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战被领到前院时，院子当中设的香案还没来得及撤下去。

他看到王一博被宋海和陈嬷嬷搀着，刚刚从蒲团上站起身来。香案另一边站着一个身着鸦青色蟒袍的大太监，那通身的气度，一看就是打宫里出来的。

大太监手里还拿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他绕过香案，恭恭敬敬地把圣旨交到王一博手里。

“多谢陈公公。”

“不敢当，劳动王爷了。”

领着肖战的是宋海的徒弟张德罡，见院中情形，张德罡叫他别进去，免得叫人冲撞了。

其实肖战明白，与其说是别叫人冲撞了他，不如说是特意避开宫里的人，免得有什么错处，给王爷找麻烦罢了。

“那是万岁爷身边伺候的大太监陈公公，正四品大内总管，平日里就连王爷见了也得客客气气的。”张德罡羡慕得直嘬牙花子。

同人不同命……都是为了生计迫不得已的下贱出身，人家陈公公现在在京中权贵间能横着走，可是他呢？他现在别说当上有品级的太监了，连他师父都越不过去。

陈进忠跟王一博客气了几句，被宋海弓着腰殷勤地送了出来，路过侧门时刚好看到站在一旁的肖战。

肖战刚听了张德罡的话，知道眼前这位虽然看上去是奴才，实则比主子还不好惹，索性大大方方地行了个半礼，算是全了礼数。

陈进忠本来也只是随意地扫了那么一眼，观他打扮应该是广陵郡王的内眷，可郡王爷没有王妃侧妃，大约也就是个媵妾罢了，不值当放心上。

但是再看第二眼，他看出了些不同寻常。

能在皇上跟前混出头的人，不说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吧，但是最起码得有个好脑子，所以陈进忠的记忆里是相当不错的。

只一眼，他就看出眼前这位少爷身上的料子是当年皇上从私库里亲自赏的，没记错的话还是他带人亲自送去的南三所——那时郡王爷还没出宫开府。

广陵郡王对妻妾从来也不是多上心的人，能拿皇上亲赏的料子给他做衣服，想来应该十分爱重。

想到这，陈进忠也弓了弓腰，算是回了个礼。

后殿里，王一博被陈嬷嬷服侍着更了衣，半靠在枕头上，张德罡领着肖战打正门姗姗来迟。

王一博一看到肖战就笑了：“怎么还穿着这个？”

自打俩人第一次在乐福堂说上话，再到后来几次王一博去看他，肖战每次都穿着他赏的那半匹银白刺绣缎子做的上衣。

今天早起他想见肖战，便派了张德罡去请，没想到半路途中陈进忠过来宣旨，一时间忙忙乱乱的，他差点忘了这茬。好在张德罡是个知道轻重的，没带着肖战从前院直接闯进来。

“做得不错，下去吧。”王一博难得分给张德罡一个眼神，还略微点了点头。

得了郡王爷的一句夸，差点把张德罡喜得飘到天上去，“哐哐哐”磕了三个头，乐颠颠地躬身退下了。

两天未见的人行了礼，起身上前两步回握住从被里伸出来的大手，整个人顺势半伏在王一博的膝盖上，哼唧着撒娇：“爷赏的料子好嘛，穿着舒服。”

陈嬷嬷在旁边看着只觉得伤眼睛。

郡王爷叫肖少爷过来是打着侍疾的旗号，可瞧着肖少爷跟没骨头似的趴在郡王爷膝上，床头摆着的参汤补药他就像是没看见，哪有半点伺候人的架势？而且一双眼睛光盯着郡王爷脸上看，果真是个没规矩的！

可是郡王爷一点都没生气，反倒伸手替肖少爷捋了捋腮边垂下来的两缕头发。

陈嬷嬷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半步刚想提醒两句，王一博微偏过头，眼神一横，说话都带着凉飕飕的冷意：“嬷嬷去歇着吧，有事本王会叫人去请。”

郡王爷年纪虽小，但是气势可不小，从小就是个不好拿捏的主子。

早年间住在宫里的皇子，大多数在小的时候都是被身边的嬷嬷太监管过来的，就算长大以后，他们对这些伺候自己的老人也总有那么点不由自主的畏惧。

可是郡王爷从小就不怕她。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郡王爷的时候，他小小的一个人儿板着个脸坐在上首，见她行礼也不叫起，更不问好，反倒一字一句地开始给她立规矩。

