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老家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你觉得脸有些发硬，砸吧了几下嘴，才发现你正靠在沈奈的怀里，而那宽阔却瘦削的胸膛，正是硌得你脸疼的元凶。

　　你记得入睡之前，两人的姿势明明还挺规矩，也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大概是因为你习惯把被子卷进怀里睡，错把沈奈当了被子搂着的缘故吧。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睡都睡一晚上了，你觉得再害羞也没有什么必要，加上你还在犯困，所以你习惯性地蹭蹭他，嘟囔了一声“太瘦了”，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身侧早已空无一人，你才刚睁眼，便被阿阳拖起：“我的姑奶奶，怎么还睡！”

　　你才想起阿阳之前跟你说过，婚礼第二天该去拜见老家主，也就是沈二奶奶，可你的生物钟早就已经变成晚睡晚起的形状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沈奈没有叫你。

　　你迷瞪着眼，在餐厅遇见了沈奈，沈奈提着一篮食盒，似乎早在等你的样子。

　　你像见了主人的小狗一样跑过去，扒拉他的衣角，抱怨道：“你怎么不叫我……”

　　沈奈偏过头不看你，“老家主没那么早起，便没叫你。”

　　倒是阿阳看看你，又看看自家少爷，没忍住轻笑出声。

　　“阿阳。”沈奈似是警告阿阳，却连你都看出他只是色厉内荏。阿阳乐呵呵地道歉，显然也不以为意。

　　沈奈难得感到无奈，干脆转过头不看你们。你看着他长发下微红的耳廓，心里像被猫爪轻挠了一下，痒痒的。

　　沈二奶奶身体虚弱，吹不得风，房间内窗户关得严实，满是熏香和药味。饶是如此，见你们来了，却还是挣扎着想起身。

　　“不碍事、不碍事。”沈二奶奶一边咳嗽，一边失望地放弃了动作，“我这老骨头，怕是只能躺到死咯……”

　　沈奈拿了热毛巾替她擦脸，动作娴熟而温柔，“奶奶，别说这种话。”

　　沈二奶奶笑了笑，对一旁当鹌鹑的你努努下巴，你连忙迎上去，握住她那只想要抬起的手，“奶奶，您说。”

　　沈二奶奶的眼睛已经有些浑浊了，你也不确定她是否真的有看清你的容貌，总之，她乐呵呵地夸你长得俊，和沈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在这个传统abo世界观下，你算不上俊秀的天乾，沈奈也并非柔美的地坤，换了任何人这样说，你都怀疑对方是在阴阳怪气，但对着沈二奶奶慈祥的面孔，你明白她是真心觉得自己的小辈漂亮可爱。

　　你很少得到长辈的关爱，不由有些动容。侧头看着沈奈又染上绯红的耳廓，你不知怎么地，就对着沈二奶奶夸下海口：“奶奶，您放下，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对少爷的。”

　　沈奈愣住。阿阳憋笑。沈二奶奶则笑出声。

　　“欸……”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后知后觉自己像个二愣子。

　　沈二奶奶终于笑完了，对你说：“你这娃子的事情，我也都听说了，既然已经成亲，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吧，两口子过日子，重要的是相互照应。”

　　沈二奶奶虽然身子不利索，今天的精神却似乎还不错，尤其对你感兴趣，把你近期的生活问了个遍，得知你还没有贴身伺候的小厮，立刻眉头一皱，“这可不行，少夫人怎么能没人跟着？”

　　你作为普通现代人，不太适应有人鞍前马后跟着，便推辞了几句，谁料沈奈也表示赞同，你只能作罢，接受了她们的安排。

　　“我与奶奶精简惯了，府邸里不养闲人，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不如过几日带姑娘去镇上转转，雇个合眼缘的回来。”

　　沈二奶奶敏锐捕捉到了沈奈称呼上的疏离，嗔怪道：“都已经成亲了，怎么还管人家叫姑娘呢？该改口了。”

　　如此突然，又在长辈面前，沈奈一句夫人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窘迫地看向你，用那双软化了的丹凤眼向你求助。你还是头一次见沈奈服软，觉得有些新奇，嘴上适时帮他解了围：“少爷叫我晓宁就好。”毕竟，你以前也叫晓宁呢。

