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仙居。
王一博撩开帘子问张德罡:“就是这?”
这是张德罡第一次单独跟着王一博出来办差,简直精神抖擞浑身是劲,两只耳朵高高支着,就等郡王爷吩咐他去办事儿。这会儿得了问话,赶忙躬身回答:“是,来人是这么传话的。”
从宫里出来,张德罡跟他禀报,荣亲王府上差人来请,说是荣亲王想请王一博到棋仙居小聚,兄弟二人许久不见,顺便切磋一下棋艺。
王一博冷笑了一声。
他进宫这事儿是临时起意,牌子都是早上才递进去的,而且在宫里也没呆多久。怎的荣亲王府的人不去广陵王府找他,直接找到宫里来了?
再说了,下棋这种事非他所长,与他切磋本就很奇怪。更何况……偌大的荣亲王府什么棋没有?居然还要来棋社下棋……他这位大哥不知道是不是把他当成傻子了。
“你们在这等着。”王一博没理会跃跃欲试要跟他一起进去的张德罡,自己挑帘进了屋。
大堂很安静,空无一人,想来是被荣亲王清了场子,连掌柜的都不在。通向二楼的楼梯口站了一位,见王一博进来,满脸恭维地迎上前来。
“见过广陵王。”
来人是荣亲王府管家。
荣亲王有个毛病,不喜欢太监伺候,但是出门在外带丫头也不方便,所以总是由管家随侍左右。王一博见过他几次,不算陌生。
“周管家客气了,荣亲王呢?”
“请郡王爷随奴才来。”
周管家把王一博带到了二楼以后就退下了,王一博环视一周,走到靠窗边摆着的一张桌子前,躬身行礼。
“臣弟给荣亲王请安。”
荣亲王摆出一副略显无奈的表情:“不是说过私下里不必这样么。”
“大哥爱护弟弟,但是礼不可废。”王一博无甚表情地说道。
“行了,坐下吧,陪大哥下会儿棋。”
王一博在荣亲王对面落座,见棋盘上其实早就摆好了半局残棋。荣亲王深深地看了王一博一眼,没做出解释,王一博扫了一圈,面色如常地执起一枚白子落下。
一时间,宽敞的厅内无人说话,只有落子的声音,看神态,两人都紧盯着棋盘,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下得有多专注。
其实王一博一直偷偷瞟着荣亲王的神色,可惜荣亲王眼皮耷拉着,只专注于面前的黑白子,王一博自然一无所获。
直到有人来给两人上茶,荣亲王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听说昨日三弟府内有侍妾分化成了坤衡,恭喜呀。”
王一博执棋的手一抖,神态未变地落下一枚白子,收回的手下意识缩到袖子里。
“这等小事还劳烦大哥操心,臣弟受宠若惊。”停了停后,他继续说,“不过是个侍妾,算不得什么。”
荣亲王挑了下眉:“本王倒是觉得,身份高低不能说明什么,最起码,这位侍妾现在在广陵王府也算得上是举足轻重了,毕竟三弟很宠爱他嘛。”
闻言,王一博的脸彻底冷了下来:“大哥对臣弟府上的事好像很感兴趣。”
荣亲王笑着摆了摆手:“三弟误会了,只不过前些日子和内务府主事偶然碰上,随口聊的。”
王一博却一点也没接受这个解释,冷笑一声:“当奴才的,主子的事儿也敢拿来说,这位主事怕是也当到头了。”
这话把荣亲王噎了个够呛,他没想到就算把自己捎上,这位三弟还是一点没顾及。本来想借着这事儿给个下马威,顺便打开个话头,没想到却捅了狼崽子的屁股。
“哈哈……闲聊罢了,三弟若是不喜欢,大哥不说了。”荣亲王拱手赔笑一句,算是跟自己这个弟弟告了个罪。
不过也是,当哥哥的揪着弟弟府里侍妾没完没了地说嘴,也的确不太好听。
冷了半天场,王一博作为弟弟还是要先递台阶,寻摸了半天,从肚子里搜刮出一个喜事:“听说前几天,大哥得了个闺女?臣弟还未来得及跟大哥当面道贺。”
“贺礼已经收到了,一个小丫头,不值当那么费心,你送的东西挺好,留着给你侄女以后添到嫁妆里。”
当时消息递到广陵王府,正巧赶上王一博在兵部忙着核对一本军需账册,没时间想这些琐事,记得还是传话回府让肖战准备的,具体送了什么他也忘了问,不过听荣亲王的意思,应该很妥当。
“大哥客气,当叔叔的,送个玩意儿给侄女玩儿罢了。”
