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在极度恐惧时瞳孔会扩大，面色发白、肌肉僵硬，身体还会发抖。——来自我十五岁夏天的观察。”

我在日记本上一字一句写道。

那天之后，我觉得观察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于是我留心身边一切事物。

停在台阶上的麻雀，我哥从店里搬回来的藤椅，雨前爬满蚂蚁的青苔，窗外颜色渐深的柿子树叶，齐二苟他爸从城里带回来的彩纸糖。

不过我观察的最多的，还是我哥的眼睛。

温和、善良、打量、客气，这是他在面向外人时，眼睛里所表达出来的情绪。

欣慰、高兴、包容、怜爱，这是他在面向我时所表达的情绪。

可为什么是怜爱，而不是爱呢？

我能观察出来我哥的情绪，我哥也能观察出来我的吗？

不知道他在看我的眼睛时，会不会发现我不屑隐藏的渴望和占有、阴郁和腐烂。

第一次见到齐二苟喜欢的女生，是在天气最炎热的八月底。

她来找齐二苟写作业，穿着和大多女生一样的成套短袖短裤，胳膊腿都很细，白白的，扎着一个高马尾，看着很精神，笑的时候嘴角有个梨涡。

我发现我分不出女孩子的美。

她们是美的，或许也是多姿多样，但是我分辨不出她们的面庞，甚至在齐二苟说“喜欢的女生”这一识事物之前，我都没想过去观察女孩子。

我提早的意识到自己的那种观察对于女孩子或许是种冒犯。

我对有些东西也还是蛮有良心的。

可是对我哥怎么就这么混蛋？

我蹲在门口，看着那个女孩子午后来，傍晚走。

齐二苟在门口站着她离开，笑的很腼腆，我叫住他问。

“齐二苟，枣没了，你给的啥？”

齐二苟朝我走过来：“给的彩纸糖。”

他也跟着蹲下来，笑嘻嘻的开口：“那种糖纸折成心，可招女孩子喜欢了。”

他说招女孩子喜欢。

男的会喜欢吗？

我对于讨好人这方面像个差生，见齐二苟做什么，也想跟着做什么，于是用胳膊捣了捣齐二苟：“你给我几个呗。”

齐二苟看我：“我之前不是给过你吗？糖呢？”

谁一个大老爷们儿会留糖纸，我不想解释：“快，你再给我几个，一个也行。”

齐二苟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给我：“你干嘛，你不是没有喜欢的女生吗？送谁？”

我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蹭的泥，囫囵回复：“我吃。”

齐二苟觉得奇怪，但见我回了家，也没再说什么。

我哥中午回了家吃饭，吃完饭会习惯性的坐在台阶前抽烟，因为我表现出来的没兴趣，他现在抽烟已经不避着我了，我将糖纸捏在手里走过去，从身后蒙住他带的眼睛。

我哥一秒猜透，但是没想过我会这么幼稚，抖着肩膀笑了两声，被烟呛到，咳了几声说。

“小玩意儿，跟哥玩猜一猜呐？”

我没说话，将彩纸放在他眼前，小心的将他一只眼睛放出来，我凑在他耳边，低声问。

“哥，你睁眼了吗？”

我哥不知道为什么咽了咽口水，哑着嗓子回复：“嗯，睁开了。”

我的腰弯得很低，很窄的一条缝，我看到他背心里赤裸的上体，呼吸突然加重了一些。

想舔。

捂着我哥另一只眼睛的手有些湿，我很紧张，问。

“你看见什么了。”

我哥仰着头，沉默了几秒之后。

“星星。”

我拿着糖纸的手一颤，又听见他的声音。

“彩色的星星。”

我大脑一片空白，本来是想说这层糖纸是什么来着。

中间间隔了四秒钟，他忽而用很轻的声音说。

“你给的，一只眼睛的彩色星星。”

我操，我哥怎么这么有文采。

说的我想哭。

一只眼睛的彩色星星。

好好好，宋立，我不依你都没辙，你太他妈牛逼了。

什么时候能亲他？

脏东西又开始了。

“我觉得我的眼睛像瓷碗，盛着水，被人荡进去一把彩色星星。”
“宋起给的，一只眼睛的彩色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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