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下午,肖战与王一博都在那个露天画展里穿行谈说,大部分时间是肖战拉着王一博在讲在问,王一博有时候只会轻轻嗯一句,有时候也会言简意赅地给肖战说一说作品里头描述的故事亦或民俗。
画展上人头攒动,到了傍晚时间,人流变得更大,肖战挨着边走还是被路人无意地撞过了两回之后,Ton他们几个就极有默契地走到了他外侧的路面上。
一众壮硕的皮衣保镖成了人墙,却把两人拆了开,肖战被围在里头,而王一博则走在人墙外。肖战回了两次头,第三次要回头时,引地Ton也跟着转头去看,他便只好收拢了心神,去看旁边的画作。
落后了几步的王一博实际并不舒服,团簇的人密密丛丛地由对向而来,他几乎避无可避,跟了一段,便停了下来,背靠着街头的砖墙,浅浅吸了口气。
“哥哥,要糖吗?”一个稚气的声音扰了进来,王一博略低下头,是个梳着两根小辫的小女孩,十岁左右的模样,斜跨着个拼布手作的大袋子,手里却拿着几根意大利街头最常见的棒棒糖。
王一博勾唇略笑了笑,伸手取了两根,便要拿钱给她。
“不用钱!”那女孩用力摇了摇手,歪了脑袋冲着王一博露出个甜笑,“可以跟你换,去看看我哥哥的画吗?”
“你哥哥也在这里参展?”
“嗯!”小姑娘点点头,伸出手臂指了个方向,“就在那里,不远的,我带你去,行吗?”
王一博顺着那方向看了看,一众的摊位上无一不是人头攒动,唯有那一个,冷清地连一个驻足停留的看客都没有。
也难怪这小妹妹心急了,拿了棒糖来跟路人交换。
王一博的手指搓了一搓,眼睛里却看到肖战他们先走了过去。
“哎呀!有人来看了!哥哥,我们也快走吧!”那小妹妹显然也是看见了,拔腿往那摊位上跑时,还不忘回头招呼一下王一博。
王一博看了眼自己手里捏着的没付钱的棒棒糖,心里对画没什么兴趣,可眼尾瞥见肖战停了脚步,略想了一想,又抬步没入了前头的人群。
走到了近处,王一博一眼就明白了这摊位上的冷清是所为何来了。
一般这种街头画展,展示作品是一方面,更多的,是用来现场出价售卖的,要卖的多,自然也得准备地多,别的摊位上都是满满当当地布着各种风格的画,可这个摊头上却只有孤零零的一幅。
画纸隐隐泛黄不说,画框也是简陋得很。
二十几岁的意大利青年捧着那画低头坐着,既不吆喝也不揽客,当然只有被人忽略的份。
“我能看看吗?”肖战说了英语。
听到了人声,那青年抬了头来,秀气斯文的一张脸,那男人动了动唇,肖战以为是他听不懂自己的英文,便请Ton用意大利语又说了一次。
这一回,那青年倒是动了,松开了抱住画框的那双手,将画面的全部展露到了肖战面前。
那是——
一个女人。
画布上的女人穿着鲜红色的衣裳,微微屈从着膝盖,却高仰着头颅,她的面容俏丽温柔,衣襟上一点没有袒露,她的头上戴着轻纱,那轻纱垂下,遮盖住丰腴白皙的肩膀。
“好美。”肖战望着画面上女子的眼睛,清灵地仿佛遍布着慈悲,良善又温驯。整个画展里,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被一幅画吸引。
只是那脱口而出的褒奖并没有让那男人多高兴一分。反而像是在无尽的失望里又多失望了一点似的,偏转过了头。
一个力道就在这时小小拉了拉肖战的袖子。
“哥哥,你喜欢吗?你要买吗?”
是那个奔跑而来的小姑娘。
那女孩眼里融着些期待,眼见肖战没有立即回答,又满是恳求地说了一句“我拿棒棒糖跟你换好吗?你买吧!不贵的!”
“苏菲亚!”那摊主站立起来,喝了一声。
小女孩显然被这声音吓住,攥紧手里的棒糖低下了头。
肖战就这么看着那女孩金色的发顶,一点点于心不忍先窜起了头。
他看了眼面容紧绷的青年,又看了看女孩紧紧攥着的两只手,就这么在她眼前蹲下了身子。
他今天穿的是穆萨的高定黑风衣,长款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沾染到地。
他却是没什么顾惜。
“妹妹,这幅画我很喜欢,原本就是想买下来的,你的棒棒糖那么珍贵,不如你帮我给这哥哥送一根,让他忍痛割爱,把这幅画卖给我好吗?”
小姑娘抬起了头,眼里隐隐藏了点泪,却又多了许许多多的惊喜与雀跃,不敢信似地又问了一次“你真的要买吗?”
“要的。”
女孩瞬间转头看向那摊头上的青年“哥哥!你的画有人买了!你可以一直画下去了对不对?”
那青年偏转过了头,一双手在画框上狠狠握着。
立定在后的王一博给Ton递出个眼色,后者立即拿了钱包出来,要刷卡付钱。
却没想到,那青年提着画幅,先往后退了一步。
“我不卖了!”
“哥哥??”
“为什么?”
肖战与那小女孩同时开了口,那青年却抬了眼眸只看向肖战
“我知道你是有钱人,出来看画展还带着这么多人,你不计较花费一点钱买回一个物件,可我的画不是物件!你看不懂她,就没有资格拥有她!”
