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门外，孙公公领着肖战跟一个嬷嬷会合，那位嬷嬷身后跟了一个模样清秀的姑娘，看打扮也是秀人。那姑娘看见肖战，大方地点头示意，肖战连忙回礼。

“有劳孙公公走一趟了。”嬷嬷说话十分客气。

“哪里的话，都是给主子办差。”

孙公公说完，两人就分开了，那位姑娘被留了下来，看样子准备跟他们一道走。

“孙公公，我的行李还没……”

“已经收拾完了。”

孙公公指了指肖战的身后，果然一个小太监捧着肖战的包袱正站在身后。

秀人进宫不允许带东西，一应用品全部由宫里统一发放，布料配饰之类的都是统一的，这会儿都被包在一个包袱里。

肖战拎着包袱跟着孙公公还有那个姑娘一路走，孙公公把他们送上一辆青布骡车后，对着他们行了个礼，嘴里念了一句：“福泽天佑。”

然后就把他们掀起来的车帘撂了下去。

骡车走得并不快，肖战和那个姑娘对着坐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我叫肖战，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董兰。”

那姑娘看起来并不是多话的人，但是肖战还是忍不住想问几句。因为他太迷茫了。没人告诉他被指去了谁家，也没人跟他说要怎么做。

“冒昧问一下，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董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理解他怎么会问这么白痴的问题。但是良好的家教还是让她做出了回答：“广陵王府。”

“哦……”

肖战不说话了。

他不太参与秀人之间的闲聊，但是身处一室，总是能零星地听到一些消息。三皇子一个月之前被封郡王的事儿，被那群人嚼了好几天，他想不知道都难。

只是没想到自己那么荣幸被指到郡王府，那可是真金白银的皇子，虽然这位三皇子在朝中似乎不是很有分量就是了。

三皇子未娶妻，他们俩指过来应该是用来给三皇子练手的吧。

肖战心里泛起苦涩，又生生被压下……

早就料到的命运，何必自苦。

董兰观他神色有异，以为肖战心里不安，思来想去还是出言安慰道：“别怕，我听嬷嬷说，是贤妃娘娘让身边的许嬷嬷亲自来挑的人。”

贤妃亲选，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挺有脸面的事，虽是侍妾，但是好歹也是宫里出来的，总比那些宫外直接抬进府里的要金贵些。

高门大院里一向非常看重出身，肖战和董兰虽然家世普通，但是添了宫里这么一遭，总要比寻常侍妾好很多。

只不过他们要伺候的人可是皇子，皇子府里，他们的秀人身份还能管用么？

肖战也没反驳董兰的话，毕竟这姑娘能这样宽解他，也算是一片好心，他便也回应了一个笑，表示自己没事。

毕竟他担心的也不是这个……

骡车在广陵王府侧门处停住，里面走出来两个太监把肖战和董兰带到了后院的一处角房，一个嬷嬷样的老妇起身跟他们行礼。

这位嬷嬷穿戴都十分干净讲究，想来是三皇子身边贴身伺候的，肖战不敢托大，连忙还了半礼，见那嬷嬷受了，心中有数。

陈嬷嬷给肖战和董兰讲了两个时辰的规矩，约摸着三皇子要从上书房回来了，才叫人把他们各自领到早就准备好的小院去洗漱更衣。

人都散了，小太监端了茶过来伺候陈嬷嬷。

“嬷嬷辛苦了。”

陈嬷嬷接过茶碗喝了好几口才撂下，再出声，嗓子都半哑了。

“给王爷办差，当不得一声辛苦。”

小太监“嘿嘿”两声：“您瞧这这两位可还能入王爷的眼？”

“听说王爷在娘娘面前回了之前伺候的那几个，娘娘就嘱咐许嬷嬷挑两个模样好看的，这俩……模样倒是可人，但是……”

“但是什么？”小太监忙不迭地问。

但是娘娘猜错王爷的意思了。

陈嬷嬷笑了笑没说话，搁下茶碗。

“扶我回前院，王爷要回来了。”

