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战睁眼的时候就是一片昏暗,捂着还有些发疼的后脖颈揉了一会儿才开始打量身处的环境,看清之后不禁定了定。
这冰冷的青石砖和生锈的铁围栏,任谁看了都知道是牢房的模样。
愣了愣,隐约回想起之前的事了——自己初入京师,在城里迷了路,走累了正寻了个角落坐下休息的时候,就觉得脖子一痛没了意识,再醒就是这了。
捋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立刻慌了。
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抓进来,又是以什么样的罪名,以及接下来还会面对什么。即便出身不算低,但他也明白有时候人命就是如草芥一般。
定了定心神之后,肖战朝铁围栏外面喊了一声“有人吗”,声音还隐隐发颤。
这一声在外面打了个圈撞到墙壁上荡出一点回音,并没有人理睬他,又试了两遍,自己发出的声音依旧石沉大海。
他也不知道这是否算一个好消息。
“哟,这位兄弟是犯了什么事儿了,怎么进来的?”
静默了少顷,突然听见安静到令人觉得幽闭的空间里有人说话,肖战赶紧抬头循声望去,发现原来是自己斜对面牢房传来的。但因光线太晦涩了,他根本看不清,只能依稀从声音推断大概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
终于有人说话了,肖战连忙向铁窗靠近了些:“我也不清楚,好端端蹲在路边上就被人抓过来了。大哥,劳驾问一声,这是哪处衙门的牢房啊?”
“还能是哪儿,诏狱啊!”
对方回答的声音理所当然,还带着点看开后对于局中人的嘲讽。
怔了一瞬,肖战反应过来这个熟悉的称呼后霎时整颗心如坠冰窖——大成王朝的子民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诏狱这个称呼后头很自然的也就引出了另一个大名鼎鼎的词:锦衣卫。
小时候他就听过不少相关的故事,都道锦衣卫是朝廷的鹰犬爪牙,是皇权的象征,代表着暴虐与蛮横,代表着倾轧与冤屈。
锦衣卫如日中天时,抓人不需师出有名,他们说你有罪你必然有罪,连不少天潢贵胄都无法幸免,一朝行差踏错落入诏狱不脱层皮绝对出不来,更许多人进去后就再没能出来。
甚至他隐约记得,小时候自己顽皮不听话,照顾他的仆妇都能用“锦衣卫来了”这话把他吓得直往被子里钻。
那头见他久久不回话,又说了一句:“这地方想进来不容易,想出去就更难,这位兄弟,既来之则安之吧。”
他大抵是在这里头待得久了,已没有什么看不开的了。
可肖战不不行。
他虽没有顽强地非要活下去不可的信念,却也不至于能在面对可能死亡的消息时毫不惊惧。尤其这一路他压根没想到会有这点可能,自己不就是进京寻亲吗,怎么好端端地寻到了诏狱来了?
少时失恃,成年失怙,他确实心底有几分随遇而安的从容,若非父亲故去前叮咛他不可如自己一般躲在深山老林里潦草一生,他大概还真会这么干。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攒了些盘缠,一路跋山涉水到顺天府来,前脚刚进京城大门,后脚就被捉进了诏狱,这令肖战不免越想越生气:如果死在这不代表自己前面的苦都白吃了?那早知要死,他还一路翻山越岭地来做什么?
虽气也怕,他本想骂两声的,可喉咙已经由于各种复杂的情绪导致根本发不出声音,只是闷闷地咕哝了一声。
那头的中年人见他像是吓了个够呛,估摸着觉得没意思,也就没再搭腔。
但生气的情绪退却了一些,肖战又开始动起脑子,寻找自己可能被抓来的原因。
左右想想,很快得出了结论,八成与自己打听明亲王府有关。
老家所能收到舅舅寄来的最后一封信笺,便是几年前他说在府上做谋士这话,因而料理了父亲的后事肖战这才进京来寻。大抵是他在城里走动,打听了几句明亲王府的事,被锦衣卫的眼线窥见,想探查自己此举背后的动机,这才将自己抓了来的。
这么一想,他反倒是不太慌了。
因为他方才打听明亲王府的时候还意外得知了一件事儿——没几个听闻府上有一名食客姓肖的,但倒是都知道如今的明亲王妃姓肖,且是个男坤泽。
这般消息叫他眼前一亮。
当年他作别外祖一家跟父亲回老家的时候,五舅舅二十出头,虽说是过了觉醒的年纪,人人也都觉得他是中庸,但没人能笃定不会有意外发生,且别的消息都对得上。
肖战猜测这位王妃娘娘就是自己要寻的舅舅,只是中间几年不联系不知如何机缘从谋士变成了王妃,却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只要自己猜得没错,锦衣卫这边查明情况后应当也不会太为难自己。
当然,首先他们得愿意查明。
斜对面牢房里的中年人见这边这个打扮显出几分狼狈状似流民的青年在和自己简单说了几句后便入定了似的坐在那儿不再动了,不由得啧啧两声摇摇头,嘀咕果然是年轻小子没经过世面,这么着就给吓傻了。
直到墙壁上最高处的小窗外投进来的天光开始发橘,发呆许久的肖战才恍惚回神,先前他的思绪越飘越远,已经去忆住在外祖家的那些年,以及少时同五舅舅一处读书玩耍的光景,不料想着想着却是发呆起来。
