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软动摇

凌晨一点钟，所有孩子的抢救措施告一段落。

相比较查房时的泰然自若，王一博的外袍乱了，胸卡被一个孩子情急下胡乱抓了去，当时来不及重新别上，只得随意揣进口袋。

衣袖也沾了几滴污秽物，想必是洗胃时弄上的，几缕头发不再规整的被发胶固定，零散的搭在额前，整个人平添几分凌乱的意味。

王一博环顾抢救室，只见所有监护仪器的指征都趋于稳定，这才松出一口气，叉着腰踱步往外走。

“小陈，你来收尾。”他的嗓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知道该怎么做吧？及时补充电解质，就平时教你们的那一套，别在脑子里收着，拿出来用一用。”

王一博好似有些哭笑不得，每一次科里都把领悟能力最差的学生交给他带，因为他为人最冷淡，也最严苛，不讲人情。

好像这样带出来的人就能变聪明点似的。

被叫做小陈的医生连连应下，“好的老师，您先去休息吧，这都过了值班时间了，您还没吃饭呢吧？”

小陈一拍大腿，“要不我叫几份外卖，您在值班室先别急着休息？”

说罢便要掏出手机订餐，只见王一博摆了摆手，将自己的饭卡掏出来丢给他。

“你们吃吧，找个人去员工食堂晚间窗口买，让患者看见掏手机不好。刷我的卡，我就不吃了，没胃口。”

王一博吃饭有点挑，一般他都会在家里吃完饭再来上班，或者趁着就餐时间出去买杯黑咖啡提神。

今天他没这个精力，临时决定就这么空着肚子睡，他记得值班室里还有一盒前几天带来的曲奇，可以稍微垫一垫。

“您真的不吃吗？忙了这么半天。”小陈接着王一博的员工卡有点忐忑不安。

“五床的小孩子你多注意一下，血压有点低，记得补液。”王一博头也没回，“我还得去内科楼会诊，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去。”

王一博的二线班时间已经到了，二线都是大主任级别，十二点之前负责会诊和预备抢救，十二点以后就可以休息，其实他完全可以将会诊单留给第二天值二线的同事，但他没有这么做。

——他很讨厌麻烦别人。

再回到值班室时浑身已经说不出来的疲惫，换下脏了的白大褂，洗完澡后找了一身干净的睡衣，王一博坐在床上闷声擦头发，门却响了起来。

“咚咚咚。”

这个点儿就算有病情变化也不会有人来选择喊他，王一博停下动作，怀疑可能还是小陈，或许这孩子觉得刷自己的卡却不给自己买饭，良心过意不去。

“哪位？”他扬声道。

“我可以进来吗？”来人的声线有些陌生，王一博一时间没能辨别对方的身份，不过总归不是他的那些同事。

但他还是说，“请进。”

肖战拎着跑去一公里外亲自打包的香菇青菜粥以及一盒云吞，周身带着一股热腾腾的烟火气，不由分说挤了进来。

王一博继续擦头发的动作一愣，见肖战的手指勒得通红，圆圆的指腹像一颗颗可爱的野树莓，觉得有点可笑，随即接过他手里的袋子，搁到桌面上。

他就这么站在一边看着肖战，不动声色，也不说话，不问对方为什么出现在这儿，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俨然一副等待对方如实主动招供的架势。

指甲在木质桌面上磕了磕，发出清脆却又逼迫般的响声。

肖战像是浑然不觉，安静的垂眸，睫毛在他脸上投下扇子般的影子，王一博盯着他眼尾的一撮小卷毛，那里翘得太厉害了，像肖战不断扇动的“狐狸尾巴”。

他把桌子上的纸袋子解开，云吞汤洒出来一些，好在袋子没漏，粥的盖子也一并揭了，露出里面香喷喷还热乎着的青菜，混着褐色的香菇沫，看起来令人食欲大增。

“听说你还没吃饭。”肖战把东西往王一博那边推了推，“先吃了再睡觉？”

说完才抬起脑袋，眼神里是懵懂的期盼，或者还有些别的什么，王一博没来得及深究，就仓促移开了目光。

“肖战。”

王一博的声音有点说不上来的冷淡，他抓住了对方刚准备收回去的手腕，“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希望我们不要有再见面的机会。”

“我认为你的记性不应该那么差。”

“嗯，只是巧合而已。”肖战和他对视。

“巧合？这么多的巧合吗？”讽刺意味在他的语气中一览无遗。

他好像并没有因为肖战这种关心的举动而动摇一星半点，只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审视着这一切的荒唐，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漠。

“确实是，我不知道你今晚值班。”肖战有话答话。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一博挑眉，在等着肖战怎么解释，更确切的说是会怎么编。

抓着他的部位又紧了紧，这让肖战的手腕很疼，他神态可怜的蹙了蹙眉头，却没有用力挣开，任凭对方这般强势的握着。

肖战还是感到很不舒服，后面只吐了一次，但是胃里翻江倒海，像是有一把刀在里面翻搅，时时都有种呕吐的欲望。

当然，他这种欲望在王一博对他露出那种逐渐冰冷的眼神时终于一瞬间达到了阈值。

肖战一把推开他，步伐不稳的冲向了洗手间，伏在马桶旁吐了个天昏地暗。

只剩王一博一个人怔愣在原地，听着肖战似乎很难受也很压抑的干呕声，盯着那两碗吃的陷入久久的沉默。

他在想，刚才肖战出现的一瞬间，他是什么样的感觉？

奇怪？茫然？愤怒？

对，是愤怒，王一博几乎在一瞬间就为自己找到了合理的托词，他十分不理解，肖战为什么总是可以像个钉子一样强势的扎进他的生活，还每一次都那么出其不意。

令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王一博生平讨厌任何意外，因为没有人会喜欢那种来自于未知的失控的感觉，那会让他觉得不安，或者是焦虑，焦虑就会让人心生厌恶。

作为一个理科生，还是个严谨的医学生，王一博认为，一切事物都该按照他原有的轨迹发展，不要逾矩，不要僭越，不要跳脱。

单凭这些，就足以判定他和肖战从见的第一面到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不符合王一博的人生准则。

但他厌恶肖战吗？王一博指尖捻了又捻，仿佛在用心回味刚才抓住肖战的触感，他的腕部内侧冷冷的，搏动却很强烈，在王一博的指纹上不懈的······

“扑通”“扑通”。

就好似在模拟他杂乱的心跳。王一博自己的心跳。

但那些心跳没有任何一下来源于······厌恶······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下一秒他就拔腿走向浴室，看见肖战弯着腰，后半截脖颈因为呕吐而开始发红，透着让人心软的血色，王一博忽然又悔悟了，后知后觉的认为自己刚才有点过分。

不就是来送个饭吗？

肖战今天其实也没做什么，他也没上来就和自己上床，说些什么轻浮的话，或许是自己太过于警惕和敏感。

他们之间的关系根本不至于那么针锋相对。

这个想法在肖战撑住膝盖的那一截手腕上，掉下来一枚属于患者的手腕带时，彻底扰乱了王一博的神志。

佐证了王一博刚才的那些胡思乱想——没错，他和肖战压根不是需要针锋相对的关系。

王一博难得有些动摇了。

王医生：不就是来送个饭么？不带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