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寂静无声,月明星稀,偶有几声虫鸣,也很快归于沉寂。
一道黑影快速在林中闪过,踩着树枝轻巧的跳跃了几个来回,便落在了天机山庄的附近。
来人一身夜行黑衣蒙着面巾,高马尾干净利落,眉目俊朗身材高挑——正是方多病。
他站在暗处观察了一番——天机山庄的正门时刻有人把守,作为少庄主,他绝不会被阻拦。但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大还魂丹,如果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即使不会立刻惊动何堂主,但隔日也会传入他娘的耳朵里,免不了被一番询问。
他并不是不信任何晓惠,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莲花治病要紧,他这个当儿子的只能先不孝了。
一炷香后,方多病绕道一处无人看守之地。
天机山庄内部构造,他自然是轻车熟路。这里因地势险峻,故而不派守卫,但也设下了重重机关,想摸进去实属不易。但能找到的不引人耳目的入口只有这一个了,他不走也得走。
这三个多月江湖上风起云涌,他一直出门在外。如今归来,想必山庄内部的机关也都做了大的调整,要想无声无息的进去,还得费点功夫。
方多病心里苦笑。这少庄主当的,如今回自己家还要费尽心思偷偷摸摸。
他深吸了口气,慢慢呼出,而后飞身一跃腾空而起。
此地地势险要,处处都是悬崖峭壁,怪石嶙峋难以落脚,机关错落分布,开弓便没有回头箭。
方多病脚尖轻点,轻功卓绝衣袂纷飞,虽身着黑色,但那飞檐走壁之势倒也真有些谪仙之风。
只见他几个起落,便稳稳落在了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接着又一翻身,便摸进了山庄内部,并未触发一枚机关。
方多病微微一笑,刚迈开步子,却不成想院内不知何时安置了数根比发丝还细的长线,他一时心急并未察觉,待走上前去才堪堪发现。此时衣摆已经撞了上去,再后退已是迟了……
霎时间,四周铺天盖地射来无数箭矢,几乎将他包围其中。
方多病眼神一凛,尔雅嗡鸣出鞘,那宝剑剑光清亮澄澈,映在他露出的半张脸上,竟隐隐有了坚毅肃穆之意。
一人一剑配合无间,方多病出手利落,剑矢相撞作金石声,弹指间箭落了一地,他依旧安然无恙。
他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脯,心道幸好少爷动作快反应灵,没弄出太大动静,这里又偏僻,才未被发现,否则他这半天功夫就白费了。
正想着,他却忽觉背后有风袭来,忙侧脸躲过。
“何人闯我天机山庄?”他听来人冷冷质问。
还未做回答,那人便不依不饶又一剑刺来。
方多病在听到声音时就认出了这是谁,他往连退几步,拿剑鞘挡开对方咄咄逼人的招式,得了个空隙,一把扯下面巾:“哎呀,我!”
“少庄主?”
“可不是嘛,展大侠。”方多病莫名来火,气不打一处来,白了展云飞一眼,又重新将脸蒙起。
“你好好的大门不走,跑这里做什么?”展云飞皱着眉头问。
方多病语气不善:“本少爷半夜难受,来活动活动筋骨,不行吗。”
展云飞仿佛一点都看不出方多病不想交谈,毫不识趣跟在他身后,沉思片刻猛然想到什么,快步上前按住方多病的肩膀——
“你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你不是一直在找李莲花吗?”
“你今天回山庄,不光避着人,还如此着急,可是找到……”
方多病脚步顿住,回头冷冷的望向展云飞,但对方眼神急切正直,他又不由得心软。
李莲花与展云飞虽没有多熟,但也算故交,这展云飞为天机山庄效力多年,何等人品他自然也是知道的。虽不愿李莲花再一次卷入江湖事,但展云飞的关心不假,再加上……他那个眼神,方多病太熟悉了。
找李莲花那三个月里,他逢人便举着画像打听,偶尔有些希望,便要一路殷切询问……而现在自己作为唯二知道李莲花下落的人,还是应当给他的故友报个平安才对。
于是,他叹了口气,幽幽道:“是。我找到他了。”
展云飞惊喜之余也有几分不敢置信——
“你,你在哪里找到他的,他现在可还好?你为何只一人回来?”
方多病摇头:“海边。他现在有笛飞声看着,但毒还是没解,只能靠大还魂丹勉强吊着。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取还魂丹,然后带他去云隐山找芩婆。”
“李相夷的师门?”
方多病:“不错。”
展云飞:“那少庄主可要我一道陪同?”
