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到衙门门口,张捕快带着一群人笑脸盈盈的行礼道:“见过三公主。”
何秋霜提着裙摆下来,一脸严肃:“别和我扯有的没的,那个人呢。”
张捕快走上前,作揖,咧嘴笑道:“那人被关在地牢,卑职这就带您去。”
张捕快在前面带路,小雨和知明镜一左一右的站在何秋霜身边,身后跟着五六个人。
地牢处总散发着血臭味,湿冷昏暗,好在墙壁上的烛光还在跳跃,不然还真是看不清路。张捕快在一个牢房前停下,转身对何秋霜说道:“按照三公主的吩咐,此人当天带走后就杖责八十,其余人杖责完后叮嘱几句也回去了。”
知明镜向后面的人看了一眼,立马有人屁颠屁颠的过来将牢门打开。何秋霜走进去,看着草席上那个穿着囚服,浑身还有血痕的男人,他脸色阴沉,头发凌乱看上去疯头疯脑的,一睁眼就连忙扑到何秋霜面前跪下,求饶道:“三公主,我真的是嘴贱,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我还有孩子要养活啊!”
他的声音沙哑凄惨,听了让人心中猛的一抽搐。但何秋霜没有丝毫波动。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如今的样子是他自作自受,只有受害者才明白造谣者一点都不可怜。
一人一口唾沫,能埋葬雄华村世世代代无数人的躯体和鲜血;一人一句话,能将一个战功赫赫的战士,成为千夫所指的罪魁祸首。他不值得可怜。
何秋霜丝毫不在意满地的泥泞污渍会不会弄脏她的裙摆,直接蹲下身子,异常冷漠的看着眼前的人,许久才缓缓道出一句:“玷污我国人的名声,与叛国者无两样。自己人都不尊重,还指望谁尊重。”
“是是是!三公主教训的是啊!”那人又连忙磕了几个头。
“张捕快。”何秋霜头都不转的说道。
“卑职在。”张捕快应声道。
“太子殿下怎么说。”她语气淡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简直就像是白纸上淡漠无痕的字。
张捕快说道:“回三公主,太子殿下说随你处置。”
何秋霜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转起身,居高临下道:“抬头。”那人颤颤巍巍的将头抬起,眼中糊满了泪水。
“俩件事,每半个月为雄华村里的村民祈福,今日站在街头,挂上‘我骂我国者,与叛国贼无恙’的牌子。”
那人的眼中闪过喜悦,一个劲的磕头道谢,嘴里还念念有词:“多谢三公主救命之恩啊!”
她转头透过铁栏的缝隙对上知明镜担忧的神色,突然间好像在一片雪地中多了一团篝火,刺眼夺目,她被冻的麻木,遇见温暖的一瞬间才想起来自己身在冰雪间。
她眼睛一闪,转身走出牢房,与张捕快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张捕快从她的眼底看出了一丝阳光。
他呆呆地想道:“这件事情过后还是少干亏心事,太久没睡好觉,都出现幻觉了。”他揉了揉眼睛,转头只看见何秋霜冰冷的后背,他拍了拍胸脯,悄声道:“以后要当好人,早睡早起!”
何秋霜丝毫没有注意到张捕快的小动作,直直走向知明镜,她疲倦道:“阿镜走吧。”
知明镜昨天晚上睡得很晚,一早上就听到何秋霜要成亲,她内心焦急急忙的跑到皇宫,才睡了两三个时辰,一早上又是处理细作,又是担心何秋霜,眼底现在还留有一抹青黑。
她强装精神道:“嗯,走吧!”
她们在下面轻轻握住对方的手,相伴着离开了这个地方。
小雨跟在一旁,问道:“殿下,就这么放了他?”
外面的天气是晴朗的霜秋,周围的枫叶火红,银杏像金子一样飘落。晴空万里,天上的大雁排成队去往南方准备过冬。空气里弥漫着一丝菊花的香气,这就是何秋霜喜欢秋天的原因,永远平淡。
何秋霜揉了揉太阳穴:“嗯,现在局势对我不太有利,皇都现在慕容家嚣张跋扈,姜家不管不问,慕容家肯定会造谣我,这件事就是发酵点。得民心者得天下,自古的告诫,我要称帝就不能失了民心,放长远一点。”
知明镜又捏了捏何秋霜的手,她眉头微微蹙起,眼中倒映出何秋霜的脸,她担忧道:“阿霜,我看你好像不太舒服,确定要去药宗那边吗,先歇歇吧!”
