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舅甥俩刚说完这话,那边就听女使唤“王爷来了”,两人坐好后那边就进来了一个男子,一身深色的华服,器宇轩昂的模样,肤色微黑,看起来约莫三十来岁,肖战瞧着觉得他应当与自家舅舅年纪相仿。
这便是明亲王。
见了坐在床头的肖战,东方杨怔了一下,下一瞬才笑起来:“遇儿,你这外甥果然同你很像。”
肖遇只笑:“是呀,我和二姐姐都没那么像,他儿子却与我像得很,我们年岁差得又少,从前别人不知情都当我们是亲兄弟呢。”
说完,又把方才外甥与他说的话简明扼要地转述给夫君,东方杨很快露出了然的神情,也显得有几分惋惜。
等两人说完话,肖战才坐在床上朝那人虚虚抬手:“舅父。”
东方杨微微颔首,脸上多了点笑意:“你们舅甥二人皆是一般命苦,如今你只剩舅舅这一个亲人,你舅舅也只剩你这一个亲人了,自是不会叫你们再分开,你便安心在府中住下,待熟悉了环境再做别的打算不迟。”
“多谢舅父。”
肖战也听得出这不是客气话,明亲王府家大业大,多自己一个人能多多少花销?且也看得出这位王爷对自家舅舅情深似海,那就更是不在乎自己寄居了。
只是他自己心里有数,自己能在明亲王府住一时,可不能住一世,等安定下来他定是要做别的打算的。
两人又和他说了几句话叮嘱了几声,并没有多逗留便先行离去了,只余他一人,似是发呆似是神思,久久不能回神。
四五天后肖战的身子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自小其实就没有过过差日子,昔日的武敬伯府虽已大不如前了,但少说府里还是比得上一个二三品京官家里的,就是跟着那倒霉父亲在山里过了几年穷困日子,起先是不适应穷,如今是不适应富了。
伊始确实被王府的繁华给烫了一下,但很快也就适应了府里的日子。
过了秋分日子进了九月,天气愈发有些凉了。
这天用了早膳,他带着舅舅舅父的儿子在园中的亭子里念书玩,年方三岁的东方苑虽不识得几个字,却很喜欢听人念书,尤其喜听一些传奇游记之类,即便听来懵懵懂懂的,可也是一脸认真。
恰好他闲来无事,在府里也不能帮上别的忙,带着这位与自己差了二十有余的表弟玩还是能够的。
只是他这个年纪了,却要听着一个小团子叫自己“哥哥”,实在是难以习惯。
肖遇过来的时候他外甥刚给他儿子念完一本书,正喝着姜蜜水休息呢,东方苑先看见了来人,笑着从石凳上跳下来唤:“父妃。”
肖战也起身行礼:“五舅舅。”
在山里那些年险些丢干净的礼教规矩被他赶紧重新拾起,几天下来也算想起了七八。
“你如今就我一个舅舅了,不必加排行了。”
对方说这话是笑着的,但舅甥俩对视一眼,眸子里还是盛着些痛的。肖战鼻头一酸,不敢多说,怕眼眶发红,只是点点头。
坐下同两个孩子闲谈了几句,肖遇这才提了他过来的正事:“阿战,自你住进来后都不曾出府,今天晚上可有机会了。”
“哪儿是我不想出,还不是舅舅不让。”
说这话的时候肖战有些不满。前两日他就觉着自己恢复八九了,想要出门走走,但舅舅被他之前晕倒那一茬儿给吓着了,怎么都不肯点头,也就一直把他拘到现在,他都这么大的人了出个门还得看长辈眼色,实在是委屈。
定了定,他也没忘顺下台阶:“今晚去哪儿,出门赴宴吗?”
“是,怀庆王府摆宴,是特意为上次的事儿道歉的,我与你舅父都去。”
这个称呼叫肖战一愣,听来是耳熟的,不是从前在伯府就是这几日在王府一定听谁提过,可他却并不确切地知道,只是皱起眉:“怀庆王?”
重复了这句后他倒是隐约想起来了,是了,怀庆王。怀庆王是开国功勋,得封于怀庆府,太祖皇帝的左膀右臂,是唯一一个至今还保留着最初爵位的开国四王。
肖遇倒是没注意外甥是否想起了什么,只是换了个说法:“就是那天审问你的锦衣卫指挥使。”
“哦,王使尊?”
“是,王一博,他就是现任的怀庆王。”
“是他?”
