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狗讪笑起来，一举一动里尽是令人汗毛直立的阴冷，他的尾巴也如鞭子一般在空中扫来扫去，兴致颇佳，毫不如对方那样惧怕：“哎～如何能这么说呢，现在是你我共同取那小道士的性命，咱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若说池郁要伤了你，我又如何能逃得过，你便将心放着，一切，我自有安排。”

对面默声，似在暗忖，半晌之后仍将信将疑：“你最好是。”

话毕，那人隐匿无迹，独留下豺狗坐在佛像的双目之前，重复着方才的话：

“我最好是。”

彼时微风忽来，豺狗趁着这一阵也隐去了，空风过树梢，卷下一篇花枝飘悠着荡到了江上去，它绕过百十行船，又晃过岸崖垂柳，最终落在了即将要踏上陆地的玉渊身侧。

池郁负手在他身后看着，在花枝想要停在玉渊发顶的前一瞬时，他眼疾手快地将这花枝抓住，攥在了手里，稍一用劲捏了个粉碎，不时便漂出轻轻黑雾出来。

玉渊听闻身后响动，不明所以地回眸去看，问到：“怎么了？”

池郁便一身轻松模样，拍了拍手上的腌臜之物，轻巧一跃踏上陆地：“没什么，落叶罢了。”

“莫要骗人，”玉渊摆了衣角，踏步而行上长街，“如今芒种未过，何处来的落叶之说。”

“仙君说的是，我哪能骗得了仙君呢～”

玉渊少有听池郁如此怪声怪调的话术，心里不舒坦得很，驻步回首白了他一眼：“油嘴滑舌。”

闻言，池郁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他天生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如此的话听得多了，现在倒觉得是在褒奖，可他又没法在玉渊的面前卖乖，只好点点头应下了。

清风徐来，江面现起涟漪，这样舒坦的季节惹得池郁好生惰性，他方从那寒风涩重的雾幽山中下来，现在却突然站在了丰塘锦市之中，这样的落差之大，总叫他心里不踏实。

远远地望去，那雾幽山之上倒便不那么阴云缭绕了，许是那“山鬼”心愿已了，魂灵已去的缘缘故。

可仔细想来，那“山鬼”却又并非为真正的鬼，鬼素来是要迫害生人的，而林銮所迫害的那些生人却要比他更早地变成了“鬼”，林家活在这“鬼”窝里，于是也便成为了鬼。

可惜地叹，叹得可惜。

雾幽山上的生灵不知何时才能再复生机，那灵巧的花妖小姑娘也不知何时才能登入山顶，将绚丽的花开遍其中。

池郁向来不怎么会重感情，却在此刻认为惋惜至极，这样的变故使他自个儿也吃了一惊，跟在玉渊身后晃晃悠悠地暗忖他事，也不闻不问目的何处。

二人一路步入江边繁华锦市，这里吃喝玩乐应有尽有，叫卖吆喝声似是要将天际冲破，炊灶蒸台里冒出的香气腾飞入空，像要将那天仙也引入凡尘来潇洒一圈。

“油茶香糕！自家香酿！”

“刚出锅的包子！皮薄馅大！”

……

池郁被这些个叫卖声吸引了注意，他的目光不断扫过方才经过的店铺摊车，新奇玩意儿琳琅满目，牵得池郁有些走不动路。

玉渊在前边走着，一觉身畔那聒噪声没有了，连头也不回便能猜个大概因由来。他缓步，却并未回首：“妖界的万家街也没得这些物什吗？”

“有是有，但与人间这些个玩意儿还有的区别，”池郁说着，也便收回目光，紧上赶两步追上玉渊，与他并肩偕行，“汕谷离这儿千百里远，我少来此地，自然觉得人间新奇，况且你们地域不同文化各异，到哪儿都不是完全一样的，我好奇心重，正巧碰上此番，也便讨个趣来同旁人好说。”

池郁负手说着走着，耳上的珠玉坠子一晃一晃，稍显俏皮之意，他如今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为的就是好与人打交道，性格自然也要变得与人的喜好相应，才能在这庞大的世间走得顺顺当当。

玉渊闻声不语，只是颔首，他仍然走在池郁的前面，又或者说倒像是池郁就愿意走在他的身后。

他们终于走进一家客栈，玉渊倒是认为这家客栈质量不差，大堂干净，复式挑高，人声嘈嘈，他向掌柜走上前去，却又忽听得池郁低语：“这地方真不比我那处…”

玉渊晓得他是什么性子，也便不搭理，只草草轻哼以做回应。他掏出银子向掌柜道：“两间上房。”

掌柜的本是要去拿钱，却又忽而差异地望向玉渊身后，继而诧异问道：“客官…您确定要两间吗，您一个人一间就成了的。”

玉渊也在此时做愣，他分明是与池郁两个人一同来的，为何在此刻却变成了单单他一个人，于是他向后看去，池郁早已不见了踪影，再要去寻人时，忽听得自己腰间多了什么丁玲当啷响着的东西。

低头一看，竟是池郁那血色珠玉坠子。

玉渊无奈，他看着那坠子叹了口气，收下了掌柜退回来的余钱：“那便要一间，麻烦了。”

话毕，掌柜收下银子，眉开眼笑地向二层的喊去：“上房一间！”，而后他抬手向右作“请”势：“客官这边请。”

