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苦夏

　　你看沈奈喜欢花，你暂时又闲在家里没事，干脆就打算自己种花，也省得每天要去外边买。

　　你叫沈奈专门在后花园给你划了三分地，让你可以随心折腾，而李大娘就是你的专属园艺保姆。

　　李大娘视你和沈奈为大恩人，因此对你很是敬重，一边帮你刨地，一边问你想种些什么花儿。

　　“嗯……昙花吧。”你一想到沈奈的身上的香气，就心神荡漾，打算等种出来了，就拉着沈奈一起看昙花绽放，给他一场浪漫的表白。

　　是的，经过昨天的吃醋和亲吻，你明白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贤惠纯情的男老婆，这是你第一次好好谈恋爱，虽然已经结婚，却还是希望能放慢步调，多点仪式感。

　　“昙花可不好种，少夫人可要做好准备。”

　　你嘴甜道：“这不是还有李大娘你嘛。对了，我还想种些长寿花，给奶奶祈福。”

　　李大娘被你哄笑了，“少夫人真是一片孝心。这长寿花倒是好种些，想必老家主看了，身子就利索起来了。”

　　你长叹一口气，“但愿如此吧。”

　　事实上，你正是因为沈二奶奶身体每况愈下，才想到要顺带种些长寿花讨个吉利的。都说苦夏苦夏，在这个没有空调的年代，高温的夏季是许多穷人与老人的噩梦。沈二奶奶原本刚养好了些的身子，又开始害病，大夫请了好几趟，别院的药味闹得整座别墅都闻得到，沈二奶奶的身子还是不见好转，你几次想探望，都被佘姑姑拦了回去。

　　正想到佘姑姑呢，远远就走来一个方正的身影，不是佘姑姑又是谁？你连忙迎上去，关切道：“佘姑姑，奶奶如何了？”

　　佘姑姑对你点点头，道：“回少夫人的话，老家主又开始发热，奴婢正去地窖取冰块呢。”

　　你叹气，“奶奶闹的这暑病也真是折磨，一阵儿嫌冷一阵儿嫌热的，换了年轻人，身子都受不住啊。”

　　佘姑姑心中再清楚老主人的情况不过，不欲多谈，转而问道：“少夫人，恕奴婢多嘴，这是在忙活什么呢？”

　　你嘿嘿笑，李大娘替你答道：“佘姑姑，你是不知，少夫人正跟老奴学种花，说想种长寿花，给老家主驱邪祈福呢。”

　　佘姑姑动容道：“难为少夫人一片孝心，想必老家主光是听了，气血都能回个三分。”

　　你叹气道：“我这做孙媳妇的，也帮不上什么忙，空有一片心意了。”

　　佘姑姑答应只要沈二奶奶身体一有起色，就让你带着长寿花去看她，便匆匆去地窖取冰块了。那时候，你也没有想到，沈二奶奶与长寿花终究是无缘。

　　三天后的夜里，沈二奶奶发起了高烧，整张脸比那深秋的柿子都红。你跟沈奈随便裹了衣裳就赶去别院，却没想沈二奶奶的神志很是清醒，笑着让你和沈奈凑近点。

　　你一看沈二奶奶神色如常人，反而心中咯噔一声，知道这多半便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沈二奶奶大抵是命数已尽了。

　　你和沈奈跪在沈二奶奶床前，老人家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问你的长寿花种的怎么样了。

　　你听了心中难过，不由低声道：“回奶奶的话，才种下去的，刚窜了个芽儿呢。”

　　沈二奶奶笑，“真可惜啊，我真身子，估计是看不见我们晓宁亲手种的花咯……”

　　你和沈奈连忙齐声让她别这么说，并说她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只是，其实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沈二奶奶自己说的才是实话。

　　沈二奶奶长叹道：“我活到现在，见我们之幸成了亲，以后有人互相扶持，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只是放不下我那三弟啊，几十年了，都没有他的消息啊……”

　　原来，当年沈大与沈二因为分家闹得不可开交，连沈三也被殃及池鱼。沈三看不得至亲手足撕破脸皮的样子，加上原本就有求学的念头，干脆远赴重洋，一走了之，这一走，就断了联系，同胞姐弟，余生竟然不复相见。

　　“是我和老大对不起老三，是我们把他逼得远走他乡啊……”想起曾经疼爱有加的幼弟，沈二奶奶老泪纵横，拉着沈奈的手叮嘱：“之幸，奶奶没有其他遗愿，除了希望你和晓宁和睦平安，就只希望，若是有朝一日，我三弟的后人寻回家来，你能妥善安置。”

　　感觉到亲奶奶的生命迹象逐渐抽离剥落，沈奈再也维持不了冷静，竟是哭成了一个泪人，哽咽着答应了沈二奶奶的要求，又求她别走。

　　沈二奶奶回光返照的时限却好像到了，她的意识渐渐糊涂，眼神也朦胧起来，嘴中喃喃道：“你要记着，我三弟啊，手臂上有朵梅花形状的胎记，真真好认的很……三弟呀，你什么时候回家啊？三弟啊……”

