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铺里的客人本就不多,蓦地进来了一个锦衣卫打扮的,更是一下子作鸟兽散,本就不算嘈杂的铺子里很快就变得鸦雀无声了。
伙计倒尚算镇定,自如地上前招呼,也许是因着开店在此,平日里没算少见。
这样的场面叫肖战不禁多看两眼,虽说他也算是听着锦衣卫的“威名”长大的,可害怕那也不过是小时候的事儿了,长大后他自然明白何为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就他眼里所见的锦衣卫和洪水猛兽还是两种有所区别的存在的,不曾想在百姓们眼里好似并无差别。
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了些许疑惑,这会儿已几乎卸下锦衣卫指挥使所带来了的那副面具的王一博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主动开口:“常事,习惯了。”
心里其实还想了一句:你不怕才是不习惯。
但到底也只是想,并未说出口,这也惯不是他会说的话。
两人被领到一个僻静的位置坐下,伙计过来问了他们要点什么,很快将茶水与茶点上齐后便退得远远的了。
肖战也抬手叫潋空退去一边。
小厮揣了一肚子的疑惑,但还是依言而行。
可不敢说,他主子是不怕,他可是怕极了的,便是从前跟着明亲王妃,他也不是最贴身的那一批,见这位王使尊的机会并不太多,更别提直接到北镇抚司衙门来了。
那使尊大人在他面前勒马停下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胸口该跳的东西也快停下了,大气不敢出。这会儿让他离远些,比起好奇他更多的是松了口气,同时也对新主子生出了极大的敬意,果然他们娘娘的亲外甥也不是一般的凡人。
等潋空也退出好几步远后,肖战才开口:“那日,其实我在楮宣阁里间的一隅看见了一幅画,只是最初并未放在心上,事后才想通了一些事。”
第一时间,怀庆王就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眸中闪过一丝意外,但情绪几乎没有乱,很快又镇定下来,只是望向他,眉梢一挑,状似漫不经心:“于是?”
这样简单的反应倒有些让肖战不知该怎么接了,轻笑了一下摇摇头:“王使尊别误会,我自是没有什么立场就这件事过多询问的,舅舅也将你们之间的前因后果与我讲了,如今他很是重视与你的情谊。今日也算是凑巧遇上,我心中辗转的一句问还是终究忍不住想唐突一声,王使尊真的放下了吗?”
最后那一声令本王一博脸上不以为意的神情有明显的一滞,几息后微微眯起双眸,神情肖似他们初见时在诏狱那般,语气也有些似阴不阳,也并未正面回答:“这话连你舅父都不曾问过我。”
肖战当即听出了这话的弦外之音,心里是不怕的,可面上还是知世故地先示弱了,垂首开口:“是我僭越了。”
好一会儿两人之间都无人开口,俄顷才是王一博先打破的:“肖五哥知晓你看到了那幅画?”
听出他语气缓下来了几分,肖战这才复又抬头:“是,我说了我的所见与猜测后,舅舅才讲了事情的全貌。”
“那你还来问我。”
这一声他没有应,确实是他有些执拗了,只是事关如今唯一在世的亲人,他不得不格外谨慎,也不免有几分钻了牛角尖。可他还是决定把这一切推给老天,他虽有意却也并非故意,能将一些巧合串起来,那还是老天有意要叫他们一谈。
见他不说话,王一博斜了一眼,勾起唇角,又摆出那副架势:“放下?谈何容易,大抵一辈子都放不下了。我正心中郁结,你倒是问得巧,既你如此在意,不如你来替他?”
越说语气越发古怪,仿佛是在和什么人什么事置气一般,肖战自然听得出这绝不是真心话,因而并不觉冒犯,只是微微皱眉:“你何苦说瞎话,又伤不着我,反而会伤着你自己。”
“你怎知这并非本意?”