何秋霜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坚定道:“那些人时日不多,我有办法就该去救他们,他们可等不了。”
知明镜知道她脾气犟,一开始俩人相见知明镜是很讨厌的,一直有意无意的躲开她,一个人练剑,一个人赏月,一个人写诗作画。
但偏偏何秋霜这人脸皮特别厚,就爱人脸贴冷屁股,知明镜逃,她就追,到最后俩人都插翅难飞。于是一个人啃月饼就变成了一边讲故事一边看星星;一个人写诗作画就变成了仲夏的光照在两个人身上,就连落下的绿叶也有了人去描绘赞美。
她叹了口气也只好妥协:“听你的,走吧。”
众人刚到门口就被眼前的景象一愣,张捕快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用余光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何秋霜的神色。
“哎哟,目无王法喽!这三公主要造反喽!”一位大娘跪在衙门门口,拍着地像是在为自己呻吟不公,她泪流满面哭的撕心裂肺,周围围了十几个人,将马车堵的无路可走。
大娘一看见何秋霜的脸,声音又大了几分:“就就是你!你打了我之后,我身上疼痛难忍,你还是个人吗啊!一个小丫头片子就这么狠戾,你眼中还有君上吗?!像你这样的,脱干净爬大街上都没人要!”
周围的人低声对何秋霜评头论足,也有一部分人用着奇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简直叫人恶心。就好像一个赤裸的人站在狼群中央,被露骨的眼神扫视。
何秋霜压低眉眼,眼神暴虐,心中有一团邪火油然而生,唇齿又被圈禁发不出一点声音,脊柱在颤动,每个器官都在啸叫。
知明镜感觉到了何秋霜的不对,慌乱的转身问道:“阿霜阿霜,怎么了,还好吗?”她转头又吩咐道:“把人驱散!”
她搀扶着捂着耳朵低喘的何秋霜朝马车走去,但那位大娘还在哭喊着吵得人心烦。
嘈杂声、战场的马啸、人的哭喊,何秋霜感到耳鸣,她紧闭双眼,痛苦的弯下腰,脑海的画面一跳一跳。
——“你们都去死!为什么不陪我一起死!”
——“何秋霜,你屠杀同族,当死!”
堆满河床的尸体,被玷污的湖泊散发着阵阵恶臭,湖面飘着各种各样的残肢,周围雾蒙蒙,人黑压压的一片,烈火燎原、战火遍野,在一群人中,她一袭红衣格外亮眼。
“知明镜,你哪怕和他们不同也好过你我相残。”
“何秋霜,你……罪大恶极。”
她猛然睁开眼,冲着那群人大吼道:“滚,都她妈给我滚!”她双目猩红,声音低沉像是忍耐多久的老虎,突然间发出吼叫,将周围的人全都吓散。
她将手搭在额头上,缓和着头疼和晕厥,她咬紧后槽牙微微睁开一条缝,狠狠地瞪着地上的大娘。何秋霜耳边鸣声不止踉跄的往后退,被知明镜接在怀里。
知明镜黑着脸,身边散发着戾气,她俯视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大娘,嗓音低沉:“你来这是为了寻死吗?滚!”
大娘吓得左脚蹬右脚爬了起来,转身就跑,像是晚了一步就会看不到明天的月亮。
知明镜也不由分说,将何秋霜抱起直直跑到马车上,小雨提着裙摆直接跳了上去,拍了一下身边的车夫:“长大夫的医馆,快!”
马鞭扬起再落下,马蹄踏地声响起,车轮滚动,直直朝医馆驶去。
知明镜焦急不止,一直在询问怎么还没到,看着眼前的人冷汗直流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她在心里不断反问着:“你选择错了,你选择错了不是吗?”
——你害死了她,她原本可以安静的睡着。
——你的自作主张,敢和她坦白吗?
——知明镜,圣女?你配吗?