　　没想到，因为你这句话，沈二奶奶话锋一转，把矛头对向了你：“你也是，怎么还叫自己夫君少爷呢？”

　　刚刚得了你的帮助，沈奈也立刻给予回报，忙道：“姑……晓宁唤我的表字‘之幸’即可。”

　　你乖乖道：“之幸。”

　　沈二奶奶看看沈奈，又看看你，笑了笑，眼睛一闭，开始赶人。你与沈奈走出沈二奶奶的小院，对视一眼，你也不知为何傻笑起来。

　　沈奈看着你纯稚的笑脸，心情也轻快起来，眼底染上笑意，阴沉的气质消散了，黑眸玉面，分明是个温温柔柔的古典美人。

　　“之幸……”你有些生疏地叫着刚刚知道的沈奈的表字，沈奈好脾气地应了，等着你继续说，你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开口叫他，只能摇摇头作罢。

　　是夜，你依旧辗转难眠，却不是因为老宅的阴影。

　　只要一闭上眼，沈奈温温柔柔的笑脸与乌黑的眼眸便浮现在你心头，随之而来的还有他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昙花香气，你像中了蛊一般，只想立刻见到他，待在他身边。

　　“真是有毒……”

　　你捂脸呻吟，认命地爬起来，收拾收拾，抱着枕头，再度踏上了去往三楼的台阶。

　　“晓宁？”

　　沈奈困惑地看着你。你注意到他的辫子解开了，乌黑顺直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垂落至腰际，在温暖的烛光中反射着暧昧的色泽。你的嗓子莫名有些发紧，不敢看沈奈的眼睛，低着头含糊道：“我……有些事想跟你商量。”

　　“嗯……”沈奈思索了片刻，“我还有账本没有对完，你愿意在旁边等一会儿吗？”

　　你用力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很乖不会打扰到他。

　　沈奈带你去沙发上坐下，又帮你倒了杯水，便回到书桌前忙碌。你抱着枕头，看着沈奈的认真工作的侧脸入了神。你发现他的鼻子生得很好看，鼻梁不算太高，却非常挺直流畅，同时轮廓又兼有一种东方的柔和味道，不会过于锋利，简直完美极了。

　　如果沈奈生在现代，按照他的身高和气质，你毫不怀疑他会在时尚界大放异彩。可惜，这个封建的时代似乎将他从外貌到人格都贬低得一文不值。

　　你想到他在容貌上的自卑，不由有些替他难过。你还不知道这种难过有一个更精准的用词，叫“心疼”，也不知道，心疼往往可以成为一段爱情的开端。现在的你，只是像小狗望着骨头那样，眼巴巴地看着沈奈。

　　“……晓宁。”沈奈被你盯得坐立难安，他转过头，有些无奈地看着你，“我还要一会儿，先找本书给你看好不好？”

　　你意识到自己可能给人家添了麻烦，不好意思道：“书柜是这个吗？我自己来找就可以啦……”

　　在沈奈的指定范围内，你给自己挑了本《山海经》，不出你所料，这里的文字果然还是你熟悉的中文，只是大概简体字还没推行，泛黄的页面上印刷着竖版的繁体字，虽然有些吃力，但好在阅读起来没有障碍。

　　你看了一会儿，渐渐入了迷，连沈奈已经完成工作了都不知道。

　　“晓宁最喜欢哪个妖怪？”

　　“这个九尾狐好漂亮啊，据说是生在青丘呢……”你的话语戛然而止，你抬头，对上沈奈那乌沉沉的眼睛。

　　气氛凝滞，你感觉自己甚至起了鸡皮疙瘩。

　　按照棠晓宁的家庭条件，她多半是个文盲。沈奈这样问你，就是在确定你是在看图还是在看字。如果是真正的棠晓宁，怎么可能在失忆之后，反而阅读得如此顺利呢？

　　你才想起沈奈有多敏锐，又有多多疑。如果他不点破，那只是他不想点破。

　　“晓宁，”他叫你的名字，语气还是温和的，“你想同我聊什么？”

