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订婚曲

剧院周围环着一片人工湖，多根白色枝杈类的构造撑起了整个剧院的外观，中间的空隙小而密，夕阳的余晖下，各色深浅的暖橙光穿过缝隙，投在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像一条漫长而静谧的细碎星河。

这大概是一天里最舒服的温度，日间的余热还未散尽，傍晚的凉意悄悄袭来，肖战坐在湖边的一条木质长椅上，微风撩起一片衣摆，他今天换了一件浅驼色薄风衣，看起来整个人都带着一股文艺气。

不远处剧院还在播放迎宾音乐，今天不是周末，来品鉴音乐会的人很少，肖战坐了半个小时，才看见几个零星的人影进去，王一博和王骆白还没有来。

旁边的琴盒有些发旧，边角处磕碰掉了一块漆，肖战指尖轻轻拂过，有点刮手。

终于，他等的人迟迟来到，几乎是踩着验票的点儿，看着和侦探发来照片上一样车牌号的奔驰，闪进剧院后门，肖战想，王一博的车和他的人一样，挺低调的。

这么有钱才开大奔，倒是符合他急诊一把手的身份。

他这才拎着琴盒过去验票，门童还以为他是小提琴手之一，但又看着面生，一时有些欲言又止，肖战看着他想问又忍住没问的模样，心情愉悦的把自己手里的票交过去，对方最终没说什么，摆摆手请他进去了。

刚落座不久，整场演奏的氛围灯调暗之前，肖战余光瞥见王一博和王骆白从一旁的通道口进来，第一排正中间有两个黄金观赏位，应该就是他们俩的。

剧院的选曲挺有水平，几首古典的掺着几首新潮的，肖战听得津津有味，一方面他对音乐本来就造诣颇高，另一方面肖战惊讶于没有听见自己最为熟悉的曲子，期间看向王骆白的眼神里不由多了几分探究。

他还以为按照这两位定时来听音乐会的心性，说不定会是缅怀过去那种人。

比如演奏的曲目虽多，但一定每每都会有最爱的那一首，百听不厌。

可事实并非如此，这让肖战有点不爽。

音乐会临近尾声，肖战抓紧了他的琴盒，借着剧院里光线最昏暗的角落，偷偷溜向了后台。

帷幕落下，身后三三两两的观众离席了，发出椅座弹回椅背的沉闷声响。

刚才为了方便观众看路的侧顶灯开了一会儿，王一博侧过头端详王骆白的神态，见对方还是绷着一张脸，扭过头挥挥手，无声的告诫其他前来打扫的工作人员，让他们先行回避。

于是空旷的环境下只剩他们兄弟二人，氛围重归黑暗，只剩下面前的舞台中央有一盏灯光扫过，留在地板上投出一个圆形的空白。

“哥？”王一博压低声音喊道。

“再坐会儿吧。”

“听乔建宇说，你上星期没去复查，为什么？”

王骆白这才迟缓的转头和王一博对视，他们两个的五官有七八分相近，只不过王一博的更显锋利，无论是尾端横亘的眉毛，还是挺立的鼻梁，以及优越分明的下颌线，对比而言，王骆白的处处都带着一股温和，什么都比王一博的要带点弧度。

他的眉尾稍稍塌着，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炸花，整个人平添一份暖意，“公司有事情，就没过去。”

“嗯。”王一博点头，手却在扶手上抓紧，没肯显露出来，只是近乎迫切的接话，“那我帮你约这周的时间？我先打个电话问问乔建宇什么时候值班，到时候我调个班跟你一起过去，顺便问问他你的药量需不需要调整。”

说罢作势就要掏手机，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让王骆白发笑，他按下王一博的手，说出来的话反倒是带着几分劝解意味，“不急。我有他的联系方式，我自己找他。”

“你工作忙，别瞎琢磨哥的事儿，好好上你的班，我怎么听乔医生说前几天有患者投诉你？闹笑话都闹得他们科室都知道了，怎么回事啊？跟哥说说。”

王一博想起那封明目张胆的投诉信，面上浮现一层不快，他见王骆白好像缓过了劲儿，一边扥平西服衣摆一边起身，“一小姑娘，实名投诉，说我不给她私人微信，还说我拒绝她，为人冷漠不好沟通，应该接受教育和批评。”

像是气极反笑，王一博正了正领带，“哥，你说我就给她看个病，难不成还得对她百依百顺送她回家？”

“追求者吧？”王骆白拍了拍他的腰，二人提步并肩往出口去，“现在医患关系紧张，人家要你私人微信怎么了，给她呗，难不成还怕你那个男生小朋友吃醋啊？”

“不是这么回事儿······”

话才聊到一半，一阵悠扬的小提琴音从后台倾泻而来，绵长的琴声在心头缓缓滑过，漾起的却是排山倒海般的洪流。

双方的脚步齐齐顿住，王一博下意识扭头看向王骆白，只见对方神情怔然，似是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眉宇间藏着浓浓的郁色。