显然肖战很是意外,虽说猜到了那年纪轻轻的使尊大人必定出身贵族,却没想到是怀庆王,随之而来的是不解:“可我没记错的话,怀庆王世代都是军营里的武将吧?便不做武将,堂堂郡王领锦衣卫指挥使这种寄禄官,能称得上是暗扁了。”
“你有所不知。”
理解外甥的疑惑,肖遇知道这话估计得说一阵,儿子怕是坐不住,于是伸手招呼了旁边的乳母叫带东方苑去另一头荡秋千,孩子很乖巧应了声,走前还不忘朝父妃和表哥行礼。
等儿子去了,他才开始细说:“一博行三,前面还有两位兄长,都是子承父业进的军营。按理这王位轮不到他,他也自由些,少时早早觉醒为乾元后便自请去了锦衣卫锻炼,他们家历来都是帝王的亲信,不承爵的儿子去这种地方历练日后管事也不算稀奇事,左右都是替圣人办事。”
“只可惜天妒英才,他家大哥少时未册世子就病故了,二哥倒是等到了册封,都成婚生子了,可还是在大成与鞑靼的战役中献身为国,这才轮到了他做世子。可他前头都是在锦衣卫磨砺的,军营之事非他所擅,军中这几年也不缺良将,先帝也就没有调他,而是让他继续在锦衣卫管事。”
“去年老王爷薨后,他袭了爵,直接升了指挥使,也是锦衣卫这百年来唯一一个干实事的指挥使,而不单单是个尸位素餐的寄禄官。如今新帝对他还是很倚仗的,在圣人面前也说得上几句话。”
这么一说肖战便大抵明白了,同时又有点好奇:“舅舅,听来你似乎与他有些交情的样子,那日在诏狱他也说过与你十分相熟这话。”
“他与阿杨是师兄弟,师承已故的光威大将军。大将军是先帝亲封的刀圣,生平善使重刀与双刀,阿杨学的是重刀,他学的是双刀,也是大将军仅有的两个弟子。他早年也因避嫌而在明亲王府上寄居过几年,最初我还未觉醒,便是我照顾的他,还是有些情谊的。”
刚要露出了然的表情,肖战紧接着又发现了疑惑:“避嫌?因何避嫌?”
奇怪,他本不是如此好奇心重的人,若不是与自己亲近之人的事他是不会多打听的,可却也不知是否那日的乌龙算是结下了梁子,他对那位怀庆王生出了许多好奇,想要一一探听清楚。
可这又不是单纯的因结梁子而生的厌恶,确切地说应当是在意。
外甥愿意问,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密辛,肖遇也愿意讲:“那时老王爷与先世子都在外征战,东宫事变后京里乱成一团,王太妃就带着年幼的一儿一女回娘家避难了,而原世子嫔不愿走,硬是带着襁褓里的儿子留下等待夫君。”
“这下府里只剩一博同原世子嫔了。虽说还有一干伺候的,可主子只有他们俩了,虽不避也没人能说什么,但终归是于名声无益。那时一博原打算去别院居住,但我觉得这是个拉拢锦衣卫的机会,便建议阿杨以师兄的名义照养,将他带进了王府。”
点点头,这个故事肖战总算是听懂了:“是以,如今他算是明亲王这一派的?”
“不能算,怀庆王历来都是忠君派,不参与党争倾轧,一心只忠于圣人,一博袭爵后也谨遵祖训。只是如今因利益一致,算是盟友,不过因着我与阿杨和他都有些交情,关系比一般盟友还牢固些。”
肖遇说完这话,见外甥没再继续提问,只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怎么,因那日你被拿下诏狱的事对他心存芥蒂,晚上不愿去?”
“倒不是。”
肖战立即摇头否认:“只是觉着他这个人不好打交道,不怕铁面的,就怕笑面的,他年纪比我小好几岁,可城府与心思都是深不可测。舅舅也是知道我的,我不爱动那些脑筋,更不愿同人相处还得动脑筋。”
当长辈的确实是理解,但也不免为王一博说话几句:“他是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自然要拿出那副练就的本领,否则要如何与那些神鬼打交道。但若是只做怀庆王,只做王一博,他没你想得那般喜怒无常,与平辈说说笑笑也是常事,甚至偶还有些孩子气的,毕竟他比你小六岁呢。”
“是吗。”
这话只让肖战觉得难以想象,那人虽相貌清隽,可五官总透着一股“世人皆不爱我,我亦不爱世人”的味道,准确的他说不出,只是觉着那大抵是个极难托出一颗真心的人。
想着,又问了一句:“那怀庆王成婚了吗?”
因觉醒的年纪摆在那儿,大成王朝的男女适婚妙龄都在二十前后。
“尚未。前几年京里乱,许多世家子弟的婚事都被耽搁了,如今京里二十好几的未婚男女不算少见,这两年才开始慢慢安排。总归大家都晚了,也不是一家两家,反倒没人着急了,还是以稳妥为首。”
那一霎肖战心里是宽了几分的,不为别的,他只怕去了后又是王妃又是小哥儿姐儿的,人多场面太过热闹。他还有些未从之前的境地中彻底脱身,难以一下子同这么多贵胄打交道,只怕接不上左右逢源,有所纰漏。
但有些不放心,还是又问一句:“那晚宴宾客可多?”
“没几个人,怀庆王府也就一博一个,王太妃自老王爷走后深居简出,你呀还没那么大面子叫王太妃出面呢。二娘子寡居带孩子,定是也不会出席的,弟弟如今在皇室宗学读书,并不常在家,妹妹是女儿家自也不会出来。咱们这也就是你同我与阿杨,苑哥儿也不去,那边没有同龄的陪着玩,他待不住的。说到底,一博这回是因你摆的宴,我们也不过是作陪的。”
这么一听,合着数下来也就四个人,肖战心里也没什么不愿的了,终点下了头:“那就去吧。”
四·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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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