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两两相忘

入了夜，王一博还没有醒。

私立医院只允许一个人陪夜，岩岩在肖战身边绕了好几圈，眼看宵禁时间快到了，那驻在病床边上的人还是一动未动，不免先开了口

“肖哥，要不，我安排车送你去酒店休息？”

彼时的肖战，端坐在病床前头的木椅上一言不发。

大老板不说话，岩岩自然也不能自作主张。分了手的前任，赶来这一趟已经超过了本分，要是再留下陪夜，未免就是他们这些做助理的太不懂事了。

他倒不是不愿见这两人和好。只是风口浪尖，狗仔和媒体在底下守得结结实实，这两人又都是“招黑体质”，万一真传出点什么事来，实在太难收场。

想着，岩岩不由在肖战身边蹲下了身“肖哥……”

肖战转过头来，“等他醒了我就走。”

岩岩眼里添了点急“医生说了，博哥没什么大问题，明天就能醒，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行吗？”

这一句“行吗”，近似于请求。

肖战沉在岩岩的眸色里静了一静，突然就转了话口“你换了新号码？”

打了大半天的电话没有通，而接到的岩岩的电话，在手机里显示出的却是组陌生数字，这个问题的答案，明显的几乎铺平在了肖战面前。

岩岩被问得一怔，心想着要是被肖战知道了这段时间他们这些博哥身边的工作人员都在受着无止无休的骚扰电话，恐怕还要多一处糟心，便先含糊答了“对，换，换了……旧的那个……”

他说得拖延，后半段支支吾吾还没说完，就被肖战截断了去

“乐乐的电话，是不是也换了？”

岩岩口上一松，乖觉点头。

却见肖战垂下眼眸，停了停，又问道：

“是一博的意思，是吗？”

助理手机里存着那么多重要的信息和联系人，但凡不是到了非断不可的地步，都是不会也不能两个助理同时换号，有了这种变动结果的唯一解释，就是他们的老板做了要求。

这个因果，并不难猜，却不好答，岩岩僵着身子，挠了挠头。

肖战看着，也就懂了。

岩岩和乐乐是他与王一博之间的牵连线。从前小孩忙着拍戏录综艺，奔忙飞赶在各种行程里的时候，肖战都是每天几通电话打到他身边人手机上，问一问长短，敦嘱些日常里的照顾。

那所谓的分手后，王一博几乎与他断了所有联系。

肖战原还想着，只要这小孩没把自己拉黑，总还有机会挽回，却没想到，王一博留着他的白号，却叫周围的人都换了号。

从前话落三分就能知道全貌的大老板，蓦然从木椅子上站起身来。

那一双凉落了温度的眼眸转到了岩岩脸上，后者发着呆，不明所以地承了个笑。

“知道了，我走了。”

“啊？”岩岩张了张嘴，一时不太明白肖战怎么又肯走了。

修长的人影在门口处落了定，突然又转了身来。

“不用告诉他我来过。以后，我会注意跟他避开行程的。实在是非去不可的活动，我会让言许先把我的时间安排邮件给你们。”

“大老板……”岩岩呐呐地低唤了句。

前头的肖战脚下一滞，却笑了笑

“瞎叫什么呢！”

那笑影是一点都没入得眼去，岩岩立在病床边上，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肖战，丧魂落魄又强自振作，矛盾地仿佛琉璃一样脆弱。又好像六月里的泥土地，被暴雨一打，那泥浆子便散了形状，再回不去原本的模样了。

肖战连夜回了北京。如来时一般，隐秘地好像路上随处捻碎了的一把沙。

只是就算他星夜折返，Echo那头的合作也是挽回不了了。

彻夜未眠的言许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冲进他家，摔门声震了个天响，却没想到，见着的是一双比自己更红稀惨淡，生色全无的眼眸。

从来自律的肖战正在喝酒，手里握着酒杯，一口一口地往嘴里灌，酒到尽处，他便仰高了头去接，喉结滑动，脖颈上的青筋就恰到好处地显了出来。这人本就生得好看，如今添了醉意，那一张如碧似玉的脸便融进了几分荼蘼的艳，活生生成了一幅美人图。

言许犹散着火气，却怔愣在原地，眼前的情景，推叠入眼，竟叫她这个几乎日日都能见到肖战的人，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

火是发不出来了，言许只好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了前

“你说你这是何必呢……”

徒劳赶去这一趟，徒劳丢了一个天大的金饽饽，却又是这么徒劳地回了来。

连跟王一博说一句话，讨一个好都没有。

那又何必这么巴巴地去看？又何必上赶着去被伤？

红酒瓶子见了底，最后一滴酒被吞进喉咙，涩口的苦翻折上头，倒让肖战清醒了几分。苦笑随意地漫着，那人却反手按扣下了酒杯，里头残余的酒液在桌上面爬出崎岖的折线，像是一处不规则的切割。

“言姐，后头的工作帮我推一推……”

