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寂静的小院中,止不住的咳嗽从漆黑小屋中传出,震得梅树上的积雪都抖落了几下。
“喵呜—喵呜—”墙角忽而响起微弱的猫叫声,只见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儿爬入了房中,跳到床榻的少年身上。
少年手弓起身体,青筋暴起的手抓着胸前衣襟,似乎要将心给咳出来。
猫儿感知到少年的痛苦,低头舔了舔少年的脸颊,可少年闭着眼睛没有反应,脸也是通红一片,额头上竟然泛起了汗。
“喵呜,喵呜。”
似乎听到猫儿的叫声,少年撑起眼皮,有气无力道:“滚。”
猫儿见少年睁眼,躲到了床下,可等了一会见少年没有动作,又跳上去蹭了蹭少年的手心。
晏白木收紧手掌,将那仅有的暖意握在掌心处,静躺了许久,忽然踉跄下了床,用尽力气点燃屋里仅有的黑炭,裹着被子将猫儿塞到胸口处,便再也没有力气,沉沉昏去了。
等到意识回笼时,眼前是模糊的影影绰绰,一个人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看得心烦,猛地大吼一声,“滚!”
可这一声落在萧长风耳中,却是如蚊蝇般,低不可闻。
他叹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趴在火炉旁熟睡的猫儿,露出宠溺的一笑。
昏黄的火光中,笼着屋内熟睡的两人一猫。银丝碳在火炉中静静燃烧,偶尔响起一声噼啪,却也只是夜间的伴奏曲。
萧长风忙活到后半夜,床上人的高烧才退去,等给人上好药,换好衣服,天已经将将亮了。
他坐在床榻前,靠在上面,听着床上人平稳的呼吸,也勉强睡去。
等到日挂树梢,萧长风才醒来,摸着身上的被子,有些怔愣。
他昨夜似乎不是在这里睡的。
“大人,你醒了,快来吃饭吧。”萧五见萧长风醒了,连忙惊呼。
吃饭?
萧长风从床上爬起来,脑子还有些迷糊,等见到桌子上的几盘清淡小菜后,更迷糊了。
起猛了,萧五会做饭了。
“大人,这都是小殿下做的,快坐下来一起吃。”萧五盯着桌子上的菜,催促萧长风。
小殿下做的?
萧长风下意识看向捏着衣角不发一言的晏白木,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晏白木抓着衣角的劲道更大了,指尖都隐隐泛着白色。
“多谢小殿下。”
朝晏白木拱手后,萧长风坐下用食,夹了一筷子食用后,听到晏白木问:“怎么样?”
由于晏白木的声音略小,萧长风一时没有听清,便又问了一句,“小殿下方才说了什么?”
晏白木却不愿意说了,低头扒着身前的饭碗便是狂炫。
萧长风又看向萧五,萧五则是正在大快朵颐,注意到他的目光也是一脸茫然。
“没有你的事,吃吧。”
萧五点点头,继续享用美食了。
倒是晏白木放下碗筷,看了萧长风一眼,冷冷道:“我吃好了。”
萧长风莫名其妙,感慨一句,“小殿下的心,海底针,真让人难猜。”
“噗嗤,那是你蠢,不会猜!”崔世安迈入屋中,毫无顾忌地坐在萧长风旁边,“再添一副碗筷,本官正好饿了。”
“你为何会在这里?”萧长风搁下碗筷,看着崔世安一脸无奈。
这崔世安一直针对他,着实烦人得很。
“怎么,只许你萧太傅来这,就不许我崔世安来?太傅,这未免也太不讲道理了吧?”崔世安抬眉看向萧长风,面上不羁。
“起来。”去而复返的晏白木走到崔世安身旁,面无表情道。
“哦,小殿下有何事?”崔世安听话站起来,对晏白木和颜悦色。
只见晏白木低头不语,收了桌子上的碗筷和崔世安刚刚做过的凳子,就再次离开了。
“这东道主也不欢迎你呀。”
萧长风顶着崔世安如刀刃的目光,浅浅夹了一道菜放入嘴中,当面道:“味道极好。”
门外听墙角的晏白木眼眸一颤,眉眼弯起。
“这举止可不符合太傅所信奉的孔孟之道呀。孔子言:君子以德报怨......”