　　你如同被从头浇了一桶冷水，连指尖都开始发麻。

　　你合上书，抓起枕头转身便走，沈奈拉住你，你才知道他的力气原来很大，“放开我！”你说。已不想再在这个房间多待一秒。

　　“……你还没说，你来找我是为什么。”

　　你把枕头砸在他身上，觉得自己一厢情愿的依赖真是喂了狗，“又不是我想来这里的！”

　　沈奈放开你，眼神冷了下来。

　　你却一不做二不休，恶狠狠地拉下他的衣领，“可是既来之则安之，我想跟你好好过日子又有什么错！”

　　沈奈愣愣看着你，没说话。

　　你发泄完了脾气，有些萎靡，才刚转身，却不期然被扣进了一个宽大的怀抱里，昙花香气扑鼻而来，你睁大眼睛。

　　“是我误会了，对不起。”

　　沈奈声音低沉，你几乎能感觉到从紧紧相贴的背部传来的胸膛的震动。你不再生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复杂情绪。

　　你大概能猜到沈奈在想什么。换位思考，一个来路不明、甚至连原本性别都不能确定的“人”，却忽然无比配合他的需求，不仅同他成了亲，还乐呵呵地帮着哄老家主开心，确实有别有图谋的嫌疑。可是，你又要怎样去证明，自己也是被逼无奈，只愿安稳度日，其他毫无所求呢？

　　这就是人心的距离，难以轻易消弭。

　　你叹一口气，挣开他的怀抱，“我先下去了，你早点休息。”

　　“……昨日，你不是说新婚夫妇，分房睡不好吗？”

　　你侧目看他转过去的脸，揶揄道：“少爷这时候不嫌弃我了？”

　　沈奈于是把脸转过来，你清楚地看见他微红的脸颊，“叫我之幸。”他说。

　　你的心又开始骚动，没忍住，踮起脚想摸摸他的脑袋，身高却不允许，你只好退而求其次，抚了抚他光滑的脸颊，“知道啦，之幸少爷。”

　　他用那双丹凤眼睨你一眼，没说话，等两人熄了烛，又并排躺到一张床上的时候，才开口道：“你说想跟我好好过日子，是认真的吗？”

　　你闻着让你着迷的昙花香气，连带着心也软乎乎的，早把刚才的冲突给忘了个干净。你哼哼唧唧：“当然是真的啦。除了之幸身边，我还能到哪里去呢？”

　　“可是我不好看，性子也无趣得很。”

　　黑暗中，你有些无语，几乎能想象出他面无表情看着你的样子。他真的很没自信呢，你想。

　　“我觉得之幸很漂亮，性格也很温柔，还那么能干会赚钱养家，能和之幸结婚，我觉得很开心哦？”

　　沈奈的声音闷闷的：“你不是嫌我太瘦吗？”

　　“……你那时候醒着啊！”你哭笑不得，没想到沈奈看着通情达理，竟然还挺记仇的。

　　“是瘦了点，但这和我觉得你漂亮又不冲突。”你怕他又不依不饶追问下去，干脆反客为主，反问道：“之幸呢？和我结婚开心吗？”

　　不得不说你的策略很有效，沈奈没有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你感觉到他摸索着抓住你的手，放在自己头上。

　　“欸？”

　　沈奈有些别扭地解释道：“刚才……我看你想摸……”末了，又像是懊恼一样补上一句：“我太高了。”

　　“哈哈哈！”你笑出声，觉得他真可爱。感受着手中柔软的头发触感，你不客气地呼噜几下，说：“是我太矮了！”

　　想到这个严肃的身高问题，你认真跟沈奈商量道：“我还在长身体呢，每天坚持喝牛奶，还能往上窜一窜吧！”

　　“牛乳吗……”这个时候牛奶还没有普及，大多数人家没有每天喝牛奶的习惯，沈奈有些不理解你的请求，但毕竟也不是难事，还是应下了。

　　你像小孩抓着妈妈的头发那样，绕着他的长发玩儿，嘴里无意义地念叨着他的名字：“之幸，之幸，之幸……”

　　沈奈有些无奈，却还是随你高兴去了。

　　不知怎的，你忽然对往后的日子有了些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