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回到2018

这种简直要命的问题，就算岩岩再怎么迟钝都是不会上赶着答的。几句哼哼拖沓带过，就是一句都不给正面答案。

王一博心里着急，听不得这种似是而非的弯弯绕绕。不一会就打断了岩岩的无聊瞎扯，又问了句:

“现在是，2023年？”

他在2023上停顿了些许，为了分辨清晰似的，把这数字咬得分外地重。

岩岩从上个问题脱了身来，却被这个问题问得摸不着头脑，不由地先跟Leo相视互看了一眼，

“对，对啊。”

王一博紧盯着对面那两人的眼神，企图从里面找到一点这是一个惊天大玩笑的掩饰痕迹，可是没有。一丝半点都没有，恰恰相反，那里头的理所当然简直满到快要翻溢出来，仿佛这屋子只有王一博一个是不正常的，可事实上，对于一个一觉睡醒，就疯长了5岁的人来说，他又有哪一点会是正常的？

王一博突然安静了下来，用力抹了一把脸，原本奋力要去打开的那一扇门，此时此刻好像突然长出了锋利的刺，他无法接受穿越这种荒诞的剧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可同样也无法回避，这件荒诞到了极致的事情，好像真的已经落在了自己身上。

窗外闷热的黑云堆叠着黑云，轰隆，一声巨雷响起，天边划过一道淬亮的闪电，大雨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病房外头的窗沿上。

屋子里头，岩岩和Leo毫不知情地还在劝说着长短，只有王一博，一个人像是被大人遗忘在游乐场的孩子，努力压抑着满心的无所适从，任凭涔涔冷汗，一点一点地湿透了背心。

2018年

王一博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很重。零星的记忆闯进了脑海。车子剧烈撞击下的回弹，让他反射性地拿了手去挡。

“啪嗒！”清清脆脆的一巴掌拍上了莫名的皮肉。

一声不满的低喃在他耳边响起。

熟悉的声音。

王一博皱起眉，努力睁开了眼睛。第一束光亮扫上眼瞳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身侧像是多了道暗影。

一点点轻浅的呼吸，吹拂在他的脖颈，

却瞬间激凛起王一博的神经。

身体里早已烙刻下印的本能，比眼睛更快地认出了躺在他旁边的人是谁，王一博却一点都不敢相信。

小小的脑袋一寸寸地转了过去。

那一张熟悉到深刻入骨的脸，一点一点地印入眼瞳，叫王一博倏地竖起了浑身的汗毛。

王一博的眼底融进了一点灰。

“肖战……”他说得并不大声，甚至带了一些些极度震惊又稍许复杂的迟疑，却依旧惊动了熟睡那人。

睡得正酣的男人被扰了好梦，揉着眼睛从床上起来，一见着王一博的脸，下意识地就伸手呼撸了记他的头发，

“早啊——”

这人甚至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

王一博瞪着眼，一时像是石化了一般。说过了分手，又刻意回避了大半年的前男友突然凭空位移到了自己的床上，这是一种什么样悚然的体验！

“面包还是白粥？”

“你怎么会在这里？！”

素白了一张脸的王一博与起床拿了手机准备要给助理打电话买早点的肖战同时出了声，那声音撞在了空气里，像是一场吊诡的车祸。

肖战迷惑地转了头来，王一博脑海中爆棚的诡异感在这时却到达了顶峰。

在他面前立着的，的的确确是肖战，却不是他的肖战！

那黑软的头发，无害里带点软乎的眼神，还有看向自己那一刻里，揉在了眼底的些许亲近，都不是那个跟他王一博相爱到炽烈的肖战的模样！

反而很像……

“唰”王一博掀了被单，三下五除二地奔进了洗手间，一把关上了洗手间的门。

“砰——”突兀的声响震得肖战惊了惊。

下一刻便追着那仓皇的背影，望向了紧闭的大门，轻轻轻轻地，肖战捏了一记自己的指尖。

三秒之后，洗手间里蹦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肖战眸色一凛，快步走到了门前。

“王一博？王一博！你怎么了？你开门！”肖战边说边敲门，急促的叩击声伴着肖战那熟悉又紧含担忧的声线，像疾雨一样打落在王一博的心尖。

他努力看着镜子中无辜的自己，蓝发狼尾，乌目清瞳，多少年了，因为肖战的一句我喜欢清淡的你，而舍弃偶像装束的日子，他过得太过习惯，以至于乍眼看见从前这样打扮的自己，就好像擅自拨动了时光的钟表，在被折叠起的时空对撞里，仿似，见到了鬼一般。

