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惊夕被强烈的反胃惊醒。
她眼睛都没睁,人往起一坐,头一扭,凭着本能摸到床边,哇地一声就吐了出来。
有人嘶了一声,一双手慌忙扶住她。黎惊夕撑开发肿的眼皮,第一眼看见的是惊慌失措的洛辞。眼皮是嫣红的,眼下又带着乌青,显然是许久没睡好。
一向自持守礼的人流露出难得一见的脆弱和惊惶,原本就显单薄的身体竟然有些瑟瑟发抖。黎惊夕看着他的样子,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跳出一句话:
死了老婆的风情寡夫。
她心底竟然难得泛出些温柔,伸手想要去摸他的脸,却被输液管扯住了。然后另一个人的手把她的胳膊按回去,带着不由分说的力道。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套戴着几只贵到离谱的戒指,其中一只还镶嵌着价值连城的祖母绿。腕上是天价机械表,袖子上有手工刺绣的金线,因为里面戴着袖箍,衬衫袖口绝不会超过西装外套。
看手识人。
苏谨余的声音带着不悦:“黎惊夕,你扯着输液管就是为了打情骂俏的?”
黎惊夕还晕乎乎的,没有张口怼回去,只是后知后觉张望四周。
苏谨余就坐在她的床边,也是带着点憔悴的样子,气势倒是分毫未减。他身边的助理正在唯唯诺诺地擦拭着他那只公文包,上面被黎惊夕吐得全是紫黑色的血块,正是池行生被注射血清后呕出的那种。
黎惊夕说:“你怎么来了?”
她嗓子还有些水肿,说话声音嘶哑。苏谨余叹了口气,说:“你知道这次精神体暴动有多严重吗?”
黎惊夕回答:“我怎么会不知道。”
她真是厌恶苏谨余这种交流方式,自然而然地将自己放在高位,质问,反问,引导式提问,带着掌握更多信息的笃定。她一向不吃这一套,怼完就看向别处。
这一看不要紧,谢遂正缩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打瞌睡。披着染上血污的白大褂,身体蜷成一团,头还垫着手臂,活像跟着落魄主人对付一晚的大狗。
黎惊夕看着他问:“谢遂也在这?”
“不在这能在哪?”苏谨余冷冷地说,“地下实验室紧急封闭,联邦调查局正在搜查你的研究所。所有的研究活动都停止了,你现在是生化犯罪重大嫌疑人。”
“哦,”黎惊夕迷糊着想,难怪她不在医院。“这是你家?”
“……不然呢。”
黎惊夕觉得他要是再这么说话,她就要气得再次昏过去了。她懒得理他,一秒就拆了手上的输液管,掀开被子要下床。洛辞把她按回去,声音里也带着嘶哑:“黎博士……再休息一会儿吧。您现在身体情况不是很好。”
他很清楚黎惊夕快要发脾气了,于是直接说下去:“蜂刺上带着生物毒素。虽然只有3毫克,但是直接引发了您的神经系统紊乱和心跳骤停。抢救了十小时您才脱离危险,又昏迷了整整一天。”
黎惊夕无言地捏了捏鼻梁。
那完蛋了。
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处理时机。三十多个小时足够联邦在紧急情况下抓捕一个重大嫌疑犯并给她定罪,略过军事法庭的审判直接送到州立监狱。她现在想出什么说辞都晚了,想要补救显然也晚了。她越发暴躁,又躺回床上,摸了摸枕边。
“我的手机呢?”
苏谨余给她递过来。
黎惊夕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她本能地怀疑他会动什么手脚,但还是把疑窦压下去。毕竟当了几年的夫妻,她知道他还不至于卑劣至此。
然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面前的文字不是文字,而是一道道花掉的线。她的头又开始剧痛起来,一怒之下把手机甩到一边去。没控制力道,手机直接掉到地上。
黎惊夕跌回枕头上,平静地说:“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洛辞担忧地看着她。他了解她的性格,知道一向惯于掌控和指挥的她,此刻必然不习惯。他给她盖好被子,站起身,轻声说:“我去给您打印纸质材料,一会儿读给您听,您可以了解一下现在的风向。”
黎惊夕叹了口气,对着他舒缓了眉眼。
是个难得的好脸色。黎惊夕看着他起身准备离开,苏谨余的神情却臭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黎惊夕叫住洛辞:“对了,池——我带出来的那个人呢?”