“哥！”王一博抓住他的肘弯。

对方好似什么都听不见，呆立在原地，半晌后才迟缓的提起步伐，半撑着王一博的重量往后台的方向巡声而去。

“我去看看什么情况。”王一博有些着急道。

“别打断他。”王骆白望向他的眼，再对视时，王一博借着昏暗的光线，瞥见自家哥哥双目猩红，一层泛着光泽的透明液体覆在他的眼球上，说实话，王一博好久没见过王骆白这幅模样了。

他张了张嘴巴，最终什么字都没讲，只是点点头，最后还是不放心，“你有什么不舒服立马就说。”

王骆白的指尖在微微颤抖，隔着王一博的西服料子却仍旧十分明显，硬底皮鞋踩在剧院的木质地板上，一声又一声，王一博沉默的陪着他，离那琴声越近，王骆白的步伐反而越发迟疑起来。

“要不你还是在这坐着吧，歇歇，我去处理就好。”王一博紧了紧抓着他的手，像是一种无声的劝慰。

那首《Salut d’Amour》不过演奏到一半，乐曲的B段刚转入G大调，高音区方才显出一丝幽婉的情调，宛同情人间缱绻的呢喃低语，王骆白细细听着，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熟悉的音节，最终慢慢闭上眼睛，眼尾滑下一颗滚烫的热泪。

“一博，让我听完吧。”

是了，王一博心里清楚，自从王骆白发病以后，他就明令禁止对方再听这首曲子。

王一博深知自己此举对于哥哥的残忍，但他不得不这么强制规定，王骆白的心病已经病入膏肓，定时去乔建宇那复查也只能达到缓解，治标不治本。

可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只此一次。”王一博哑声。

这首曲子中文名叫《爱的礼赞》，是爱德华于1888年创作的，曾经他将此曲作为订婚礼物，献给挚爱的未婚妻，爱丽丝。

尾声在A段主题的变奏下渐渐减弱，直至消失，剧院的环境空旷，余音在空气上层兜圈，最后一点点声响也弱了下去，再也捕捉不到，像是从来没有响起过。

王骆白艰难睁眼，遮掩般的拂过自己的眼尾，王一博打算息事宁人，早早带他离开，万一他情绪不稳路上发病什么的，不料他却说，“一起去瞧瞧吧。”

正好，王一博也想看看，到底是谁胆子那么大，敢在他买的剧院里演奏这首曲子。

——《爱的礼赞》是全剧院唯一的一首禁曲，无人不知，无可撼动。

后台走廊尽头处隐隐约约有对话声传来，随着步伐越来越近，对方言语就越来越明朗。

“您的音乐造诣真的很高，包括毕业院校和课程结果都很出色，来我们剧院都是屈才了，按理说应该有更好的发展去处。”

“但是先生，我想再重申一遍，剧院确实不缺小提琴首席，希望您不要让我为难，关于这一点我也感到很抱歉······”

剧院经理的话说得掷地有声，却始终没听见对方答话。

“更何况，您刚才演奏的这首曲子，我们剧院······”

“发生什么了？”

王一博敲了敲一侧排练室的门，引得前面两人同一时间回过头来。

经理的后半截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刚才对方执意要让他先试听一曲再做决定是否要拒绝他，秉持着友好的态度，他没有第一时间反对。

谁料到这么多经典曲目，这人偏偏选中了那一首。

身着浅驼色风衣的人身形颀长，不过才大半天没见，王一博再望着他，对方手里握着小提琴的琴颈，腮托抵在小腹，另一只手琴弓半垂，姿势有点说不上来的僵硬，却很符合方才对峙的局面。

肖战看起来仍旧很憔悴，指尖压在弦上由于过度用力而泛出根根分明的青白，王一博觉得他半拧的背脊似乎也像这根绷紧的弦，稍不留神就会应声而断。

“啪”——

“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一博盯紧了肖战手里的小提琴，凝眉问道。

“你们认识？”王骆白也迈出半步。

然而王一博十分罕见的无视了哥哥的话，只是盯着肖战，看见对方咬住下唇瓣，昨夜吻过他的位置，露出一个犹豫的表情来，像是在考虑怎么回答。

“少爷，这位先生是······”

“你自己说。”王一博还是沉着一张脸，口气不怎么好。

频频偶遇，让王一博不禁疑惑，却思绪纷乱，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他还没抽时间理清这些情绪，又再一次遇到了他。

王一博只好借冷面掩饰自己的些许无措。

只见对面的肖战轻轻呼出一口气，肩膀终于不再支着，在王一博的注视下，他十分有条理又淡定的将自己的小提琴装回琴盒，一点点收好，接着提起往他的方向走。

“我来面试，但现在该走了。”

“再见。”肖战经过王一博面前时一个眼神都未曾分给对方。

反应得宛同不怎么相熟的陌生人。

——明明他们早晨还挤在同一张床上分享彼此的体温。

他走得缓慢而坚定，路过落地窗前甚至还有心情望向外面的湖面，晚霞散了，夜灯初上，月亮掉在湖水里，于是便有了两个月亮。

肖战算着步子，抽空跑了会儿神，在想待会儿可以去吹一吹晚风，沿着湖边走一圈。

他可以给在场的三位足够商量的时间，肖战不急。

然而临近走廊末尾，王一博却忽然回头，比预料的还要早。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