方多病笑了笑,拍拍展云飞的肩道:“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有我和阿飞在,出不了事。你若是与我们一道同行,必会惹人注意,我还不想这件事这么快传开。更何况……”他微妙的停顿了一下,冲展云飞狡黠一笑:“我小姨还在庄内呢。”
展云飞面上有些尴尬,几欲辩解,却发现方多病说的没什么毛病,最终也只得哑巴吃黄连,自己闷在肚里了。
***
另一边,莲花楼内——
笛飞声与李莲花刚用完晚饭,中午方多病吃到一半就撂挑子跑了,所以那桌菜剩了大半,一热便可。
幸甚至哉,方多病的剩菜拯救了做饭如下毒的二人。否则可能还没等方大少回来时带李莲花上云隐山求医,就先看到被毒死长蛆的笛飞声了。
“老笛啊,”李莲花左手搁下筷子,慢悠悠推了推碗:“劳驾,今晚的炊具你来清洗吧。”
笛飞声瞥了他一眼,凉凉道:“你那傻徒弟刚走,就跑来使唤我,李相夷,你别太过分。”
李莲花表情无辜的看着他:“阿飞,你这么说,就伤感情了。今天不过让你热了一顿晚饭,又让你洗个碗,你就急吼吼来指控我。这脾气,得改。”
笛飞声嗤笑。
李莲花见劝告无果,只得无奈叹了口气,幽幽道:“好罢,我去。哎……我这胳膊,感觉要断了,嘶……”
笛飞声:“……”
笛大盟主也不知是被李莲花的无耻惊到了还是如何,就那么沉默的站了一会,竟还真就转身抱起一摞碗筷走了。
虽然那表情看起来并不心甘情愿,甚至有点像家眷死了多年的怨妇。
李莲花笑的灿烂,有些得意的看着笛飞声离去的背影。
然而,在笛飞声的背影彻底消失后,李莲花依旧在看着门口那篇寂静漆黑的虚无,眼神空洞,静静的笑着,但那笑意让人有些毛骨悚然。就仿佛是……表情固在了脸上似的。
就如贴上了一张笑脸画皮。
然而下一刻,他就喉头一甜,嘴里漫上一股细细的血腥味……
起初他还反应迟钝的没有发觉,直到鲜红的血丝顺着他弯起的嘴角流下……
李莲花猛地惊醒,抬手抹了一下,嘴里已有小半口将吐不吐的血,他站起身,向外走去。
只要像以前一样就好,在没人发现的时候偷偷的把血吐掉,擦干净嘴,再没事人一样闲逛着走回莲花楼,就可以装作无事发生了。
然而这次却没如了他的愿。大还魂丹吊了他的命三月有余,已是快到极限,新药还没续上,实在是没有力气支撑他站住。
李莲花一个踉跄,又一口血涌了上来,把他呛了个半死,连带刚刚含着的一并喷了出来,溅了满地。
他眼前似有一团黑色的虚雾,隔绝于虚幻和真实之间,最开始还极易辨别……然而最近这段日子,这层分界线越来越不明显,他已经快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了。
地上鲜红的血迹让他短暂摆脱了黑雾的影响,右手剧烈的疼痛起来,连带着不断颤抖,他急忙用左手死死按住……
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他面前——
“方多病和我说过,你的话不可信。”
头顶传来熟悉声音,听起来冷冷的不近人情。
“是……吗,这臭小子竟然……咳,竟然背后说我坏话。”李莲花强颜欢笑道。
“他没一剑戳死你就很不错了。”笛飞声嘲讽道。
“那他就大……大逆,不道。”李莲花左手的指甲已深深嵌入右手手背,剜出了血迹,说话间抖得音调都变了,却还不忘调侃笛飞声。
笛飞声冷冷的睨着他,突然“啧”了一声,俯下身轻松将人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
他掌下内力不断,帮李莲花压制碧茶,李莲花满头冷汗,身上裹了两床被子也仍在发抖。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李莲花才勉强缓过劲来,慢慢松开了紧握着棉被的手,接过笛飞声端来的热茶。
他身上还披着那件狐裘,刚刚吐血时没来得及脱,不少血渍喷在了上面,如落于雪上红梅。
他静静凝视着那已经干涸,把蓬松白色绒毛凝成坚硬一绺的血迹,心中也不知是嘲笑还是苦笑……
太狼狈了……李莲花,真的太狼狈了。
为什么要回来呢?才第二天,就装不下去了吗。
又给朋友添堵了吧。
无论是李莲花还是李相夷,这么多年来唯一没变的就是那身傲骨。他可以无条件的去保护别人,但,永远不愿意成为一个累赘。
心中思绪越积越多,他头痛欲裂,掩饰性的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企图在笛飞声这里蒙混过关,却听到了对方无语的问他——
“你在喝什么?”
李莲花一呆,定睛一看,才发现茶杯已经空了。
他脑子空白一瞬,刚刚想的东西全部烟消云散。就这样,他注视了那空杯良久……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他任何一刻的情绪都抵不过这时的复杂。
笛飞声见他如此反应,凉凉的笑了一下,转身拿来一壶新煮好的热茶为他续上,李莲花沉默的把杯子移到嘴边,慢慢喝着。
过了许久,他即将又一次开始发呆时,忽然听到笛飞声少有平静对他说——
“方多病快带还魂丹回来了。我们明天去云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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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