晃了晃脑袋,他刚起了个念头“怎么还没有人来提审自己”,就听到了重重的脚步声,紧接着几个统一着装并佩刀的男人在自己这间牢房前站定开锁。
还真是白天不能念人晚上不能说鬼。
见到人来了肖战有些反应过来了,起身迎上去想问个究竟,可刚开口说了个“我”字,就被人厉声喝了“闭嘴”,同时还用刀柄在额头上重重一敲,当即头晕眼花,喉头哽了一句脏话。
锦衣卫果真蛮横残暴,诚不欺我。
晃晃悠悠的他直接被力气大的两个一人抬一边拖着出了牢房,脚趾一路擦着地面走生疼,眼前发黑的时候他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脚更疼还是头更疼。
等周围的环境不再变化的时候,肖战才定眼看了一下周围,果然是个状似审讯室的地方,刑具都挂了一排。
霎时呼吸一滞,只觉得头上悬着的利剑已经紧贴头皮了,马上就会落下叫自己血溅当场。
“王使尊,人已带到。”
听到了这么一声,肖战虽心里七上八下的,脸色也被这架势弄得发白,但他的情绪还是比较稳定的,还是把事情往好处想,认为说清就能离开,只是不免压抑不住好奇心,想抬头看看那位使尊大人。
从前在外祖家还能听一耳朵当朝格局,但自他他跟着父亲在深山老林里避世七八年有余,对于朝中局势能说是一问三不知了。
当年偶有听闻,锦衣卫指挥使是党家的一位外戚,只是几年前随着外戚倒台被清剿,这一职定是换人了,只是不知换成了谁。
发花的眼这时候也几乎恢复,只见那头桌子后面歪坐着一个男人,身着全场最气派的衣裳,藏蓝色的布料上似乎是用金线绣了繁复花纹,看起来二十左右,长相很是清隽。
肖战有点意外,还以为指挥使至少是个而立过半的年纪呢,年纪轻轻就能在这个位置,那肯定逃不脱是金紫银青的出身了。
可同时又有些疑惑,这么点小事需要劳到指挥使大驾?还是说因自己打听的是明亲王这样的当朝中流砥柱才会被格外重视?
他正想着,那边终于摆开了审问的架势。
王一博将双手放在桌面上,望着那脸色苍白还带着些污渍的青年,开口的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叫什么名字?”
他唇角勾着是笑的模样,可谁看了都知道那并不是真的在笑。
“肖战。”
答话的时候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但对着一身杀伐之气的人难免心里会有所动摇,声音也有点打颤发虚。
“名字。”
很显然,那坐着的指挥使大人没听清,好似有点不耐烦,又重复了一遍。
只能用力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肖战又报了一遍,生怕对方不清楚,还添了一句“肖似的肖,战争的战。”
见问话能够进行下去,王一博眉头稍舒,又问:“从哪儿来?”
“保宁府。”
“原来是保宁府人士。”
状似恍然大悟,他的尾音往上挑,说不出是不是轻蔑,总之与严肃扯不上干系。
“不是,我是从保宁府来的,祖籍是重庆府,但我生于应天府且也长于应天府。”
怀揣着尽快弄清来龙去脉便能放自己自由的想法,肖战无不配合,详细地将自己的情况讲了出来,反倒听的王一博复又皱眉,这个府那个府的实在复杂,只能问:“可有路引?”
肖战低了低头,心虚地回了一声“没有”。
他下了山都没有回老家,直接从保宁府来的京,一路上经过的城镇看管大多也都不严,他趁着人多跟着混一混也没人查路引,毕竟如今国泰民安的,军兵懈怠是常事。
“那你是怎么进城的?”
王一博问这句的时候心里已经在责备守城门的侍卫亲军了。
知道以自己编假话的本事大概根本骗不过这位使尊大人,肖战只能把心一横说实话:“混在贩子的菜车上进来的。”
眼下确实也不是追究侍卫亲军失职的时候,指挥使直接问出了下一个问题:“因何缘故打听明亲王妃?”
终于切入正题了。
肖战这下反倒放心了不少,与自己事先猜想的差不多,早已打好腹稿这会儿直接答:“只因王妃娘娘的情况肖似我失散多年的舅舅,我舅舅也是姓肖,曾在明亲王府上为食客。此番打探便是想找机会见上一见,以确认两者是否是同一人。”
“舅舅?”
这个词在王一博舌尖上又捻了一遍,望着被拷在架上的人眯起了眼,几息后突然起身,大步走了过来,顺手在旁边的水桶里抄了一把水,一手捏着肖战的下颌另一只沾着水的手用力在他脸上抹了一把,擦掉了些许污迹。
被水糊了一脸,肖战好险提前被那人的举动吓至屏息,这才没有呛到,还没等他心里缓一缓,下一瞬就被掐住了脖子,那双如狼如鹰的眸子凝视着自己,冷笑一声:“说!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那一霎,肖战稀里糊涂的只觉着自己要窒息而亡了。
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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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