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推搡之间方出破屋，妖风即止，玉渊这才将手放下来背对破屋面向池郁，问道：“你方才可见到什么了？”

池郁应说：“你看到的我都看到了。”说罢便去看向玉渊，这才发觉到玉渊脸色极差。

“我们有麻烦了。”玉渊说着便向离开的山路走去，他殷忧且警惕地环看四周，仿佛那藏在空林中的野兽便要扑向他，将他撕个粉碎。

池郁一声不响地跟在他身畔，连走路都是轻的，“忽而问道什么样的麻烦是小爷解决不了的？”

玉渊驻步回首瞥了他一眼，复行道，“狂妄自大！认得你的是妖可不是鬼，何况这山中皆是野山鬼，就算你是天王老子转世，今日的麻烦也不能硬来。”

池郁细忖，觉得奇怪，自己哪里狂妄自大？正想着，玉渊却先发问：“这位爷，你不在你那汕谷中好生呆着，跟着我来这寸草不生的雾幽山做什么？”

“…我无聊，随便逛逛，只当讨个趣儿。不行吗？”

“那甪京、青州、丰塘还有锦市，哪个不够你逛？非要来这荒山野迹糟罪受？”玉渊实在捉摸不透池郁的心思，对他的话半信不信。

池郁一时间觉得玉渊问的问题好玩，故意钓着不回他想逗他玩儿，但谁知玉渊并不买账，只管自己走路，丝毫不去管池郁到底回不回答。最后倒是池郁先耐不住了，说道：“那里烟火气太多太重，我不乐意去。相反倒是爱来这荒地……”

玉渊听得池郁话说一半，反身去看时池郁已经停了脚步，便问：“怎么了？”

池郁负手立于原地，仰首望向那树冠下的隐枝，忽来风色吹叶响，池郁看向玉渊的眼眸，神情严肃，“这回是真的有麻烦了。”

“什么麻烦是你解决不了的？”玉渊学着他。

“比如说，十分难缠且生性凶恶见人就挠的树猿，”池郁说此，侧身闪开，一只目露红芒的树猿便落在他面前，“现今还成了鬼，更难缠了！”

说罢，池郁对那凶狠的树猿打了一道，手如锋刃般落刀见血，那树猿便倒在地上一命呜呼。

池郁收手，转身拽起玉渊便走，边走边解释：“这东西成鬼以后更难缠，数量还不少，若是被它们缠上便有大麻烦了…你应当知道罢？”

“倒是在古书上见到过。”玉渊应着，任由池郁拉拽着自己一路狂奔。池郁拉着玉渊边跑边说：“这东西如同蝼蚁，杀不死打不完，能让小爷…能让我退避的东西它算一个！”

登时山坳之中传来树猿此起彼伏的啼叫，如同人声哜哜嘈嘈，令人毛骨悚然。它们成群结队地越过树梢，密幽的林木也阻挡不住它们灵活的身躯，一跃便落在池郁与玉渊的面前，低吼着挑衅。

“麻烦来了。”玉渊扬首，两旁的树枝之上也有树猿弓身露齿，或说它们已经变成了不是东西的“山鬼”。

池郁松了玉渊的手腕，复又抬掌召来地上碎石在半空汇聚，密密麻麻地挡在二人与山鬼之间。池郁以指划圆，一掌将空中碎石推向山鬼，刹时间尘沙四起成了雾土。

待尘土散去，山鬼不仅没有退却，反从雾中一跃而出扑向玉渊，玉渊向后退了半步，翻手召出一道金符，金符随他手中动作化作符文缠绕身畔。

“此山本存万物生灵，岂容你作威作福！”玉渊一声令下，其之又化成根根银针刺向山鬼，那山鬼顿时散成烟灰。

池郁眉间一紧，向玉渊道，“是鬼影。”

“那神像果真阴邪，你…”玉渊正想说后半，但也只是眨眼之间，二人双双冲破鬼围，到了一山中村头前。

玉渊并非先惊于山中村镇，而先是奇道：“缩地？”

玉渊非是惊于他们所处的山顶距半山腰处高低十里开外，这山又不比平地好走，而池郁所做也只是挥挥手。

池郁望向玉渊，抬眉耸肩：“现在你欠我两个人情了。”

玉洲张了张口却不知要说些什么，他抬眼看着池郁那副十分期待夸奖的表情，良久才道：“以后会还的，但现在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事了，阁下请自便吧。”

说罢，玉渊与池郁擦肩走过。

玉渊其实本不想搭理他，但这人却自作主张地帮了他两次，这人情欠着难免不妥，只好事后补还。

山鬼还在这山中逗留，也不知何时会找到两人，玉渊只走出两步，复又觉得过意不去，回身去看时，池郁仍远远地立在那望向他。

目光在刹时间交汇，玉渊启语问他：“山中暗险重重，阁下要与在下同行否？”