王一博回到府里就直奔了书房，宋海跟在后边差点把鞋甩丢了，但是主子走得快，他也不敢出声，只能尽力屏住呼吸跟着快步小跑，夏天还没到，他脸上的汗珠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进了屋，王一博站在窗前沉思，眉头紧蹙，明显心情不太爽快。

宋海一身的汗不敢凑近前怕主子厌烦，只得叫小太监先去伺候王一博更衣，自己跑去茶房洗了把脸，灌了杯凉茶，这才走回堂屋。

里间的小太监都捧着衣服水盆等物件在一旁候着，宋海探头一看，陈嬷嬷正伺候王一博洗漱换衣服。

宋海悔得直拍大腿，一个没看住，怎么就让这个老货近了主子身！

王一博向来不在意身边奴才们的明争暗斗，反正不管怎么斗，也翻不出他的手心。有些冲突也好，也能叫他偶尔从中调停，防止他们沆瀣一气。

所以宋海刚刚没进来，他也没叫，陈嬷嬷伺候他换衣服，他也没吭声。只是陈嬷嬷极少到书房来，看来是有事儿？

刚回来的火气到这会儿已经消得差不多了，陈嬷嬷奉完茶也没走，王一博喝了两口，把茶碗搁下，询问地看着陈嬷嬷。

“王爷，娘娘指的人，今天都到了，一会儿晚膳不如让他们伺候着？”

哦，原来是这事儿。

王一博绷着脸点点头：“应该的。”

不管怎么说以后都是府里的人，他不喜欢归不喜欢，但是该过的场面还是要过，哪怕只是吃个饭，也算是他的态度，不至于让人家刚进府就觉得备受冷遇。

更重要的是，免得下面的人胡乱猜测主子的心思，轻慢了他们。

陈嬷嬷得了吩咐，告退去准备晚膳，宋海这才摸空进来，往身后使了个眼色，悄没声地把刚刚陈嬷嬷端的茶给换了。

陈嬷嬷不知道王一博在上书房发生了什么，但是宋海大概猜到了些，打从宫里出来，王一博的脸上就没个笑模样。

虽然他平时也不怎么笑，但是宋海跟了王一博这么多年，还是能猜到些这位爷的脾气，向来不是无缘无故黑脸的人。

可是刚刚这遭，任凭谁来都能看出广陵王明显不爽的心情。

怕是在上书房遇到事儿了。

王一博坐在桌案前头，盯着面前摊开的书，心思却早就飞到了别处。

今日在上书房，荣亲王提起边疆战事，谈到现今朝内无良将可用，一时不禁有些怅然。康亲王却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说：“你的好三弟不是刚封了郡王么，你不如带他去，聊胜于无嘛。”

虽然荣亲王当场就斥责了他，但是王一博就是觉得自己心口憋着一股气，恨不得直接炸开，炸个鲜血淋漓的才痛快！

莫说自己还未分化，就算真的分化成和元，康亲王也是和元，他又有什么立场嘲讽自己？

曾经未出宫前，他也是他的好二哥，教他读书做文章，瞒着皇上偷偷给他带宫外的闲书，被发现以后还替他挨罚。

可是一切都在分化后变了。

自己已经成年，虽然也明白天家中难有寻常人家的兄友弟恭，却还盼着彼此看在血脉相连的份上多几分亲近。只可惜他抱着一腔热忱想做一个好弟弟，他的二哥却无情地戳破了他的幻想。

曾经那个摸着他头顶带着他在宫里上蹿下跳玩闹的二哥，终究是再也回不来了……

王一博抿着嘴，盯着窗边渐落的夕阳，疲惫地合上双眼。

如果自己不能分化成乾阳，那么就要一辈子被打压，再难抬头。

可如果自己真的有那个运道，只怕是要成为二哥的眼中钉了……

王一博坐着出神，没注意到外面夜色渐起，宋海领着小太监进来掌灯，还把他吓了一跳。

“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酉时了。”

该摆晚膳了。

王一博合上书刚要开口，想起了陈嬷嬷下午的嘱咐，改口道：“去前厅吧。”

