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生产队要拿牛去耕地，王一博去牵牛的时候，大海子突然就从牛棚上翻了下来。大海子拉肚子没来上工，王一博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大海子翻下来的时候只动了一下，连叫都没有叫一声，他是饿坏了，实在没有力气了。

王一博把他扶起来的时候，大海子的脚是肿的，肿得很高很高。王一博扶他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一下，他的腿上就凹下去一大块，半天都回不过来。大海子的眼睛是血红的，他抓着王一博的袖子，大概是想说话，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王一博看他张着嘴巴，就像是地上的鱼，挣扎着最后的一点力气。大海子大概是疯了，饿得疯了。王一博没有东西给他吃，给他喂了一点米汤，大海子就拼命地把米汤往下咽。

后半夜的时候，大海子还是死了。他的两只脚肿得很高很高，肚子也鼓得很高很高。刘支书给他登记的时候，大海子只有十四岁。

王一博知道再这样下去，他跟肖战都活不了。

王一博没读过书，但是人很聪明。投机倒把虽然危险，但是对肖战来说却是救命的唯一途径，肖战生病了，吃不饱，他需要营养。

狗头休息的时候就来肖战这里读书。自从肖战生病以后，王一博就不让他干活了，把生产队的活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有好几次饿昏在山上，要不是狗头去找他，山上的狼早就把他叼走不知道多少次了。肖战生了病之后，就更爱看书了，有时候一看就是一整天，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着的都不知道。王一博知道他心里难受，看书会好受一点，也不去打扰他，什么都给他准备好。

这天晚上风有点大，王一博等肖战睡下，偷偷起来翻墙出了门。狗头跟陈长南住在猪棚的杂物间里。王一博摸黑过去的时候，狗头正裹了件破棉袄，蹲在屋檐底下发抖。

王一博就摸过去问他：“怎么不多穿点？看你都抖成什么样子了？”

狗头就笑了笑：“没事，博哥，我不冷。”

王一博就不说了，跟着狗头摸到了他以前住的宅子后面。狗头家的宅子是地主的宅子，被没收了以后，一直当作国家财产派人守着。看守的红卫兵是两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跟王一博差不多大。天气有点冷，又起了风，两个年轻人哈着气搓了搓手，点着头不停地打着哈欠。

王一博没打算跟他们面对面交锋，跟着狗头绕到后院，翻墙跳了进去。落地的时候，狗头没力气，脚崴了一下，整个脚踝就肿起来了。王一博伸手给他揉了揉，还好只是扭伤，没有骨折。后院的门上了锁，没人看守。王一博跟狗头摸进库房的时候，也是一个人都没看到。

王一博学过开锁，狗头就指了几个值钱的箱子叫他开锁。王一博开了几个箱子，里面都是空的。开到第三个箱子的时候，里面只有一对玉手镯。

狗头很少说脏话骂人，这次却忍不住了：“我呸，这些狗娘养的东西，监守自盗，真他妈的不要脸。”

王一博也是很少听到他骂人，愣了一下，就拿了玉镯子问他：“狗头，这东西值多少钱？”

狗头自家的东西还是认识的：“博哥，那要看你怎么卖了？我爸把它买回来的时候，花了整整十块大洋。”

王一博没有这个概念，又问他：“十块大洋是多少钱？”

狗头：“我这么跟你说，十块大洋在我爸那时候够你吃两三年了。”

王一博就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玉镯子，拿了张纸把它包好，放到了怀里。王一博还要开箱子，狗头就叫他不要开了，箱子开多了，会引起怀疑的。王一博觉得狗头说的有道理，就不开了，重新上好锁，就又翻了出去。

王一博跟狗头赶到县城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可是城东头的“黑市”早就已经开张了。王一博跟狗头就找了个角落里蹲下来，蹲了半天，人来人往的，买东西换东西的都有，可就是没人来问他们。

王一博耐不住性子，张嘴就要吆喝，狗头就拉住了他，指了指街角的一个老大爷。老大爷不过五十来岁，腰不弯背不驼，里面一件黑色的毛绒衫，外面披了件中山装，手里不知道拿了个什么东西，用黑布盖着。

狗头小时候看到过不少这样的人，一眼就看出了他是个有钱的主，不是退休的国家干部，就是出海经商回来的生意人。狗头拉了拉王一博，叫他把怀里的玉镯子拿出来。王一博不知道他的意思，但是自己也没办法，就把玉镯子摸出来递给了他。

狗头拿了玉镯子就凑了上去。王一博不知道狗头说了什么，老大爷就笑着走了过来。王一博看他走过来了，就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大爷，你要买这个玉镯子？”

老大爷就背着手上下看了看他：“小伙子，我问你，这对玉镯子上包的纸是你的？”

王一博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纸？”

老大爷就把包着玉镯子的纸展开了给他看：“这张纸，是不是你的？”

王一博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是我哥的。”

老大爷就伸手指了指纸上画的桥梁模型：“这个也是你哥画的？”

王一博就凑过去看了看，点了点头：“对，我哥画了很多这个。”

老大爷就又问他：“你哥哥是大学生？”

狗头就抢了话：“战哥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他是下乡的知青。”

老大爷就点了点头：“小伙子，我想买你哥的画，你叫他给我画几张，好不好？”

王一博就嘟囔了一句：“画有什么好买的，我家里都是。”

老大爷是个爽快人，王一博还没答应，他就把一半的钱塞到了王一博的手里：“明天这个时候，你把你哥的画带来，我再给你一半的钱。”

王一博还没反应过来，狗头就凑上去数了数他手里的钱，兴奋得差点就要跳起来了：“博哥，十块钱，他给了十块钱，十块钱。”

王一博皱了皱眉，就要把钱还给他：“这钱我不能要。”

老大爷有些意外：“怎么就不能要了？”

王一博就看了看他：“明天太赶了，我哥画不出来。”

老大爷就笑了：“那就后天，你看行不行？”

王一博就把十块钱塞到了口袋里：“行，后天这个时候你在这里等我，我把画给你拿来。”

老大爷就又笑了：“对了，小伙子，我姓赵，你叫我赵大爷就好了。”

王一博就点了点头：“我叫王一博，他是我的兄弟狗头。”

狗头就挠了挠头：“赵大爷，狗头是我的绰号，我的大名叫陈士蒙。”王一博就看了看他，吐了两个字出来“卖弄”。

回来的时候，王一博拿了三块钱买了一筐鸡蛋跟两只老母鸡，一只杀了给肖战补身子，另一只养在后山生鸡蛋卖钱。

白天的时候，大食堂发了两个玉米面馒头跟一碗稀饭，这就是王一博跟肖战一天的口粮了。王一博回来的时候是半夜，因为怕被人发现，他跟狗头两个人也不敢打手电，是从村后头摸黑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