也没有怀疑过肖战的能力。

他可以，所以五年后，做了自己的老板，也很合理。

王一博拗着脖颈想得理所当然，另一边的肖战却在凝滞了片刻之后，突然笑出了声。

那笑声落得很低，像极了秋雨打入潮湿的土地，无声无息地在土洼里泛出一点水流的短迹，湿冷湿冷的。

那滋味说不出，咽不下，却比见着人哭更叫人空茫。

这笑声听进王一博心里，拧起一股别扭的躁意。手指不受控制地往前伸了一伸，却终究是没什么名目地落了下来。

王一博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可肖战又不笑了。

突然谨肃了语气，

“不是的，王一博……”

小孩皱了眉心。

肖战的眼里浓黑一片，他望不见底，却莫名生出些心虚。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肖战，看着那略微显白的嘴唇上下开合，然后吐出一句他完全听不懂的，

“你是我的债主！我来，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