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安详地悬上云彩,碎云在天边割裂了光。傍晚的阳光依旧毫无生气,隐隐地氤氲在地平线,风卷起的树叶像是天空在咳嗽,云的尾翼盘旋在此。
“去吃饭吧,刘耀文,我想吃高中那家小面。”宋亚轩忽然说。
刘耀文应下,“我去热车。”
宋亚轩把方才的纸巾丢进垃圾桶,把门前牌子上的“正在休息”转到前面,然后锁了门。
刘耀文摇下车窗,“快上车,外面太冷了。”
宋亚轩在车侧顿了顿,最后还是开门坐了后排。
刘耀文一愣,回头问宋亚轩:“不坐副驾?”
他似乎也没想等那人回答,只缓缓踩上油门,自己答道,“那算了,后面空调记得开。”
人们总说齿轮转动时是没有声音的,宋亚轩倚在靠背上,望向窗外的一切。
“我好久没在这里转过了。”刘耀文说完在红绿灯处停下。“大学四年除了上课就是打工,现在工作了也几乎不会来这里。”
宋亚轩笑了笑,“这个十字路口,咱俩以前经常去。南边那条街上是砂锅米线和土豆粉,再往前走有你爱吃的生蚝,前段时间东边的书店转让了,那里开了家小超市。”
高三时,每天周五放学后两人都会在这条街晃悠好久,宋亚轩喜欢吃这里的土豆粉,里面放了他喜欢的丸子。
“你知道吗?我在那里买的冰红茶一拿一个准,老板都认得我了。”
宋亚轩换了个姿势,“我在这起码待了好几年,也算半个重庆人了吧。”
“你还记得这里原来有家奶茶店吗?我最喜欢他家的柠檬水,上次去看了,也转让了,变成面馆了,不好吃。”
“咱俩以前爱吃的那家火锅店还在,我前几天还去吃了,你知道一个人吃火锅多尴尬吗……”
重庆人点火锅大多都喜欢加麻加辣,可是和刘耀文一起他每次都点鸳鸯锅。
晚饭后刘耀文会骑电动车带着他再走一趟南滨路,此后这条路像是贯穿他心脏的一道伤疤,不可磨灭。
宋亚轩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你这几年一直没回学校吗?”
绿灯正好亮了,刘耀文点点头,随后在路口转弯。
“我刚上大学的时候挑了个没课的时候去了,老徐退休了,声乐教室里换上了好多新乐器,张光头还认得我,好不容易才放我进去了。”
“据说咱毕业的那年暑假,操场就翻新了,连教室的桌椅板凳都换了。”
刘耀文听得入神,抬眼看到已经到学校附近的那条街,放缓车速看了半晌,才开口问宋亚轩:“我怎么没找到小面?”
“奥!我忘了告诉你,小面换招牌了,你再往前走走。”
两人到时正是饭点,店里坐了不少人。
刘耀文还是和之前一样,要了两份面,宋亚轩的那份不加香菜。
吃完后天已经渐黑,处处蔓延着无边无际的深蓝。宋亚轩很主动地坐到了副驾的位置。
他看着刘耀文的眼睛,里面似乎盈满了水。他忽然有些庆幸,刘耀文没离开他恨的重庆,没丢下十八岁一起做梦的他们。
看过许多烂大街的故事,最后的收尾总是差强人意;谈过无数次关于青春的悸动,此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宋亚轩时常想青春的颜色大概是忧郁的深蓝,又或许无尽的纯白,浅灰?
可遇到刘耀文后他觉得是蓝色,并不忧郁反而是明亮,在有始无终的天际线淡淡徘徊,一路向前狂奔。
他忽然提议要回学校看看,可刘耀文觉得不可置信,“现在?”
“现在。”
刘耀文在驾驶座斜了下身子,“你真的一直没变。”
宋亚轩问他什么意思。
“和以前一样,想一出是一出。”
宋亚轩张了张嘴想骂,可下一秒刘耀文就蹬上油门,转头笑着对他说,可惜我也是。
宋亚轩抓着刘耀文的手腕,一路朝后门狂奔,然后纵身翻进校门。
接下来的话语便携着初夏的短暂记忆,穿过重新刷过漆的旧墙,飞向另一座山巅。
凛冬的风肆无忌惮地灌进喉咙眼儿,鼻腔也生疼。可没停,如临大敌,嘉陵江的水过了涨潮季,被漫过的一切都重新抛头露面,再续梦里没写完的情诗。
猛地跺了几下脚,走廊的声控灯应声亮起。
高三七班。
以前觉得,用半年换半个月的假期,一点都不划算。
宋亚轩的班级在走廊尽头,他常会用难得的十分钟跑到刘耀文班门口,那人笑着塞给他牛奶,然后继续趴在桌子上背古诗词。
南方夏天多雨,闷热又沉重,自行车铃声摇过长坡,卷起电线杆下脱落的小广告。
他们把离别作为世上最高级的痛苦,幻想高考完恋恋不舍的分开,纸飞机在空中留下一条抛物线,像是要划出一片天空作为他们离别的陪葬品。
高唱着离别,却没等到那一天。
“宋亚轩儿,你要跟我考一个大学嘛。”
“宋亚轩儿,我今天数学小测拿满分儿。”
“刘耀文,你语文默写要是再扣一分就去操场跑圈。”
“刘耀文,好久没一起唱歌了。”
窗外蝉鸣聒噪,最后的呼喊也淹没了未尽的语意。
有人打碎的他们的梦,大张旗鼓,居高临下地喊着“世界就是苦涩的、遗憾的”。
窗外变成酞青蓝,宋亚轩又抬手拉住他爬上天台。
这里是唯一还存有他们痕迹的地方。灰色的墙壁上用中性笔刻上《等你下课》的歌词,墙角花已经枯萎打蔫儿。侧边的围栏他们曾一起靠过,他们在这里养过多肉,用喷漆写上两人的名字。