“阿镜?”何秋霜木纳的唤了一声。
知明镜思绪回笼,急切道:“阿霜,你还好吗,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怎么突然间晕倒了。”
何秋霜却如梦初醒般摇了摇头,试图甩掉之前的那些声音,她懵懂的对上知明镜关切的目光,突然间感到意识恍然就像是死后重生的怅然。
“我没事,”她轻声道,“阿镜,我看到一条河,黑污污的,有很多尸体堆积,有很多人想杀我,好像……”还有你。她没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对于那个陌生而熟悉的恍然一梦,她更相信面前这个说要保护她一生一世的人。
知明镜像是被戳中了心事,眼神不自然的飘向窗外,刻意不回答。
何秋霜也没有继续追问,不管这是真是假都是过去,她现在都有一种劫后重生的释然,又有一种不甘的怨恨,她知道知明镜一定有事情瞒着她,她有何尝不是呢。
没有得到回应的感情,本来就是掩饰心扉的举步维艰。
她坐在知明镜的腿上,清晰的看见她的每一寸肌肤,看见眼光透过外面的窗照进来落在她浓密的睫毛上,在那如海面般美丽灵动的眼眸下投下一片阴影,碎发落下,让原本就冷艳的面容多了几分破碎感,微风轻撩她的发丝,马尾轻轻飘动,随着马车颠簸。
知明镜吞咽下口水,眺望着窗外琼楼掠影般的景色和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她开口道:“阿霜,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决定是好是坏,我都希望能和你一辈子长长久久下去。”
何秋霜双手环抱住她的脖子,晃动着双脚,知明镜也将头转了回来,对上她满是笑意的眸子。
她什么都没说,却已经交代了一切。
说起来第一次心动是什么时候呢。
是太子殿下和衡阳殿下都在出远门,诺大的皇宫欺负一个十五岁小姑娘,在众人不怀好意的阴阳怪气中慢慢陷入泥沼,是她挺在她的身后,不顾后宫嫔妃的威胁和慕容夫人的鞭打,带她出去。
是十岁那年人人骂杂种独她视作珍宝,她的下定决心要保护她;是十七岁那年没人记得的生辰,她送给她的盛大烟花,她陡然心动。
俩个人都笑脸盈盈的陪伴彼此,这是上天给她的最好交代。
马车停下,知明镜搀扶着何秋霜下去,医馆的正门是两块大大的白布当做门帘,两块白布拼凑起就是一个潦草豪迈的“医”字。
小雨掀开门帘,俩人走了进去。
书桌上一边放着医术,一边放满了纸张笔墨,中间坐着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他眉目清秀,正在给一位大爷把脉。他思索片刻后,说道:“好的基本上差不多了,不用担心哈。”
大爷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离去,蓬头垢脸,他看上去就像是街头的叫花子。
长大夫抬头看向何秋霜,惊讶道:“稀客啊,清悠殿下这是怎么了呢。”
何秋霜默不作声的坐到他面前,将自己的手腕露出放在桌子上,知明镜在一旁解释道:“殿下前日去查了魔气的来源,但今日貌似不太舒服。”
长大夫名长冷,是药宗的小少主,和他父亲一样,就喜欢过清闲日子,学有所成后就开了个小医馆,收费原则秉持着:“贵族老爷多给钱彰显尊贵,百姓前来治病也不说心累。”这两句话甚至当做对联贴在身后的墙上,横批:绝对良心。
他冷静的把了下脉,脸色微变:“是魔气扰乱了灵脉,有暴走的可能。殿下的灵核是水系按理说没可能,但正因为是水系才更容易被侵蚀,看,知小姐就没什么事。其次,你是不是用术法逼出了他人体内的魔气?”
何秋霜点头道:“我发现我的神武海斩可以驱散魔气,就救了几十个人。”
“你这是救了别人害死了自己。海斩与你筋骨相连,它所吸入的魔气极有可能会回荡在你的体内,这就造成了你灵脉紊乱。”他叹了口气。
何秋霜问道:“那该怎么办。”
长冷拿了一张纸和笔,放到面前,一边写一边说:“这是方子,带回去抓药,一天一次,最好饭前,再让知小姐用灵力驱除,她的凤凰火可是个宝。”
他将纸折起来递给小雨,然后摆了摆手说:“先交钱,然后你们先出去抓药,我有话和知小姐说。”
何秋霜看了知明镜一眼,随后挽着小雨的胳膊走了出去。长冷身边的一个小学徒走了出去看门,知明镜坐下的瞬间,长冷抬手落下阻音结界确保他们对话时没有隔墙之耳。
长冷神情有些兴奋,像是在询问自己猜想好久的事情:“我很想知道,五百年前冥水圣女的神杖怎么就到殿下的手上,还有你,也不太对。”
知明镜笑了笑:“哈哈,出人头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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