前厅正中间一张大桌子摆满了菜品，另外两张桌子上也摆得密密麻麻的，几个伺候的太监宫女垂手立在一旁默不作声，仿佛连头发丝都凝固住了。

肖战站在前列，候着传说中的广陵郡王。可是屋里新点的红烛都烧了一半，肖战脚都站酸了，广陵王还是没来。

他不禁伸手捶了捶已经泛酸的腰，抬眼偷偷环视一周，见到众人都低着头，没一个人敢动，身边的董兰更是站成了一棵树。

肖战不禁感叹：看看人家的规矩，自己爹娘从小对自己还是太宠爱了些。

回过头发现陈嬷嬷正瞪着自己，肖战马上心虚地放下手站好，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乱动。

又过了好一会儿，在肖战觉得自己马上就要饿昏过去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动静。

有太监打起了竹帘，肖战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长得是圆是扁，就被身边的陈嬷嬷拽着跪了下去。

陈嬷嬷早就盯上了这个看起来不太有规矩的秀人，虽然长得好，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古灵精怪的透彻，但是在这府里，不聪明和太聪明都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这个秀人的规矩也不知道是怎么学的，站也站不住，看着就不太会伺候人。

不管以后王爷宠不宠，起码眼下不要出问题才好，下午那阵她去前院，王爷的心情可算不上美妙。

肖战只感觉到一个人影从眼前经过，带起一阵风，他偷偷抬眼想打量，却只看到了银色刺绣的袍角。

袍角主人被伺候着入座以后才说道：“都起吧。”

声音低沉，还挺好听。

肖战被陈嬷嬷指挥坐在王一博右边的时候，抽空偷偷瞄了一眼小王爷长相，瞄完在心里咂咂嘴：长得真好，玉雕似的。

于是忍不住偷偷再看一眼。

“撤盖吧。”王一博吩咐道。

一串太监过来把桌子上的盖子撤掉，王一博挥退了侍膳太监，拿起筷子刚想吩咐新来的两位侍妾不必拘束，就见到自己右侧的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眼睛好看——王一博的第一个想法。

规矩是谁教的——王一博的第二个想法。

念在他刚入府，自己不想吓到他，但是一时也忘了说话。陈嬷嬷就看着三爷坐在上首，和新来的侍妾眼对着眼看了半天。

“动筷吧，不必拘束。”好半天，王一博才回过神来。

一顿饭吃得十分安静，董兰的用膳规矩得体，一点声音都没有。王一博心里揣着事儿，有点食不知味，只是拣了两口爱吃的垫垫肚子。

只有肖战，饿了大半天，这会儿吃得十分欢乐。

可能是被身边人的好胃口带动着，王一博居然慢慢搁下了心中思量，吃得比平时还多些，撂下筷子的时候竟然有点撑得慌。

吃饭过程中王一博打量肖战好几眼，发现他虽然吃得不少，但是吃相一点也不难看，反而在吃到对胃口的菜时，会轻轻眯起眼睛，露出满足的神情，嘴巴一鼓一鼓地嚼动，露出唇下一颗小痣——怪不得这么爱吃。

让他想起了在宫里南三所东边树丛里藏着的小野猫。

他小时候偷摸去喂猫，那只小野猫吃到鱼的时候就是这副神情。

用完膳漱了口，陈嬷嬷见王一博没有留下哪个的意思，就引着肖战董兰二人告辞。王一博点了点头，吩咐宋海开库房，挑了几匹料子赏下去。

不一会儿，宋海带着人，捧着料子给王爷过目。

王一博扫了一眼，回想起刚才肖战身穿的银白色的外袍，指着其中颜色素净的几匹说：“这个给肖战送去，他应该喜欢。”

又想了想，指着自己身上银色刺绣的常服问宋海：“我身上穿的这身，当初做的时候料子还剩了半匹吧？”

宋海想了想回道：“是，这是皇上亲赏的，还剩半匹在您的私库里。”

王一博点了点头：“嗯，取出来添到里面，再给董氏加根钗。”

“是。”

宋海应了，转身去办，一边走一边想：我的爷，您想一碗水端平，实则更显眼了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