他这是……

“王一博！你说话！要不然我就进来了！”

王一博慌张的眼神在自己熟悉又陌生的“新身体”上逡巡了三回。下一刻，却是略显凌乱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脖颈。

空的……

再摸，

还是空的。

王一博用力咬了咬牙，门外的肖战催声更急，他的心思却一大半落在了那条挂惯了又丢失了的项链上。

“咔嚓”洗手间的门被打开。

王一博一手扣着洗手台的边沿，直面向肖战转过身去。

对面的男人显然松了口气“王老师你在里头搞什么？一大早一惊一乍，会吓死人的，好吗？”

王一博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大理石面板上抠了又抠。

他看着肖战，目色深浓，却一言不发。

肖战抱起手臂，审视般的目光投了过来，人却是懒散地靠在了洗手间的门上“你今天，很奇怪哦。”

扑腾跳动的心脏被强制覆压了下来。王一博缓了一缓，才开口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与刚刚一样的问题，让肖战锁了锁眉，一伸手就往王一博的额头探来。

温热的手掌贴上微凉的皮肤，让王一博不自禁地稍往后退了一退。却不多，至少在肖战的感知里，掌心皮肉下紧贴的额头，只是微微往后仰了那么一小点点。

“没发烧啊”肖战喃喃低语，“是还没睡醒吗？昨晚可是你拉着我非要开的黑，不能赖我让你晚睡。打完实在太晚了，就借你身边窝了一晚，我可没占便宜哦，一晚上不知道帮你盖了几次被，你看，都睡出黑眼圈了！今天还有几个重场呢！真是血亏。”

“不是我说啊，王老师，你这睡相是认真的吗？一个人能在这两米三的大床上游起来，以后要是谁做了你女朋友，可得长副钢筋铁骨，要不然光一晚上被你踹了踢了锤了，第二天就得给你报个工伤，损耗太大啊！”

肖战说得喋喋不休。

王一博却在这声音里渐渐垂落了眼眸。

这样鲜活调皮又带点小损的肖战，软乎地像个肉包子的肖战，从20年后，就彻彻底底地消失了。不管他再怎么闹，怎么撩，肖战给予给他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包容和妥帖。

肖战在这场爱情里为他竖起了高墙，代价却是舍弃了自己全部的“孩子气”。

王一博的眼眶渐渐红了，脑海中却浮现出了他们分手之前的一次场景。

彼时，他的第一部电影《无名》才刚上线。泼天的黑稿就飞了一茬又一茬。他今年有三部电影要上，有心人看红了眼，找不到他本人的错漏，就浑水摸鱼地四处挑拨。这样低劣的事情从《无名》定档开始就陆续地有。从围着他一个人的，慢慢发展到连累起周边的朋友。

王一博是多刚直的性子，当然不会依顺。

于是在《无名》的路演，几乎忍无可忍地说出了那句“邪不压正”。

他以为自己这样总算克制，可下了场来，却收到了自己团队的告诫——明星艺人，不该把正邪如此分明得树立在前。何况，什么是邪？什么又是所谓的正？这里含糊不清的部分太多，就容易被人抓了漏洞。

他听得无比烦躁。他的团队跟了他这么些年，在行业内是出了名的专业。可这种专业并不是一步登天，凭空来的，而是这些年里，一步一跌，铁血斑驳地吃过了亏，才换出的经验。他知道他们说的都对，可他不是机器，他也有情绪，那情绪会翻，会涌，会有无法压制也不想再压制的时候。

他如困兽进了末路的时候，给肖战打了电话。不想说工作，不想提委屈，可听着电话那头远远传来的那人的声音，他的的确确是酸胀了眼眶。

肖战那时很忙。《骄阳》赶着杀青，每天排出的通告都满得要命。他知道肖战过不来，他们也见不到，可那时那刻，王一博就是无法抚平心底里的那抹任性，就是澎湃着无边的失落。

他想讨一个拥抱。肖战却先从网上看到了他路演的直拍。

那电话刚被接通，肖战就开了口来

“一博，我马上要开戏，时间来不及，只能长话短说。下一场路演上，有些话可以交给导演来说，你不要冲在前头，容易让人当靶子。”