洛辞只负责地上,谢遂才负责地下。他倒不是完全没听过池行生这个名字,但黎惊夕会挑最效率最高,便于理解的表达方式。
洛辞顿了顿,说:“他也在这里,状态不错。等您好了,再去处置他吧。”
他走出房间时,没来由地心慌。心头闪过池行生那张美到几乎模糊性别的妖孽面容,洛辞把近乎荒唐的设想和惧怕压下去,匆匆离开。
房间里的苏谨余还在释放低气压。黎惊夕懒得理他,伸手拿床边的杯子。苏谨余看了她一眼,帮她拿了,递到她手里。
“谢谢。”黎惊夕淡淡地说,低头喝水。
苏谨余说:“看不出你这么仁慈。”
黎惊夕又喝了一口水,压制烦躁。
“苏先生有话直说。”
“巨马蜂已经数以万计,你连研究资料都没有抢救,而是带出这么一个男人?”苏谨余说,“你是什么时候都不肯放弃这种荒淫的爱好吗?”
他说她荒淫,她看他荒诞。黎惊夕跟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又喝了一口水。
然后她问:“怎么不给谢遂安排一张床?”
她是故意这么问的。她虽然不讲真心也不擅感情,但她不傻。苏谨余在那虚空打靶,她乐得见他更难受。
苏谨余的脸色果然更难看,说:“他自己愿意睡下人的位置。”
苏家是正儿八经的豪门世家,从祖上阔到现在,承袭了不少没实际作用的传统,比如房间里的仆人椅。黎惊夕说:“这样睡下去,脸蛋都要压花了。”
苏谨余长长吸了口气,出人意料地没说话,看来是不准备和她计较。黎惊夕也不理他,放下水杯,想睡觉压压火气,但肿胀的眼皮几乎让她难以再合眼。
她按了按眼皮,难得地骂了一句:“妈的,肿成这样。”
苏谨余看了她一眼,又迅速把目光移开,轻嗤一声:“真丑。”
黎惊夕睁开眼。
“滚出去。”她平静地说。
苏谨余愣了一下。一瞬间他身周低下的气压几乎让空气淬冰,他声音里含着显而易见的怒气。“你说什么?”
“我说,你给我滚出去。”黎惊夕看着天花板,“从我醒过来到现在,你用的是什么交流方式,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本身就是要压着厌恶合作的关系,现在演都不演一下,对我吆五喝六,冷嘲热讽,你是觉得我也会像你身边的工贼狗腿儿一样惯着你,还是你就觉得我该这么做?”
苏谨余望着她,目光冰冷。他缓缓起身,一指门外,那个还在擦公文包的倒霉狗腿儿就放下包退出了房间。
“黎惊夕,你知不知道你快死在研究所的时候,是谁救了你?是谁买通医生抢救你,把你这个嫌疑犯接回家,谁在你心跳第三次骤停的时候给你注射了这个州最后的两支万用血清?!”
他字字句句都透着寒气,此刻倒真像是针锋相对的敌人。
“我向来不要求你知恩图报,倒是你,和我成婚几年,你不是第一次知道我的为人吧?还是说你一点儿都不了解我?我在这里守着你一天一夜,他们在这里,我也在这里。你的人我都收留了,现在这就是你对我的态度?”
黎惊夕不得不再坐起来,平静地,直直地看着他。
“苏谨余,你给我搞清楚。”她说,“我的人,就是那个要帮你夺取遏制剂资料的精神体宿主,收容编号A37。”
苏谨余显然是愣了一下。黎惊夕理都没理,继续说:
“我都不问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因为你就是这么刚愎自用,自我感动。我是全球唯一一个触摸到精神体研究领域顶点的人,和我合作是你唯一的选择,你要遏制剂的资料,你要前所未有的武器除掉唐彦,无论你要什么都只能和我合作,你当然要救我。你甚至应该讨好我,因为没了我,你的事不可能成!全州最后两支万用血清,抵得过事成之后你要获取的价值吗?一本万利的事情,说出去又会让我觉得你重情重义,你为什么不做!”
她冷笑一声。
“你觉得我不了解你?我最了解你!我最了解你是个居高临下的政客,唯利是图的商人,打压和遏制是你的惯用手段,你就是这样的人。为了利益和精神体领域未来的研究,我会和你合作,但是私人情感上,咳咳咳——”
黎惊夕咳嗽起来。这阵肺部的痛痒来得极其猛烈,她压不住,咳一声胸腔里就痛一下,整个人弯下腰去,脸色惨白。苏谨余微微变了脸色,要过来扶她。她一把甩开他的手,咳出的黑血沾上他的腕表。
“私人情感上,我无比地讨厌你。”黎惊夕把话说完,“所以我再说一遍,出去。”
苏谨余马上把手臂收回去,立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唇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怒到了极点,他却想要苦笑。
有一刻,他想问:所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形象,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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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