“心意难得,倒是你府上,什么时候能有好消息,前段日子进宫看娘娘,她还问起你呢,说你后院就两个人,还是冷清了些。”
荣亲王口中的娘娘,是景仁宫淑贵妃。孝敬皇后薨逝以后,朝中也哄闹过再立继后,只是皇上似乎没这个打算,众人也就没法勉强。
可后宫不能无人主事,皇上便把代管后宫一事交由淑贵妃打理。凤印供在坤宁宫,只有淑贵妃有权请印下旨,于是后宫众人逐渐皆以淑贵妃马首是瞻。
淑贵妃是荣亲王生母,朝中传言,若非皇上顾念康亲王多年领兵征战之功,不希望他难过,或许淑贵妃早就登上后位了。
但是在王一博看来,皇上迟迟不封淑贵妃,倒也不全是这个原因,主要还是因为,荣亲王本就是乾阳之身,若是真让淑贵妃成了皇后,那他就变成了嫡出。
一位乾阳之身的嫡长子……真若如此,皇上就是在逼着自己立荣亲王为太子。
狼王将衰,新王出现。难保朝中不会出现异心之人。
从龙之功,谁会不眼馋呢?
“让娘娘费心了,改日进宫,一定去给娘娘请安。”王一博避重就轻地答道。
荣亲王又笑了:“你也不必着急,到底才刚开府,等有了正妃,再抬进几个侍妾,迟早就有好消息的。”
来了!
王一博登时心下澄明,荣亲王今日找自己的目的,就在于此!
果然,荣亲王随后就问道:“听说父皇早就看好了你的正妃人选,怎么样?可还满意?”
从王一博进了这屋子,两个人之间的话题就一直绕着他府里的人在转,荣亲王虽然以前待他也很周到,但从来不是操心琐事的人,更遑论替弟弟操心后院中人。
今日这么反常,荣亲王怕是早就知道了皇上要给他娶妻的事儿,甚至早就知道了他正妃的人选。
正一品辅国将军的独子,这种家世的人,配个亲王也不为过。恐怕所有人都觉得王一博分化以后,得了皇上的偏爱。
若非如此,荣亲王也不会这么快找上他。
“婚姻大事,自是父皇做主,臣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王一博谨慎答道。
荣亲王表面上倒是一派如常,看起来就像是在跟王一博聊闲话:“谢书齐谢公子,我见过一次,相貌俊朗,和三弟你倒是相配,而且谢家的人,想来必定人品非凡。”
皇上在钟粹宫没说成的话,倒是让荣亲王说了。
王一博没接话,只是盯着眼前的棋盘,像是深陷棋盘局势,一时间入迷了。
荣亲王只能自己继续说:“谢将军历任两朝,父皇极其看重,这门婚事想来也是父皇深思熟虑过的……他还是偏疼你的。”
这话说着有点讽刺,皇上以前对王一博不咸不淡的态度,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如今费尽心思给他选了这么个婚事,初衷耐人寻味。
若说重视,这么火急火燎地给他指了个母家显赫的人,不等他立稳根基,未免草率。
若说亲近,从头至尾皇上连一句他喜不喜欢都没问过,满嘴都是“人品”“家世”这种话。
若说随意……王一博觉得以皇上的行事,随意对他倒是有可能,对谢家嘛,他可是要好好拉拢才是。
不过不管因为什么,王一博都不太想跟荣亲王讨论这个,不习惯,更不合适。
“大哥,该你了。”王一博垂着眼,指了一下棋盘。
“……哦。”
荣亲王有点泄气,怎么他说了一溜十三招,自己这个三弟就跟没听出来似的?半句话都不接。
他扫了一眼棋盘,随便下了一步,可棋盘上白子的走势瞬间被截住,原本相互制衡的局面顷刻坍塌。
荣亲王愣住了。
之前下的棋,他十分的心思也就放了两分在上面,毕竟他也不是真想来下棋的,不过一个由头罢了,刚才王一博的几步棋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中规中矩而已。
可是现在看来……
“大哥棋艺果然精妙,臣弟拜服。”王一博面无表情起身行礼,“天色不早了,臣弟府里还有要事,改日亲自登门,一定陪大哥下个痛快。”
话都说成这样了,荣亲王难道还能拦着他?客气两句,让周管家送王一博下楼。
不多时,周管家回来了。
“王爷棋艺又见长进了。”周管家话说得恭维,可是语气并不见丝毫谄媚。
荣亲王笑着摇了摇头:“是我这个三弟棋艺见长才对……一时不察,本王居然连怎么赢的都不知道。”
“王爷的试探可有答案?”