崔世安淹了口唾液,摸了摸有些空瘪的肚子,眼睛快要黏在那几盘菜肴上面了。若是平日,他绝对不会如此的,只怪之前吃惯了那闻香楼的饭菜,这几日去竟然说厨子换了。他这一日里都吃不进那些食物。
“君子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所以我这举止,并未有不妥。”萧长风不紧不慢地回道。
崔世安难得吃瘪,只能幽怨瞪着萧长风。
“这还有一盘糕点。”晏白木端着一盘糕点走近屋内,引得崔世安伸长了脖子。
“诶,这不是闻香楼的糕点么?”崔世安颇有些讶然。
晏白木听到“闻香楼”三个字,身子僵硬一瞬,但这一瞬,恰巧被萧长风察觉到了,便道:“怕是你认错了。”
崔世安瞅着几人不动那盘糕点,便大着胆子捻起一块,尝了一口,“这明明就是闻香楼的糕点,我的眼力和记忆可不像太傅,连动手脚的人都忘了。”
萧长风知道,这是在阴阳昨日的事情呢。
“喵呜——”猫儿雪梅不知何时醒了,窜起来夺过崔世安手中的糕点,拖到角落里慢慢品尝。
“诶,这猫随主人,可真是令人看不惯!”崔世安掏出帕子,擦了擦指尖,撇着略有些窘迫的萧长风,嘴角勾起。
“我替雪梅向你致歉。”萧长风站起身对崔世安拱手,却得到一声轻嗤。
“做错事情,若一个道歉有用的话,那要衙门的捕快做什么?”
萧长风一时说不出话,倒是晏白木将糕点捏碎,放在手心喂给雪梅,似是不经意道:“这猫是我的。”
!
几个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在晏白木的身上。
萧长风眼中闪过诧异,紧接着垂下睫羽,陷入深思。
萧五则是抬头在几人之间打量,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崔世安则偏着头看着晏白木,夹着糕点的动作停滞在空中,察觉到晏白木瞥他一眼后,又略有些不自在地将糕点放回去。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吃着别人家东西,却说了别人,本就有些羞惭。况且这糕点本就是他未经人允许擅自食用的,更有些对不住了。
“咳咳,真是没意思,走了走了。”
崔世安摆摆手离开,刚迈出房门,就迅速迈着小碎步离去。
这还是崔世安对上萧长风后,头一次落荒而逃。
萧长风在后面看见崔世安狼狈的模样,唇角弯起,眯起的眉眼如同天上弯月,悠悠荡着。如玉面庞在投落屋内的天光中,似梅树上抖落的白雪,簌簌落在他心间。
“算是还你之前的恩情了。”
晏白木收回目光,落在手下的猫儿身上。身子故意背对着萧长风,头也低着,青涩的声音带着些许别扭。
“那烧鸡是那只黄狗偷的吧。之前是臣误会小殿下了,在此给小殿下赔个不是。这枚八角紫铜海棠手炉,便当做赔礼了。”萧长风走过去,假装没有看见晏白木手上的龟裂冻伤,将那枚御赐手炉放到晏白木身边。
“我不要,我有。”
晏白木飞快瞥了一眼那做工精致的手炉,同萧长风一样,浸润着清贵的光泽。是同他不相适配的。
就像是燃烧的银丝碳,无烟无味,便该用在萧长风那般如玉温润的人身上。
而他,则只能坐在黑炭燃烧的黑烟中,捂着口鼻独自苟活。
“嗯?”萧长风疑惑。
见萧长风不信,晏白木抿唇,缓慢近乎迟钝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手炉。
说是手炉,但萧长风觉得那更像角落的黑炭。通身漆黑,有几处已经掉了漆,裸露出铜色。表皮也是凹凸不平,似乎被摔打了很多次,上面甚至有几处缺了破损。
萧长风张了张嘴,有些话堵在嗓子眼,却说不出来。
晏白木低着头把东西收回去,默不作声地摸着猫儿雪梅的毛。
黑白的猫毛经一只干瘦的手拂过,顿时多出几个黑手印。可撸猫的人没有注意,似乎心神全都在别处。
“不知臣可否向小殿下讨要那个手炉,以作为拜师礼。”
“拜师礼?”晏白木疑惑的声音响起。
“对,臣既然教授小殿下,理应受小殿下的拜师礼。当年太子殿下的拜师礼便是一枚手炉。”
晏白木睫羽颤了颤,半晌点了头,将怀里那不堪入目的手炉交了出去。交的时候头一直盯着脚尖,手指扭动着,连衣服上的黑印子也没有瞧见。
“如此,小殿下便缺少一个手炉了。还请收下臣的赔罪礼。”
带着余温的手炉落入掌心,滋生出丝丝痒意。他下意识抬头,四朵海棠花依偎在他掌心处,从黑色碳灰中破土而生,摇曳着星星点点的紫色。
窥见上面沾染的黑色炭灰,他猛地收拢手掌,去看向萧长风的衣袖。
黑乎乎一片,果然被弄脏了。
“我......”
“昨夜去挑炭火,不小心蹭到了,本以为不会被注意的。小殿下帮臣保密好不好?”
萧长风微垂着头,面上的窘色好似事实真如他嘴上说的这般。
但晏白木知道,萧长风在撒谎。
眼神避开眼前人,瓮声瓮气道:“我为何要替你保密?”
一颗饴糖被塞入手心,他的眸子猛地停滞一瞬。
“那臣只能贿赂小殿下了。”那人的笑语钻入耳内。
晏白木转身重新抱起猫儿雪梅,等了很久才说了一句,“勉勉强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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