再后来，虽然日常生活里他也肯听自己一句劝，但是也少了其他皇子对身边教养嬷嬷的畏惧之心。

反过来，随着年岁渐长，陈嬷嬷对这位三皇子的敬畏倒是与日加深了。

陈嬷嬷走了，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王一博拍拍胳膊，肖战见状屁股都不抬，就势打了个滚，整个人就窝在了他怀里。

想了两天的人，如今满满当当地抱着，王一博满足地叹了口气。

王一博抻起他的袖子，看着上面的花纹问道：“真这么喜欢？”

“嗯，喜欢，爷赏的，怎么不喜欢。”肖战的脑袋在王一博胸口蹭了蹭，蹭得王一博直想笑。

“喜欢料子还是喜欢爷。”王一博摸摸了肖战的小脸。两日没见，怀里人像是瘦了？

肖战被他摸得痒痒，去拽那只作怪的大手，可是他的手比王一博小了两三圈，根本攥不住什么，只好退而求其次，握着王一博的大拇指，把那只手从自己脸上扒了下来。

“喜欢……跟爷穿一样的料子。”肖战抬眼亮晶晶地看着王一博，眼神里隐隐有期待闪光。

王一博懂了他的意思，本来想说这样不行，不合规矩。可是低头看到肖战抿着嘴扑闪扑闪地看着他，拒绝的话就那么哽在嘴边。

“宋海。”

宋海刚送完陈进忠回来，还没站稳脚又就被叫进了屋。

屋里床榻上，肖少爷正窝在王爷怀里，王爷揽着他的那只手一下一下地顺着肖少爷背后的头发。

宋海只敢偷偷抬眼瞟了一眼就赶紧低下。

“以前本王裁衣服，还剩了多少料子？”

啥？

宋海不解其意，王爷这是要查账？

之前在宫里，郡王爷的东西都是有数的，库房钥匙只有他和陈嬷嬷有。

开府以后，因为郡王爷还没来得及纳妃，府里没人管事，所以钥匙还是在他和陈嬷嬷手里，只等着王妃入府，接过他俩其中一人手里的账册钥匙便可。

至于王爷的私库，那就只有他和王爷有钥匙了。王爷自己没那个闲工夫盯着库房里的东西，账册只有他有，难道王爷是疑心……

宋海“扑通”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却只敢低低埋着头，小声喊冤：“王爷明鉴，奴才不敢说两袖清风，平日里对身边人也偶有盘剥，但是王爷的库房，奴才是万万不敢动，请王爷明察！”

说完，整个人缩成一团，跪在屋子中间，瑟缩着等候王爷的发落。

床榻上的两人听完宋海的话都愣住了，对视一下，发现对方果然跟自己一样一头雾水。

还是王一博先反应过来，清清嗓子说：“本王近日身体不适，担心府里人心浮动，从明日起，府里所有奴才，从上到下都要好好盘查一遍，给他们紧紧弦，这事儿……你跟陈嬷嬷去做，你的忠心，本王还是信的。”

“谢王爷！奴才一定尽心竭力，以报王爷大恩。”宋海在地上“哐哐”磕头，马上额头就见青了。

“起来吧。”王一博有点糟心，怎么把话扯到这了？

话到此处，王一博也懒得去问些有的没的，直接吩咐道：“明天你去库房，把本王裁过衣服剩的料子都找出来，送到针线房去，让他们按照你肖少爷的尺寸看着做，能做成什么做成什么，务必要快。“

王一博又想了想，继续说：“马上要裁夏天的衣服了，你肖少爷的夏装就跟本王的一起做了吧，都用一样的料子，样式新巧些。”

吩咐完以后，王一博低头问肖战：“这样行了吧？”

肖战笑得开心，露出一双小兔牙：“都听爷的！”

挥退宋海，屋子里又重新静了下来，肖战趴在王一博怀里被顺毛，舒服得都快睡过去了，半天才问了一句：“爷，我跟您穿一样的料子，是不是不合规矩啊？”

王一博摸在他背上的手一顿，然后滑下去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假装凶他：“爷都吩咐下去了，你才想起来问？”

肖战被打的蒙住了，委委屈屈来了一句：“要不然就算了吧……”

王一博又想拍他屁股，可是刚才打的那一下有点重，再打怕他受不住，只能轻轻地敲了一下。

“说裁衣服的是你，不裁也是你，你是不是要磨死你家王爷？”

这话有点犯忌讳，肖战慌了一下，想也没想就伸手捂住了王一博的嘴。又想到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不由得松了口气。