学校的大榕树想遮天蔽日,依稀能看到远处灰色的大楼林立在这漫天残迹的荒原。
刘耀文在这里为他弹吉他,为他唱歌,那也是个冬天。他年少的喜欢却把寒冬一把火烧成了盛夏,风一吹就燎了这野草,生生不息。
考完试的刘耀文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喝酒”,以前人们总说“借酒消愁”,可当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生生滑下,出口时却攒成了混沌的语意,他知道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是醉了。
他在心里狠声地骂,唐娟,我没逼你生我。
今晚或将是他的家庭最和气的一天,可他没有赴约。而是自己去买了一箱啤酒,蹲在小区的角落一罐一罐地喝。
后半夜的街道寂静无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灯光很弱,他把手机开机,没看到一通电话。
看吧,他在这家本来就是不受欢迎的。
直到后来高考成绩出了,唐娟无法接受自己辛苦养大的儿子只考上了一所普通二本,她留了封遗书,上面写满了不堪入目的脏话。
他永远忘不掉那天,他的母亲直到去世前都在咒骂他。
这些文字深深地烙印进了他的骨骼,他的心脏,或许他也应该离开。
他随意踢出一块小石头泄愤,然后跪在地上为唐娟留了最后一次眼泪。
重庆像是一座生来就悲哀的地方,这里记载了太多风声和离别,所以他讨厌重庆,他讨厌对自己刻薄吝啬的父母,讨厌自己没有欢笑只有打骂和泪水的童年。
他没办法忘记背脊上深深浅浅的伤口,那时的唐娟,用鸡毛掸子一下下毫不心疼地打向他。上了高中后,他开始辗转在不同的辅导班里,常在公交车上睡着。唐娟拿着他的试卷,又是一下下的抽打,她似乎很不解地说,“你小时候成绩不是很好吗?怎么长大了变成这样了?”
那年的风淡然地吹过他的发梢,校服衬衫被打湿,或许这是唐娟的教育最深刻的一次。
刘耀文深深地凝望着宋亚轩的背影,他忽然不恨重庆了,他不恨自己可悲的童年和自私的父母了。那个干燥又绝望的凛冬,上天把宋亚轩最好的年华都送给了湿漉漉的自己。
嘉陵江的江水有一朵走失的浪花,那朵浪花告诉刘耀文,
宋亚轩从没怪过你。
我们的以前从未枯萎。
mp4已经坏掉了,却仍想插上电源线侧耳倾听几年前的疯狂,没有坐上不知道尽头的火车,是属于他们的执念。那年的重庆下了一场雨,和以前一样。
抿起嘴角按下音量键,盖过了关于夏天的声音。
宋亚轩转身看他,“刘耀文,谢谢你。”
再回过神来时已经被宋亚轩拉着坐到了驾驶位,刘耀文缓了缓神,“我把你送回家吗?”
宋亚轩点了点头,两人一路缄默,心照不宣地不做声。
到小区楼下时,宋亚轩低头看了眼手表。
“很晚了。”
刘耀文扭头看他,“什么意思?”
再这样下去心跳就会露馅,宋亚轩迈开腿想下车,可面前这人却丝毫没有让自己离开的意思,手疾眼快握住了他的手腕。
刘耀文再一次倾身逼近,几乎是鼻尖碰鼻尖,“宋亚轩,你想吻我吗?”他刻意压着嗓子,声线就变得又低又磁,尾音柔软地上挑。
像是一场注定沦陷的赌局,对方布下天罗地网,勾魂摄魄。
车内逼仄的空间使暧昧逐步攀升,温度循环,宋亚轩抬眼,那人目光如炬。
窒息。
刘耀文还想开口,却被拥进极其温暖的怀里,未尽的语意淹没在这个无比缱绻的吻中,他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只是本能的去攫取属于对方的气息。
世界都与我们无关,我只想把你抱得再紧些。
吻毕。
宋亚轩靠着座椅,半阖上眼,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刘耀文身上,他笑道:“满意了?”
刘耀文呼吸不稳,声音沙哑的厉害:“你这是要跟我复合吗?”
“是。”宋亚轩一直认为接吻是最能证明爱情的事情,双方唇齿相依,相融相恋,自己的身体沾染上对方的气息,失控,下坠。
最后两人还是一起回了宋亚轩家。
玄关处是一片漆黑,宋亚轩扔下钥匙,侧身想换拖鞋。
刘耀文忽然在背后搂住他,双手箍紧对方不许人离开半步,湿热的气息一遍遍浇在耳廓,他缓缓开口:“就这样,我想一直这样,和你一起。”
宋亚轩抬手抚上刘耀文的脸颊,是烫的。
他在心里笑了笑,那是属于他的温度。
两人都不说话,像是默许。刘耀文懒洋洋地靠在宋亚轩肩上,声音低哑,却让人感觉带着些委屈的意味:“我不要再分开了。”
还好,这次他们的勇敢不是莽撞,他们终于逃出生天,在被篡改的离别歌里找到了对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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