　　不出一会儿，沈二奶奶竟然就这样去了，双眼闭合，面容安详，神情倒是没有之前受病痛折磨时的痛苦，也不知是否在另个世界，见到了记挂大半辈子的幼弟。

　　沈二奶奶平日待你不薄，你不仅是第一次目睹人类死亡，还是目睹一个你有感情的人类死亡，心中不由百感交集，终究是与沈奈一起潸然泪下。

　　以佘姑姑为首，下人们也纷纷垂泪，一片哭声中，沈奈成了新的家主，以后再没有“沈少爷”，只有“沈老爷”了。

　　按照当地习俗，老人去世后，夏季守三天灵、冬季守七天灵，方可出殡下葬。沈宗只在第二天意思意思来吊唁了几声，便借故走了，沈奈懒得留他，也不想留他。

　　只是，沈宗既然不来守灵，沈二奶奶也没有其他直系亲属，守灵的任务便都落在了沈奈一个人的头上，理论上说，沈奈要连续四天不眠不休地守在灵柩旁边。

　　你看不下去，便要求与沈奈轮流守灵。

　　原本，你是入赘沈家，便按照媳妇来算，而过门未满半年的新媳妇是不需要守灵的，沈奈也想借此免去你的跪拜之苦，见你如此关心，不似客套，便也同意让你分担，毕竟这种时候，总是希望有个人能陪在身边的。

　　沈二奶奶去世的第二晚，也就是守灵的第一夜，你已睡过一觉，便劝沈奈回去休息，沈奈却问：“你一个人守在灵堂，不害怕吗？”

　　说实话，你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忐忑的，但为了让沈奈放心，还是佯装镇定道：“灵堂外不是还有许多下人伺候着吗？再说了，这棺材里躺的又不是别人，是待我关爱有加的奶奶呀，我怕什么怕？”

　　说着说着，你连自己也被说服了。确实没有什么好怕的，若世上真有鬼，那鬼也曾经是让亲人留恋不已的人呀。

　　沈奈看着你，忽然笑了，这是你这两天第一次见他笑。他说：“晓宁好像长大了。”

　　沈奈今年廿十四，比棠晓宁大八岁，但你穿越前可已经有二十五了，比沈奈还大些，因此你不服气道：“你怎么还看不起人呢？”

　　沈奈趁着周围没人，悄悄抱住你，将脑袋埋在你的颈窝里。自从那天你们接过吻后，沈奈在私下便大胆了许多，像这样主动贴贴你也并不少见。你熟练地踮脚配合他，顺手呼噜呼噜他的脑袋。

　　沈奈靠着你，声音有些黏糊，“今天是第一夜，我们便一起吧。现在就算你让我回去，我也睡不着……”

　　你于是明白，沈奈还沉浸在亲人离世的悲伤中，便也不再说什么。

　　到了晚上，灵堂内部便剩下你与沈奈二人，跪拜完后，闲着也是闲着，你们便靠在守灵用的草席上，聊起天来。

　　“晓宁，你可知道‘言灵’吗？有时候，一句话被重复了千万次，那不管真相如何，它就是真的。”沈奈苦笑道：“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也信了她们的话，觉得是我克死我的爹娘。是奶奶陪在我身边，跟我说：‘姑奶奶我这不活的好好的？你要真是天煞孤星，怎么没把我这个老婆子克死？’……”

　　你听了又感动，又想笑，“这话说的，确实很有奶奶的风格啊。”

　　沈奈也笑了，“我刚接手铺子的时候，大家都说如果我不是个地坤该多好，只有奶奶说，我看我们家之幸是个地坤挺好的，又不是不聪明不能干。”

　　于是你明白，沈二奶奶无论在哪个世界、何种角度来看，都是一个值得敬佩的长辈，并且让你短暂地体验了一番曾经梦寐以求的、被家长呵护惦记的感觉，你有一瞬间甚至希望，自己能早点来到这个世界，这样就能多陪沈二奶奶一会儿。

　　你托着腮出神，“奶奶生前功德无量，现在想必已经去了极乐世界，正看着我俩笑呢。”

　　沈奈又将头靠在你的肩膀上——你发现他虽然长得很大一只，私下却极其喜欢这些小鸟依人的动作，他蹭着你，像是撒娇：“晓宁，我身边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你可千万不要离开我啊……”

　　你一怔，脑海中忽然回忆起穿越之前，自己给自己过生日时许下的愿望：“神啊，如果可以，我也想要一个家。”

　　许下愿望的你，从没有想过大半年后，自己会出现在另一个时空，听一个男人对自己说：“晓宁，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你反手紧紧抱住沈奈，有一种热泪盈眶的冲动，你对他保证：“之幸，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绝对不离开你，我发誓。”

　　你没有说出口的是，你好像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