那青年用了英文来讲,语义尽处带着讥诮,Ton皱了皱眉,几乎立刻往前踏近了一步。
却被身后一个力道,拉住了胳膊。
肖战冲他微微递了个笑,又轻轻摇了摇头。
“你觉得我没看懂啊?”他说的话里融了点俏皮,倒是不动声色地化解了当下绷直的气氛。
那青年愣了一记,就见肖战往前走了两步,停在了自己的画幅前。
“这是……抹大拉的玛利亚,对不对?”肖战的眼里隐隐流窜着一点骄傲,那是一种别致的亮彩,仿佛丁达尔效应下显出了影迹的光。
他看着对面乍然呆住的青年又笑了笑
“这个画展的主题是文艺复兴,每个摊位上都有那个时期的作品的仿画,文艺复兴追求的是人本主义,却多是画神和宗教人物,你在笔画里极近虔诚,能看出你对画笔里头人物的尊崇,有地位又有一定知名度的宗教相关女性,不难猜。”
“你……”
“为了吸引人来看,大家都在画知名的名画,你却偏偏选了在宗教里都不占多少篇幅的形象,还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你是在表达你的反抗吗?”
肖战顿了顿,将目光转向了画面上的女子,“马太福音上说,抹大拉的玛利亚勇敢地站在敌人面前与主亲近,主说,凡在人面前认我的,我在我天上的父面前,也必认他。你看,就算被误解埋没了千年,高傲到近乎冷漠的天主教还是在最后承认了她。”
“坚持你的本心,认真去做你想做的,剩下的,交给时间就好,在我的国家有一句话,皇天不负有心人。送给你啊。”肖战露出了笑,又带了些调皮地起了声调
“我是真心想买你的画,我这人衷情,对一眼入心的东西,会宝贝到底……”
王一博的眼神在这句话里飘了过来,肖战察觉到了,唇边的笑意又扬起了几分。
“所以,请你卖给我吧,好不好呀?”
华灯初上的时候,肖战一行已经出了画展,到了街边。人影稀落,倒是安静。
Ton手里抱着那副画,穿过了几个巷口,慢慢走到了最后头。
倒不是他体力不好,而是经过了刚刚那一场,这个文科知识几乎为盲的粗壮大汉,硬是对肖战生出了一点拜服,怕自己走地太近,画框无意撞上这人胳膊,才故意拉开了些距离。
其实也是看王一博一直跟在后头,他本想再偷偷问问刚刚说起的那些典故,
却没想到,原本拉落在后的自家老板,在自己退下来后,竟径直几步,走到了肖战的身边。
肖战原本踢着脚下的石头随性在玩,忽而一转头,便看到了一颗被递到了眼前的草莓棒糖,再抬头一瞧,那手的主人,正是王一博。
“谢谢。”他笑眯了眼,三两下就剥了糖纸,捏着棒子,放进嘴里。
“肖战,你真的相信皇天不负有心人吗?”王一博开了口,声音低沉,却问地认真。
肖战偏侧过脸,“当然。”
王一博手里还拿着另一颗棒糖,此刻握着那棒子,在指尖转了一转,“可直到今天,依旧有很大部分的人认为,抹大拉的玛利亚是妓女,是败坏了耶稣的人。”
“人的误解一定会存在,可也不能因为有人误解,就不承认史料佐证了她是耶稣最忠诚的信徒的事实,她甚至也许是耶稣基督唯一的妻子。”
王一博笑了一声,“五五对分都没有达到的比例,凭什么说世界已经还给了她公道?其实也对,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公道。”
“当然有公道!”肖战停了步子,正视着王一博的眼睛,“人有独立的思考,就会有自己的判断,有判断,就会有公道!是非对错,都会各有归罚。”
“归罚……”王一博复念了一遍,冰蓝的眼底流窜着一丝彻骨的寒,“人都是结果论者,只有得到,不计失去。”
“不对!”肖战有些急,原本这只是一个随口谈论的话题,他也不必一定要与王一博争出个对错输赢,可他就是莫名地有些不安,好像要是默认下这个结论,就是把王一博推到了另一处境地,即使他原本就呆在那里,肖战也执拗地想要把他拖拉到自己这头来。
“就好比……就好比那天说起的血色婚礼!”肖战抬起了头,“我回去查过资料了,难道说就因为那场屠杀是借着婚礼的名头才能成型就把所有的罪责都怪在那两个新人头上吗?他们也是无辜的受害者才对吧!是教皇派背信弃义又擅自动手,是两个宗教派系原本就存在的争斗,毁了他们原定的人生!就算教皇派掌控着言论又怎样?百年之后,真相不也没有被埋没?公道不还在我们心里么?”
肖战这话说得很快,可一字一句依旧清晰无比地浸入了王一博的心。那心尖尖上的一寸软肉,在激流的血脉里被反复冲击,生出了一点疼,却亦是一寸雀跃的欢喜。
王一博淡漠如水的眼窝里涌起了一点变化,那隐隐暗涌着的光亮,如这夜幕里渐渐亮起的灯,一点一点地把那眼中的晦暗照亮。
“肖战……”王一博的声音几乎融进了夜里,可下一刻,他微垂下眼眸,露出个笑,“带你去个地方,只跟我,要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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