“嗯……”荣亲王用扇子点着下巴,思考了几下才说,“没有,不过他似乎对这门亲事并不热络。”
周管家眼中似有古井,一点都不像平日迎来送往的憨厚样子。
“可是广陵王还是让自己输了。”
“输了又如何,今日输了,来日未必。”荣亲王站起身来吩咐,“把广陵王府的人都撤出来吧。”
走了几步后又说:“算了,估计也没有那个机会了,回去安顿好他们的家人吧。”
“是。”
肖战让添禄拿来自己小库房的册子,勾了几样东西,吩咐他明日给敬春斋送过去。又让添寿找来府里管事,当面问了乐福堂下人房里门窗损坏的事儿,等府里管事再三保证自己明日一定带人来修,才放他走。紧接着找来了添喜,让他取来自己的膳食单子看了又看,只是秦大夫早就给他换了食谱,他愣是挑不出一点毛病。
添福里里外外跟着肖战忙了一圈,几次想劝他回榻上歇着,都被他打断了。
最后忙到实在没什么事了,肖战在屋里走了一圈以后问添福:“我进府时候拿的那个包袱呢?帮我找出来”
添福一愣,跑到库房箱子里翻了半天才翻到,拿给肖战,肖战从里面找出了一张折好的宣纸。
因为保存不当,这张纸有点皱巴巴的,肖战把它放在桌子上展开抚平。添福凑上去瞧,是一张风景画,只不过是从来没见过的景色。
“少爷,这是哪儿的景儿啊?貌似不是府里的。”
入府之后,肖战画的最多的就是府里的花园,一花一草都被他画过了。现在那些画并着王一博的墨宝,一起挂在乐福堂里屋的墙上,一幅又一幅地挨着。
“嗯,是宫里的御花园,选秀时候画的,景致不算好,毕竟好的地方我也没有资格去。”
肖战把这幅画抚平以后,拿给添福,吩咐道:“找人把它裱起来。”添福领命而去。
然后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
添禄添寿添喜都被他安排出去办事,添福刚刚离开,新来的小太监还在学规矩,不能到他跟前来伺候,宋海倒是在外面候着呢,但是肖战不想叫他。
他现在坐的地方挨着窗户,顺着窗,能看到日偏西方。
又快到黄昏了。肖战想。
昨天也是这个时候,有人踏光而来,抱着他,在他耳边说:别怕。
小腹突然涌起一股热浪,肖战跌跌撞撞地去架子上找了抑制丹,连水都没喝,混着唾液咽了下去。
秦大夫连夜重新给他配了上好的坤衡抑制丹,药效来得很快,涌上的燥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肖战拖着两条腿回到了窗边,尽管有点无力,但是他一点也不想坐着。
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四天……哦不,三天,今天已经要结束了。
他不能离开屋子,否则万一出了意外,信引被其他乾阳察觉到,会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情。就算有抑制丹,也不能确保万一。
窗边能看到新移过来那几丛竹子,顺着西墙栽了一溜,刚移过来没两天,花匠培的新土还清晰可见。
据说是从京郊竹林特意选的,王一博亲口吩咐下去,让他们务必选粗细匀称好看的竹子,太小的不行,年头太久的也不行。
去的人选了好几车竹子回来,最后他自己亲自看,然后留下了这几株。
肖战记得,竹子刚栽完那天,就在这个窗边,王一博从后面拥着他,跟他说:“等爷以后换个大点的府邸,到时候单独给你辟个院子,全都种上竹子,好不好?”
