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从昨晚开始下的。
傅昭坐在正厅中,左手边是一盏蜡烛,这是她第二次随父入京。
一起到京的士兵分立两侧,都肃然站着,不敢有人出声。
等到日头到了正当空,傅父总算从宫里回来了,不过是被抬回来的。
傅昭站起身,冷静地吩咐着让人讲父亲抬入内室,里头早就架好了火炉,随军大夫也跟着进了内室。
傅昭没跟着进去,而是站在正厅,让人关好门,闭上嘴不要把任何消息透露出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连为父亲诊疗的大夫还未出来,就又有人登门。
傅昭一看来人,就知道了什么事,好整以暇地坐在主位,悠悠地问:“叶公子,这么冷的天看来是有要事?”
叶公子长着一张斯文俊秀的脸,眉眼间的英气却为他带上了几分属于男子的气概。
“傅妹妹。”
傅昭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叶公子与她自幼定下了婚约,只不过她自小随父亲居在北疆,与这叶公子不过几面,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叶汶在这个时间段来,傅昭可不觉得是好意。
叶汶看着傅昭的眼神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摸着袖子,眼神躲避。
傅昭一看他这样,就知道他这次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只是她此刻心里只有在病榻上的父亲,无心和这个懦弱的男子拉扯。
“叶公子。”傅昭朗声喊道。
叶汶清咳了一声,像是鼓足了勇气,将袖子里的文书拿出来说道:“叶姑娘,你我本有婚约,只不过我意有所属,今日特意来……”
傅昭其实早就猜到了这一茬,冷笑一声问道:“来退婚?”
叶汶点头,总算敢和傅昭对视,笃定地说:“请傅姑娘成全。”
傅昭抬手让人拿出纸笔,打开府门,让一众打探消息,看热闹的人都能听清楚。
“记下来。”
傅昭向下人吩咐,让人将自己的一字一句全记录下来。
“今日是我傅昭不屑与叶家结亲。”
叶汶愣了一瞬,随即辩驳:“傅姑娘,这只是你我私事,你为何辱没我家。”
傅昭恍如未闻,继续说道:“叶汶此人,不仁不义不礼不智不信。
我父今日何状,众所周知,你来退婚乃不仁。
此婚约是你我祖父定下,你悔婚,是不义。
当初订婚,婚书礼仪一样不缺,你今天却只身前来,乃不礼。
明明是你上门来退婚,却不敢言不敢辩,为不智。
你我有婚约,你却与人暗通款曲,为不信。”
一字一句戳得叶汶说不出话来,他自小矜贵,被人捧着长大,哪里会听到有人骂他,一时组织不起语言来反驳。
最后一个字落笔,傅昭直接将叶汶手里的婚书撕碎,逐他出门。
“我傅家不要有你这般人登门,叶公子,后会无期。”
看着大门再次紧闭,傅昭松了口气,赶紧到里屋。
原本被抬进门的傅父已经坐起身,斜靠着垒起来的枕头上看着手中公文。
“解决了?”
闻言,傅昭点头,说道:“明日我就将刚刚写下来的话拓写几百份。”
到时候,全京上下,起码表面上谈论的只会是傅将军之女与叶太师的孙子决裂的事。
傅父点点头,将手里的公文递给傅昭。
傅昭接过,迅速地扫了一眼,就知道他们在这里待不久了,北疆那边又有敌军进犯的迹象。
傅父闭上眼睛休息,在雪地里跪了一夜,他的身体没表现出来的那么虚弱,也不会完全没事。
“说说吧。”
傅昭捏着公文,慢慢开口说道:“戎羌冬日蛰伏,开春便进犯,这次虽然早了点,不过也不足为惧。”
傅父未应声。
房内寂静无比,只有碳火烧裂的噼啪声。
傅昭咬牙,开口问道:“父亲,圣上果真一面未见吗?”
傅父这才睁开眼,转头直直地看向她,答案溢于言表。
傅昭哂笑一声,又是下马威。
上回也是如此,果然不用新招,有用就行。
不对,傅昭猛地反应过来,目光灼灼地看向傅父。
傅父点头。
难怪,圣上这两年这么敲打,不见面不止是想给下马威,更是圣上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不敢叫人看出来。
傅昭在心底肆无忌惮地笑了声,随即又升了一股无奈。
这个皇帝崩了,那下一个呢?
傅昭能想到,傅父定早就想到了。
傅父看着不远处的暖炉,军功权利都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他们又和这炉中的碳火一般,燃烧殆尽就成了一捧灰。
“下一次,不知又是什么景象。”
傅昭垂下眸,在无尽的沉默过后,她突然又充满了力气,同父亲说:“风雨不会停的。”
猜忌也不会。
新帝上位,更不会放过他们,不过就是杀鸡儆猴,或者物尽其用。
屋外,冬日的暖阳渐渐下降,被云遮挡住,一阵风划过,吹得人直冷。
“父亲。”
“嗯。”傅父的眼睛平静地飘过来。
傅昭轻轻柔柔,像是与父亲话家常:“父亲,反了吧。”
傅父短促地笑了一下,一双粗糙的大手拍在傅昭肩上。
“该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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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