池郁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脸上扬着笑上前：“你还是信我了。”

玉渊则是不答，只是比肩同路。

他们进至村口处，远远可见房屋俨然，只此时耳畔忽传来女子哽咽声，说话断断续续：“你有见到我的阿弟吗？你有见到我的阿弟吗？”

玉渊寻声看去，那女子已是魂灵，半透明的脸颊上满是泪痕，走一步停三步，向每一株花、每一枝叶、每一只生灵询问她阿弟的去向，可得到的回复皆是沉默无语，但那女子似乎不以为然，依旧停停走走地重复问题。

“你有见到我的阿弟吗？”这一问问到了玉渊跟前，而这一次，少女等来了回答。

玉渊答说：“这位姑娘，我虽未见过你的阿弟，但若是姑娘能告知予我令弟名讳与样貌，我不介意替姑娘寻一寻。”

那女子闻言抬头望着玉渊，空洞的眼神诉说着寻亲辛劳，她抖着声音问道：“仙君所言…当真？”

“当真。”

池郁本是肆意环顾，听得玉渊此言一出，在旁小声问道：“你当真要管这等闲事？”

玉渊并未搭理池郁，专心听那女子讲来，“小女子是这村中林家之女，名雎，阿弟名銮。他在家时很听我的话，可有一日我悄悄回家去时，阿弟便不见了踪影，爹娘和村里许多人也都不见了。我无处可去，只好向山中百灵询问阿弟的去向，至今未有应答。若说起阿弟样貌，我记的很清的是他后颈右侧有一块胎记，和我这个一样。”

说着，林雎背向玉渊将长发撩起，在她的后颈左侧有一块梅花大小的红色胎记。

玉渊不禁嗟悼如此好的良家少女在这花季便成怨魂，便道：“姑娘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我会尽力而为的。”

林雎感激不尽，忙欠身道谢：“多谢仙君。”

谢过之后，林雎越过玉渊向前走去，依然重复着“你有见到我的阿弟吗？”

玉渊叹言惋惜，回应池郁方才的问题:“现下一时半会儿定寻不到那作恶山鬼，不如就帮她一把，好让她有个宽慰。”

“那若是找不到呢？”池郁环手抱臂。

“找不到…”玉渊向村中走，边走边说，“找不到再做打算罢。”

当下山外之景正值红日衔山时际，雾幽山中亦俞来俞暗，玉渊不得以在那村落中寻了一处房屋借住，屋内多有沉灰，但稍做收拾清理也能凑合。

玉渊为自己清了一片干净的角落出来，屈膝坐下背靠墙，头歪向一边就要入睡。池郁使法点了盏灯出来，映得一点光亮。他看向角落中的玉渊，说道：“方才来时屋外荒地皆是人骨，你当真敢在这儿睡？”

“你若是不想，我也不介意你去外面度上一夜。”

池郁将烛灯搁在一旁，走近玉渊，俯身看他道：“不会罢，你就这么对待你救命恩人的？”

玉渊深吸一口气正要回他，池郁却又紧着说：“哎，我能不能和你坐一块儿？”

玉渊叹气：“你随意。”

在经过准许后，池郁侧身靠在墙面，与玉渊隔了两拳的距离，两人默声谁也不言语，许是玉渊实在有了困意，迷糊中轻声说：“把灯熄了罢。”

池郁没有应言，只悄悄地灭了灯，屋内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就连月光也照不过来。他扬首去看向无际的暮色，那双青得发亮的眸子在暗处隐隐闪光。

“仙君，仙君？”池郁转身向玉渊，见他没有反应伸手去拨他额前碎发，又摸到他眉心按住，“玉渊？”

玉渊依然闭目，不耐烦道，“别动我，睡你的觉。”

池郁收回了手，向他道：“今日那姑娘有些异样，你见了否？”

“你是指她颈前的红痕？”玉渊接上他的话。

“是，她在这花般的年纪自尽，游荡在这雾幽鬼山之中，”池郁复又看向玉渊，“你说，到底是她不敢赴这黄泉路，还是有念想未了？”

玉渊转头与池郁对视，两人在黑暗之中只看得到对方的双目，池郁也第一次看清了玉渊如同深渊的眼眸，这双眸子充斥的并非是生机，而是难猜的心思与过往。

只是片刻，玉渊将眼神收回，说道：“定是念想未了，我还从未见过有不敢相赴黄泉的魂灵，阎罗爷公正，生前善恶死后自有他判，但若是念想未断，定是不会甘心轮回的。”

“是这样的？”池郁的语气显得半知不解。

“就是这样的。”玉渊强调道。

“那看来我对这方面认知不比你。”

“你又未渡过灵，怎会了解。”

池郁沉默着又想到方才，忽而一个笑容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