他笑着问王一博,那个院子可不可以让他提个“有凤来仪”的匾额,王一博掐着他的腰挠他痒痒,佯怒道:“你的意思,爷是贾宝玉?”然后逗他,不如起名叫潇湘馆。
肖战直接就噘嘴了,王一博一下一下地亲了上去,哄道:“不叫不叫,就你一个。”然后轻叹着搂他入怀。
“潇湘馆寓意不好,不许拿这个开玩笑。”
可如今,难说他是娥皇还是女英,又或许两个都不是。
毕竟他一个妾侍,如何能跟正门抬进来的正妻相提并论。
正一品将军的独子与他,自然不能混为一谈。听董兰的意思,王一博之前应该还不知道,可是既然皇上已经定了婚期,怕是也快告诉他了吧。
今日进宫,应该就会说到此事了……
不知道他会如何告诉自己。
添福进屋来掌灯,然后在肖战耳边回道:“宋公公回前院了,着奴才跟您通报一声。”
肖战点点头,想来应该是王一博回来了。
这个时间回府,肖战猜他必定疲累,应该不会再过来,于是吩咐添喜去叫膳。
王一博不来,他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可是当添喜刚刚把饭菜摆好,王一博却来了。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在前院洗漱换衣以后过来的,刚一进门就扶起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后,拉着他坐到桌子前。
既然王一博已经来了,那就不能只吃他的饭菜,宋海早就派人去了膳房,这会儿正带人重新布置。
王一博拉着他的手问他:“今天怎么样,可有不适?”
肖战摇了摇头:“秦大夫医术很好,吃了药就没事了。”
“那就好。”王一博打量他的脸色,见他面色红润,放下心来,“他伺候得好,就留下,专门给你备着。”
肖战有些哭笑不得:“我又不是每次都……这次比较惊险,但是以后就没事了,不用这么麻烦。”
王一博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秦大夫家三代行医,对……这方面很拿手,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肖战刚要反驳,看到王一博的眼神,瞬间就明了了他的意思。
自己分化成坤衡了……那么就意味着……
他突然捂住了小腹!
肖战的动作明显取悦了王一博,他低低笑出声来。
“你以为呢?不然你昨天怎么可能疼成那个样子?”
当着下人的面说这些实在是太羞耻了,肖战红着脸,轻声咳嗽了一下以后说:“那就……都听爷的。”
膳房的人布置完就撤了,王一博却没急着吃饭,冲宋海使了个眼色,不多时,宋海端了一样东西进来。
“今天爷去了钟粹宫,娘娘听说了你的事,很开心,听爷说你喜欢作画,特意赏了这对白玉镇纸。”
红色托盘上摆了一对白玉镇纸,通透无瑕,雕成兔子形状,一只直立一只趴卧。镇纸多为两只形状相同,相异的倒是少见。
可是肖战没心思欣赏这东西,含糊着谢了恩之后,他不由得问了自己顾虑一天的那件事。
“今日爷去给娘娘请安了?”
“嗯。”王一博让宋海把东西搁下,“你的事儿,爷想亲自禀给娘娘。”
王一博拿起筷子:“吃饭吧,你也该饿了。”
肖战也跟着拿起筷子默默夹着菜,突然又问:“娘娘……有什么吩咐么?”
王一博吃饭的动作一顿,立马被肖战捕捉到了,他抓筷子的手都泛了白。
好一会儿,王一博才轻声说:“无事,只是让你好好养着。”
饭后,两人命人打水洗漱,肖战算着时辰,又想去吃药,被王一博拦了下来。
“有爷在呢,吃药干吗。”
肖战一愣神的工夫,就被王一博抱到了床上。
屋外,添福添喜掩上门,悄悄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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