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选的地方是位于滨江市郊的“清风谷”，一个围绕两座小山丘建立起来的休闲户外公园，其中专门划分出了用作真人CS激光野战的树林和坡地。玩法有很多，大家简单讨论后选择了“特使行动”模式，即设置一名队员为特使VIP（重要人物），其他成员平均分为两队，一队负责保护特使完成行动任务即夺取敌军队旗，另一队需要阻止特使拿到队旗。特使拥有两条命，其余成员则只有一条。

陈宇和顾魏早就商量好了，要把顾一野和杨震分到一队去，并肩作战才好沟通感情，可惜现场除了他俩都是一群不明所以的大直男，尤其是徐以哲，陈宇刚讲完自己的分组建议，那个笨蛋就跳起来说：“你是不是傻？野哥和震哥分在一组的话就没得玩了，他俩一个是东部战区的长距离狙击王，一个是特种部队全能射击冠军，这里谁能比得上？他俩必须分开，否则没意思了就。”

其他人纷纷附和，毕竟禁毒局和公安局除了特警之外的人员平日里鲜少有类似训练，大家做办公室久了，都在期待一场激烈刺激的交火争锋，谁也不想只玩半小时就被剃光头。

这下陈宇也没办法暗箱操作了，只好把杨震排进保护特使的绿队，顾一野自动进入狙杀特使的红队，周林菲自告奋勇成为特使，林云和徐以哲都在杨震那边，陈宇则带着顾魏加入了红队阵营。

商家提供的无线智能电子激光设备非常专业，具有真枪的上膛射击、声效、后坐力等功能，还有命中语音提示，灯光爆闪，阵亡发烟等炫酷效果。陈宇把武器的使用方法教给顾魏后，队员们就按照顾一野的排兵布阵守在大本营各个角落。根据游戏规则，他们只需要在特使完成任务前将其击杀，即可取得胜利。因此顾一野叮嘱大家无需浪费时间和绿队队员纠缠，以防被调虎离山，只牢牢盯住周林菲就好。

但特使人物具备一项与众不同的隐身功能，这让周林菲能够悄悄潜入红队阵地，任何人都得不到机器的瞄准提示，只能靠自己的眼睛在树林间搜寻周林菲的踪迹。

顾一野独自潜伏在队旗后方两米位置，这里是特使完成任务必定会现身的地方，从前在部队他经历过许多类似训练，经常要趴在草堆里长达四五个小时一动不动，直到发现目标，一击而中。但不知是抑郁症还是治疗抑郁症的那些药物破坏了他原本敏锐的五感，当发现前方树林间有人影穿梭时，目标距离他们的阵地已经不到二十米了。

“陈宇，”顾一野在对讲机里喊，“十点钟方向。”

“看到了。”位于阵地前沿的陈宇回话，“交给我。”

话音未落，耳机中传来系统提醒：“绿队1号队员已进入红队阵地，位于红队1号、2号、5号队员射击范围以内。”

“杨震进来了！”他说，“你注意不要暴露，开枪后立刻……”

没等他讲完，只听一声枪响，随之而来的是命中语音，系统提示特使失去了一条命，还剩一条命。

“我打中她了！”

“换地方快点！”他严重怀疑刚刚那一枪已经让陈宇暴露位置了，杨震很喜欢搞引蛇出洞这种戏码，“顾魏掩护陈宇！”

和一帮专业人士一起玩CS，顾魏无疑是来送人头的，但牺牲也该有牺牲的价值，顾一野安排自家堂弟在危急时刻为保护陈宇而“牺牲”，顾魏欣然接受，他朝周林菲方才出现的位置开枪，为陈宇争取转移的时间，果然不到五秒就被击中，制服上的灯光爆闪，头盔冒出一股烟雾。顾魏“阵亡”了。

顾一野迅速瞄向刚刚枪声响起的方向，但那里空无一人，显然杨震早已飞快转移。

“所有人，不要开枪，呈扇形向陈宇靠拢。”他指挥道，“注意集中火力围攻特使，除非绿队队员现身突围，否则不用管他们。”

他几乎能猜到杨震的策略，就像杨震也能猜到最终守在队旗边的一定是他一样。杨震会派其他绿队队员保护特使，应对红队的伏击，自己则会过来“解决”他，为周林菲扫平拿到队旗的最大障碍。

顾一野伏低于草丛中，听着不远处此起彼伏的枪声，恍惚间像是又回到曾经那个和杨震重逢的竞技场。当时他在狙击枪的瞄准镜里发现杨震，惊喜到连呼吸都乱了节奏，不得不临时转开脸，暗自调整吐纳，身旁观测手还以为他突然身体不舒服，其实他只是心脏跳得有点快，觉得还能见到对方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那时他根本没想过能和杨震走到一起，那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喜欢男人的类型，向杨震告白大约是他生平最大胆出格的举动，没想到杨震居然答应了。

后来顾一野无数次地想过，要是当初自己没那么冲动就好了。

十米之外有人影忽的一闪，顾一野回过神，重新握紧武器，对准周林菲在树林间呈Z字形穿梭的灵活身影，判断好提前量，正要扣下扳机，耳边风声拂过，他举枪转身，但被迎面跳上来的杨震扑倒在地，双臂被牢牢压住，他拿不到枪，下意识想要呼喊陈宇，将特使的准确位置传递出去，这也是实战中的正确做法，可顾一野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突然之间，他觉得一切都不再重要了，游戏的输赢，爱情的结局，生活的价值和生命的意义，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躺在地上，看着上方的杨震，那双眼睛熟悉却又十分遥远，可顾一野怪不得别人，因为是他自己推远的，是他自己松开手的，他那么那么深爱的人啊，是他自己放弃的……