王渊跟其身后，回想起方才来，倒突然有些尴尬滋味，池郁不知是何时没了人影，那明亮的珠玉坠子也不知是何时被系到了他的腰间，和那素色腰带贴在一起，一眼即见。

而此时的池郁变成了只轻巧的雀鸟飞入锦市寻乐，他扇动双翅，以极快的速度穿巷而过，有时为了躲避街上行车而突然高飞，却也因此险些撞上屋檐横木。

但他此刻十分享受这样的自由，如同被囚箍了千百万年的困兽一般，在被释放的那一刻发出了轰动天地的吼声。

池郁飞到了一户人家的檐角瓦片之上立着，黑曜石般的眼睛灵活地转着，看来往人马如流水。他不得不与玉渊保持距离，只因为他已嗅到了“山海”的味道。

“山海”本是无味，可这次却是落入了玉渊的心中，生人的阳气与炉火纯青的法力将它喂养地成熟，它便开始不满于寄体所给予他的养分，于是自我主动地去蚕食寄体的五脏六腑，直到寄体法力耗尽、生命消竭。

池郁早在玉渊踏上雾幽独岛那一刻便嗅到了浓烈的“山海”气味，这味道似乎飘过了方圆上百里，以至于池郁在甪京便能得知玉渊的踪迹。

雀鸟停在檐角如同雕饰，也如同神者信使，居高临下地俯看长街短巷，池郁观得无数人擦肩而过，其中有些是好友，互相招呼一声便又匆匆各奔东西，而更多的是陌路人，人群之中远远地瞥见一眼，于是算得一次照面。

人潮如浪，孩童穿梭其中追赶纸鸢，池郁目光跟随， 骤然想起了玉渊，他也正如纸鸢一般，“山海”便是他的线，若线一断，纸鸢便从此失去了飞翔的能力。

那么谁才是牵着线的人呢？

池郁不得而知。

他抬眼望去群山连垣，雾霭掩掩，一转眼便是太阳落土之际。

客栈中的玉渊也暂做歇整，他依窗远眺，看到的尽是斜阳余晖，金闪闪的光铺满了远方，如同曜日下落凡间。

他仍不知池郁踪迹何方，但也毫不担心，那珠玉坠子被玉渊小心地护在手心之中，他认定此物尚在，池郁总归要回来的。

这么想着，便不自觉地将这珠玉放在眼前仔细摸看，此时的玉渊背靠窗棂，黄昏的光亮打在这颗光滑的珠玉上，竟能从这暗红如血的色彩里透看到点其他光彩出来，分外神奇。

正此刻，珠玉之中悴然闪出什么别样的星点来，只有半霎，却引得玉渊注意，他顿感奇异地凑上前去，觑着眼想看得更清楚些，不料池郁却凭空出现，玉渊捏着的坠子也变成了池郁紧紧相扣的手。

玉渊被实实在在地吓了一跳，咽喉之中忽的便堵了什么东西令他呼吸急促，燥热登时堆了满面，连脖颈也跟着绯红起来，两人之间，只差分毫。

池郁也不怎么好过，两人像是被吊在半空一样僵硬着不敢动，他清楚地看见玉渊的眼里明明白白地映出了自己，他心里刚平复的浮躁，在此刻又尽数冲破囚笼，飞奔而出。

他洋装镇定，率先勾起一抹笑意，扶稳玉渊问道：“仙君离我这么近是做什么？”

玉渊刚被吓到，仍还无法回神过来，他手上紧紧攥着池郁的衣角，大口地呼吸，仿佛上一秒是被溺在大海里的兔子。

半晌后，玉渊回神，他先是白了一眼池郁，随后便再也不正眼瞧他：“你还问我，到底是哪个人突然就无影无踪了，话也不留下，响动也没有。”

“珠子不是留在你这儿了嘛，”池郁答非所问地避开话题，“这玩意儿可是我的宝贝，只要它在，我便在，你又何必担心呢？”

说罢，池郁双目灵巧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坏点子：“还是说，仙君心系于我？”

玉渊被这一呛噎得不知所措，抛出问题的人原本是他，而现在池郁却反客为主，将他反推进了自己设下的圈套里。

池郁的问题不明所以，分明就是在戏弄。

玉渊可不吃他这种孩童的幼稚把戏，撤手拂袖走开了，其实是他心里热得不行，急需喘口气罢了。而本以为这样便能避开池郁的怪问题， 没曾想往常就势作罢的池郁今日却步步紧跟玉渊，势必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否则绝不善罢甘休。

“仙君你去哪儿啊？”

“怎么要躲着我？”

“仙君你别走啊！”

“仙君，仙君…”

玉渊一边捂住双耳，一边在屋子里兜圈子避而不言，两人便在这方寸之地中玩起了“你追我赶”，看着不禁荒唐可笑。

最后，玉渊终是被问得烦了，他将眉一皱，有些要生气的模样：“没有，没有！”

此话一出，池郁当即也停下脚步，默着声静

望着玉渊。

“现在你满意了？”

池郁顿声，作暗暗思忖的模样，而实际上都是不知如何回答：“差不多 。”

“好一个差不多，“玉渊在此刻倒真有些怒了，他别过脸去，颈间余温却仍是不消，“你愿意信便信了，不愿意也便罢了。我不好和你争论，今日疲惫，我要先歇下了。”

说罢，玉渊便坐在了床榻中央，与对面的池郁目光交汇地对峙着。

最近很多事情突然挤到了一起！更新慢慢求大人们担待！（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