被反问这一声的时候,肖战倒是能确切体会几分这人年纪比自己小六岁的事儿了,还真有点赌气少年的味道,他的神色也缓下来,语气更轻:“我今日来并非诘问,不过是想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听听你的想法。你若不愿,不说就是,我们各自散去,何苦这样自己找气。”
这话还真令对方身上齐齐竖起的刺慢慢收了回去。
思绪,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肖战抬眼几分,在对面的人脸上看出了一点慨然,他似乎是愿意真心谈一谈了:“那幅画,如今已经被收到了盒子里,放在楮宣阁最里面的架子上头,我想这幅画此生应当都很难重见天日了。”
心里一动,这几句话里的意思他明白了。
熟料,仿佛是既已开口,不如便尽然道出,王一博并未就此打住:“回去和你舅舅说,我不敢言自己已彻底放下,可差的也不算多了,叫他放心。”
“舅舅并未不放心你。”
肖战立即摇头,他可不愿自己的亲人被误解。
“我自然知道。我所指的,是怕肖五哥担忧我的情况,担忧我因执念而心中郁结,告诉他我能看开,好叫他放心。你那位舅舅,我了解的可不比我师兄少。”
提到肖遇,王一博的神情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肖战这下能够肯定两人之间的那份情谊,他们都十分了解对方,也看重对方,便是不关乎情爱也是非常难能可贵:“你与舅舅的知己情令人钦羡。”
这话引得对方难得笑起来,带着几分洒脱:“与他能成知己是人生一大快事,只可惜我当日不知足,还差点儿弄散了这份情谊,如今虽好,可本能更好。该是我错了。”
从未想过自己能从这人口中听到这一声叹,肖战看他的目光多了点意外,却也没忘开口:“不,你没错。”
同样也没想到自己能听到肖遇的外甥对自己说这话,王一博同样看他的眸子添了一份诧异,只听他继续往下:“爱没有错,爱谁亦然,只是做法分对错。强取豪夺是错,若只是守护观望,自然无错。”
“新鲜,我的心腹都与我说,此情不该。”
肖战不免张开从前读书时与先生论道的思维,叙说自己的想法:“感情一事,又怎么能谈该与不该。虽说我也明了,王使尊的身份,婚事比起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更多的是一桩门当户对的交易,那对你而言才叫是该。可那也太过有悖常伦,人心感情又怎能如拾地芥。”
“你要说你全放下了,我反而不信,可你说快了,我是信的。我不了解你,可我了解舅舅,那样出类拔萃的一个人,哪怕爱他的人愿意为了他的幸福而放下这一份爱,却也不可能做到一挥而就的。”
王一博听得忍不住笑起来,添了点坏心思,故意说些可能会激怒对方的话:“那照你的意思,若是我只在一旁等着他与我师兄和离,亦或是等我师兄过身,再去争取,这算是没错?”
这话若是叫东方杨听见可热闹了,师弟竟是这么巴望的。
果然被噎了一下,肖战犹豫了一瞬:“虽说我不支持此举,但确实不能说这是错的。”
说到这,他倒是有些意识到怎么明明是成婚了的两人,他却各自称呼,师兄是师兄,肖五哥是肖五哥,不改称呼这大抵也是他用此表达自己小小不满的一个手腕吧,果然是有几分孩子气。
真心实意的一句话叫怀庆王也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甚是难得,对面的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人笑成这样,那一瞬王一博就仿佛只是个将将及冠的年轻人,而非是杀伐决断、高深莫测的指挥使。
笑完了他才说:“你这人,竟是比你舅舅还有意思。”
也不知这是哪门子的夸奖,可对方是满脸笑意说的这话,肖战只能跟着笑了一下。
这段话算是说完了,两人各自饮了几口杯中的茶稍事休息,冷不丁,王一博又冒出了一句:“其实,你与肖五哥也没那么像。五官的确是像,但除此之外,声音、身形、脾性等都是南辕北辙,当然,最不像的还是这。”
说着,他抬手点了一下自己的唇角。
肖战立即会意,不自觉也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唇角,别的不谈,对于初见的人来说,大抵这颗痣就是用以分辩他和舅舅最大的区别了。
虽说从小到大身边一直充斥着这样的言论,但他却从不觉厌烦,说他像舅舅就是说他像母亲,说他像外祖,在他眼里这些人身上各有优异之处,他愿意相像。可真正又听到有人说他们也没那么像的时候,还是不免心里一动,毕竟谁又不愿意做独一无二呢。
两人对坐喝了会儿茶,王使尊复又开口:“我还有事要办,肖公子可还有话要说?”
对方摇头:“耽误王使尊办正事实在抱歉。”
“不耽误,今日一谈心胸舒畅,肖公子还要再坐坐?”
应当不是错觉,肖战只觉得聊了这一场后,这人对自己少了几分公事公办的意味,好似向友人靠了些许:“不了,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说完,跟在后头也起身,朝站在另一边的潋空一招手:“去结账。”
“不用,记账。”
旁边的王一博出言阻止,后面那两个字是对店里伙计说的。
“王使尊好意心领了,只是今日是我请你过来的,哪有还叫你做东的道理。”
一边说一边往外走,肖战又向小厮嘱咐了一声“潋空,结账”,那指挥使大人也就没有坚持,比肩一齐出了门。
八·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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