……现在他也不想要再坚持了。

周林菲迅捷地拿到红队队旗，耳机里传来系统提示，绿队胜利，比赛结束。

杨震松了手，作势要起身，他拉住青年手臂，另一只手摸到对方一直拿在手里不曾瞄准的枪，在杨震惊愕的目光中扣下扳机。

枪声在空旷的林野间回荡，继而是灯光爆闪，头盔顶部喷出烟雾，顾一野笑着说：“我‘死’了。”

杨震觉得顾一野有点不对劲，男人的笑容比三个月前一起办案时多多了，随便说什么都会嘴角上扬，但那种笑绝非是源于快乐，他太熟悉快乐的顾一野是什么模样。这种怪异感在顾一野拿他的枪“自杀”的那一刻达到顶峰，杨震心中莫名不安，但顾一野只是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向不远处拿着红对队旗的周林菲竖起大拇指，又拍了拍他手臂，语气轻松道：“配合打得不错，果然有默契。”

说完就打算离开，他看着男人的背影，突然感觉到他瘦了许多。

“阿野！”

顾一野回过头，杨震问：“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就是有点热。”顾一野说，“这衣服太闷了，”

后来他们又玩了一局不分阵营的“丛林寻宝”模式，他好不容易在面积巨大的树丛里找到顾一野，想要和他结盟，却被拒绝了。

“你去带林菲啊，”顾一野说，“我要自己玩。”

可游戏结束时顾一野甚至还没进入到宝箱所在的关键区域，是顾魏抢到了宝箱，在陈宇一路披荆斩棘的护送之下。

“我这么牛的吗？”顾魏拿着塑料做的黄金权杖，惊喜和兴奋渗透进眼角眉梢，“居然能打败那么多专业人士，我太佩服我自己了！”

陈宇站在他身后，伸手取下恋人肩上的一片落叶，“嗯，顾医生超厉害的！”青年这样说着，拍了拍顾魏的小脑瓜。

“你准备怎么办？”在更衣室脱装备的时候，周林菲如此问道。

工作人员已经帮忙打开烧烤炉，其他人卸下装备就跑出去抢肉了，左边更衣室只剩他们俩。杨震取下枪套和背带，明知故问：“什么怎么办？”

“顾队啊。”周林菲说，“你不打算追回他了吗？”

“他要去相亲，你也听到了。”

“他说你就信？我怎么觉得不太像呢。”

“也许只是讲给我听的，他设下了界限，根本不允许我再靠近了。”杨震脱掉迷彩外套，说：“我先出去。”

“等等我！”周林菲快步跟上，抬手揽住他肩膀，小声说：“亲密一点，我就不信他不吃醋！”

杨震无语，“这招好老套。”

“管用就行。”周林菲勾着他脖子，“你要配合我，快走。”

等他们以怪异姿态到达烧烤点，第一拨羊肉串已经快出炉了，陈宇似乎被他们的模样逗笑，说：“震哥，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杨震：“……”

“五花肉太肥了我不吃，”顾魏在一边指挥男朋友，“我要玉米和豆腐。”

陈宇就在烟熏火燎中忙活着，动作娴熟堪比新疆大叔。顾一野站在烧烤台另一侧，将一串鸡翅翻来覆去地炙烤，神色平静，仿佛已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周林菲学顾魏的样子往椅子上一座，说：“好渴，哪里有水？”

顾魏面前就有两瓶，却装听不见，显然已经先替顾一野醋上了，杨震递矿泉水过来的时候，还被他狠狠剜了一眼。

“谢谢杨警官。”周林菲笑道，“我想吃鸡翅，你帮我烤好不好？”

杨震嘴上没回答，行动已开始执行，他站在顾一野旁边，尝试把两串鸡翅烤熟，期间要用刷子刷油，顾一野还主动把工具递到他手边。

太蠢了，杨震心头一阵悲哀，猪队友出的主意太蠢了，几个月前林云试图撮合他和周林菲的时候，顾一野就鼓励他要重新开始，而他居然妄想顾一野会为此吃醋？即便他和周林菲今晚就办婚礼，顾一野也会笑着过来送红包。在对未来人生的规划里，顾一野早已将杨震排除在外了。

烤好了鸡翅，顾一野坐到一边慢慢地啃，听着其他人聊天，时不时发出笑声，然而第二个鸡翅还没啃完，男人突然放下烤串，捂着嘴向厕所跑去，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

杨震先反应过来，跟着跑到厕所门口，却迟疑着没有进去。最后是顾魏进去了，不多时两人一道走出来，顾一野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几乎没有血色。

“我可能早上吃的路边摊不太干净，”男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事，我回去煮点粥喝就好了。”

“去医院看看吧，”林云起身说，“找个人陪你。”

“这点小毛病去什么医院啊，”顾一野满不在乎道，“你们吃你们的，大家都要开心哦，我先走一步了。”

“哥，我开车送你回去。”顾魏低声说。

“不用。”顾一野拍着弟弟后背，“机会难得，去和大家一起玩，我打车回。”

男人说话间已经穿上外套，原本还拿了一罐桌上的啤酒，顾魏提醒他肠胃不适不可饮酒，他只好又放下，和大家挥挥手，转过身安静地走掉了。

队员们沉默了一会儿，想着吃坏肚子应该问题不大，就继续聊天去了。只有顾魏忧心忡忡地回到桌子前坐下，陈宇刚烤好的玉米和豆腐却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他起身走到烤炉前，说：“你过来一下。”

陈宇条件反射似的放下肉串，头都没抬就往他这边走，“怎么了宝？”

“没叫你。”顾魏铁青着脸，全然不顾风度休养，抬手指向杨震，“你，给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