很久之后，王一博都无法忘记这句话下静置的自己。

那些翻覆在嘴边的倾诉突然被收拢吞落了肚。他不想说了，就算是对着肖战，就算他知道肖战说得一切都对，也尽是在为他好，他也，什么都不想说了。

挂断了那通电话后，王一博真的在台上少说了很多。他本来就不善言辞，如今更是沉默寡言。他不愿撒谎，不想屈就，不肯低头，却被黑子抓着这些，编排成了无穷无尽的黑稿。

一番断章取义的传播之后，针对他学历的黑话上了热搜。

从前所有的黑料，他都可以无视不理，可唯独这一件，生生踩中的，是他最柔软的痛处。

团队的人一遍遍地拦着他上网，让他别看。可他又哪里真能按捺得住。

王一博回了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了整整一个下午。

等到外头天色晦暗，那么怕黑的一个人都没有放下手机去开一开旁边的灯。

肖战在那晚坐了红眼航班回来。凌晨开了家门，才发现一直打不通电话的小孩就这么坐在床头边上，低了头地看。

手机刷没了电，就换成IPAD，iPad也没了电，又开了电脑。

顶级公关都没有他这么用功仔细。

那一篇篇的黑稿，一个个的视频，翻来覆去不知被这小孩看过了多少遍。

直到听到开门声响，王一博才像是从梦中醒来。

那一刻，沉溺在无边黑暗里的王一博，仿佛记得自己还朝肖战笑了一笑。

第一遍愤怒，第二遍迟疑，到了无数无数相似观点被反反复复地统汇到眼前，连王一博自己都要被说服。

“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差劲过……”

那一幕里，肖战的心疼到了极致。他来不及脱下风尘仆仆的外套，却打开了风衣，将这小孩彻彻底底地裹进怀里。

他一遍遍地对王一博说“你没有，你不是，王一博你很好，你别看，别信。”

可落定入心的东西，又哪里有那么容易能被抽拔出来。

那时的王一博想起，在肖战曾经被网暴封杀的日子里，他护着肖战，安慰肖战的情景与此时几乎一模一样，那一年，他费尽了周折将肖战裹缠到了自己身边，又不顾一切地拖拉着两人一起起来。他虽然做得心甘情愿，可也累的几乎脱掉了大半层皮。

如今，时移事易。他与肖战的角色对换了过来。却与那时一样，也不全然一样——

他看过的视频里，有一大半是把他与肖战放在一起做对比的。

肖战很好，是比着圈子里的一大半人都超过的好，但凡跟他接触的人，就没有不喜欢他的，可他王一博呢？

王一博自问没有在任何事上自卑过，却在此刻，在肖战的怀里，头一回地觉察到了自己的亏失。

“肖战沾上王一博就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啊！”

“王一博就是很白目啊！话都说不清楚的九漏鱼吧！”

“《陈情令》有毒啊！都五年了，王一博还要挂着肖战吸血，太恶心了！”

无数无数的弹幕、评论在脑海里堆叠而过，王一博紧抱着肖战的腰，却狠狠地闭上了眼。肖战的安慰还在他耳边响着，却也只是嗡嗡地响着，他听不进去，也听不清楚，满心满目只烙着一句：

“要是肖战没演过《陈情令》，没遇过王一博，路可会比现在好走很多！”

那时候王一博才发现，

原来一个人的名字与另一个的放在一起，是会变成拖累的。

“肖战，你累吗？”他突兀地开了口。

肖战的声音像是顿了一顿，“累什么啊，你在乱想什么？王一博，我们是一体的，照顾你，陪着你，对我来说，是幸运，是情愿。何况你以前不也是这样对我的？”

王一博仰着头看肖战的眼睛，心里却冒出一个念头——

要是我从前没有在泥潭子里拉扯过你，你还会这样情愿地包容下我给你带来的所有负面和麻烦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王一博答不出。

那一刻的王一博，清醒，又迷惑。确定又开始有了很多很多的，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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