王一博被捂着嘴，见怀里人惊得跟个兔子似的，不免好笑。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肖战手心，果然见他火急火燎地又把手缩了回去。

“没事儿，没有别人，不用害怕。”王一博伸出手，把肖战这张脸从额头摸到下巴，最后在嘴唇上揉了两下。

肖战见王一博眼睛发亮，不由得嘟囔：“爷，您还养着身子呢……”

“不怕的啊，爷就亲亲……”

两天没见，王一博有点想念怀里人的滋味儿，现下好不容易尝到了，只觉得怎么吃都吃不够，叼着那两瓣嘴唇反复吮吸，嘬得它水润发红。

肖战也感觉自己像是被前天府里的动静给吓到了一样，虽然后来知道王一博并无大碍，但是现在被搂在怀里，嘴唇紧紧贴着，方才有种真实落地的安稳。

伸手摸索着把肖战戴着的发簪拔了，一头青丝铺散在玫红锦缎的被面上，看起来居然比缎子还要顺滑。

王一博忍不住揉了两把肖战的头发，按着他的后脑勺吻得更深了……

半刻钟后，贴着的两个人终于分开了。

肖战的唇周被吮得红润发亮，头发披散着，胸前的衣襟半敞，隐约露出通红的几处……

王一博帮他拽上衣服，理了理发丝，重新把他抱在怀里。

“是爷着急了，等你分化再说，现在……怕是会伤到你。”

肖战猫儿似的蜷在王一博怀里，语气慵懒沙哑：“妾身忘了贺王爷的好事，王爷恕罪。”

王一博低下头瞅了瞅肖战，笑出了声。

“这两天也没少听恭贺，倒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爷怀里道喜的。”他把下巴搁在肖战头顶磨了两下，“行，恕你的罪，刚才就当是罚你了。”

肖战闻言皱了皱鼻子，佯装不忿：“王爷分化成乾阳是好事，不赏就算了，怎么还罚人呢！”

“好事……”王一博喃喃道，“可不是好事么，等爷养好了身子，就要去兵部办差，到时候会忙，你在府里乖乖的，不要让爷分心。”

“兵部？”肖战从王一博怀里坐了起来，“之前皇上不是安排您去内务府……”

话说到一半，肖战赶忙噤声捂嘴：完啦！说错话了！

郡王爷去内务府造房子的事儿，虽然后来府里人人尽知，但是没人敢在王爷面前提，因为大家都知道王爷自己是不爱去的。

肖战低着头，恨自己的嘴怎么就那么快！一不留神就把话给溜出去了！。

王一博好笑地看着肖战有点慌乱的模样，拉了拉他的手，安抚道：“不怕，都过去了。”

接着，他叹了口气继续说：“兵部是二哥的势力范围，父皇此举……是赏赐，也是考验，我要是撑不下来，今后怕是也难再登高位。”

毕竟皇上也不止他一个乾阳儿子，某种程度上说，他在皇上那也没多稀罕。他后边可还有两个弟弟呢，虽然年岁都不大，却难保不会有哪个成了气候。

不过，起码就现在来说，他这个郡王爷还是被皇上重视起来了。

肖战闻言思索了一下，抬头问道：“我记得，康亲王是和元？”

“嗯。”王一博点点头，这事儿也不是秘密。

“康亲王与荣亲王多有冲突，但屡屡落得下风，怕是会越来越急呢……”肖战斟酌着提醒。毕竟他们怎么说都是兄弟，肖战猜不到王一博心里对这两位哥哥有多深的情谊。

换句话说，肖战不敢猜王一博是不是真的要视他的两位哥哥为对手……

王一博瞬时就明白了肖战的意思，他想了想还是摇头。

“这么多年，我的信引一直断断续续，所有人认定了我会分化成和元，只怕父皇当初也……以前没人愿意靠上来，现在嘛，靠上来的人倒是不少。”

王一博拿过床边搁着的册子，里面抄录了他分化后，各府邸送上来的礼单，密密麻麻很是壮观。

“谁奸谁忠，我还是要再看看，所以不能急……你挑挑有没有喜欢的，回头让宋海给你拿过去，左右都还没记档入库呢。”

肖战没理会他后半段的话，接过礼单只看了一眼名录，上面的大名个个如雷贯耳，估计朝中六成以上官员的名字都在上头了。

“王爷是想挑几个对您忠心的？”

王一博笑着摇头，嘴角弧度舒展，神情惬意放松。

“错了，是对皇上忠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