言许提起口气，出了口的声音近乎尖锐“你又想干嘛？阿战！你刚丢了个大饼，别犯傻行不行！”

肖战斜睨着看她，久久不说话，等到言许的耐心快告了罄，才低笑着开口说

“我就是想去一趟德国。亲自去，去道歉。”

“阿战……”

“不管能不能继续合作，无法履约，的的确确是我的问题。我惹的麻烦，也不能总叫你来扫尾。”

肖战说得一派轻松，仿佛心里早谋好了这样的打算，可身为经纪人，不就是用来处理这些日常里琐碎难搞的事务的么？又何况，这么些年了，肖战又真的让别人给收拾过几次尾？

言许动了动唇，却见肖战别转了头去。

“好了，言姐，我困了，今天放我半天假好吗？”

她自问啃不下来的硬骨头都被自己老板一肩挑去啃了，这样小小的要求，言许自然说不出不。

目色深深地看了眼半躺在软椅沙发上的肖战，言许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掏出手机，帮着看起了直飞德国的航班。

出去也好，言许轻叹了口气，她这样的火眼金睛，又哪里会看不出肖战固执紧握着那根弦，这一回是真的要断了。

情深缘浅，那就不如，两两相忘吧。

签证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肖战很快踏上了德国之行，刻意回避掉了国内的所有消息，自然也不知道，醒来之后的王一博，竟出了“大事”。

深圳近郊的私人医院里，王一博缓缓睁开了眼睛。腿上、肩膀和胸口都有些疼，这小孩拿手背叠在了眼睛上，没轻没重地“嘶”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肖战昨天打自己那几下，到底是下了多重的手，怎么隔天了，痛感都还能在身上留着。

可转念一想，自己跟肖战打打闹闹，最近简直成了家常便饭，每次动手都是自己出手多，那人回打地少，昨天不也是他猛锤了肖战三四回，肖战才咬牙切齿地还手了那么小几下。

那人啊，看着个高，其实力气小还缺准头，不算是个打架的好对手。偏自己就是管不住手地爱去撩拨，大概也是因为肖战在组里总长了一副乖乖宝宝的好面相，他就起了恶劣因子，非要扒了这好面皮去看看底下的真东西。

脑瓜里七拐八弯地乱转着的时候，王一博手上的动作倒也没停。

原想如常地从床上撑坐起来，手腕抵到了床单，却蓦得一疼。

这疼来得毫无防备，疼得王一博龇牙咧嘴。

轻微的低呼声惊醒了个人，那人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旁边的陪床上半抬起头来。

“嗬！”王一博被吓了个激灵。结结实实往后挪了半寸屁股。

一双凤眼刹那睁到了最大。

对面的岩岩倒是欢喜，几步就要走近床边，却被床上警醒万分的王一博呼喝着站住。

“博哥？？”

“你是谁？！”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继而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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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哥没有失忆，是穿越。2023的博哥回到了2018年，2018年的博哥来到了2023年。

7.什么关系

岩岩瞪着眼，小心翼翼地再确认：

“博哥，你没事吧？”

王一博仔仔细细地看过对面这张惊恐万分的脸，确认记忆里真的没有一个人跟这张脸重合，不由警惕地捂紧了身上的被子，眼底眉梢略过一丝厌恶，脱口就说，

“你们这些追私的，能不能稍微专业点！我这么糊，你至于追到我房里来吗？都是叔字辈的了，好好找份工作不行？！”

岩岩的嘴角被动抽搐了两记，

“博哥！你别吓我！我是岩岩啊！是你助理！你不记得我了？”

只听王一博冷嗤了声“你可歇了吧！我公司就没给我配过助理！你是不是摸错门了？劳驾，出门左转，要不然我喊保安了！”

说着，王一博倾身要去摸床头上的座机电话。

他记得自己房间的座机是红色的，昨天下戏早，他还用了那座机给隔壁的肖战打电话，拉着那人来开黑。

手掌伸到了那座机上方，却倏地停了。

那座机不是红色的，而是白色。

再一细看，台灯，便签都不一样了，王一博皱了皱眉，很快就顺着那转过的目光，看到了床头前方立着的吊瓶杆。

这好像，不是他的酒店。

可他不是应该在酒店的吗？

王一博几乎从床上惊跳了起来，快速往四周扫视了一圈。

那越睁越大的眼睛最后堪堪落到了同样震惊呆愣的岩岩脸上。

修长的手指颤颤巍巍地往自己鼻尖上一指

“我在哪儿？”

岩岩吞掉口唾沫，努力理了理纷乱的思路，

“这是Evisu的医院，你昨天直播开四驱车的时候撞车了，受伤之后就给送来了这里！你……都忘了？”

岩岩这边说一句，王一博那头迷惑的表情就深一分，到了最后，后者结结实实地吸了口气，抬手比了个停。

“你再说一次，你是谁？”

“岩，岩岩，王岩岩。”

“我是谁？”

“王一博，乐华股东，圈内顶流，我的老板。”

凤眼不可自抑地又睁了睁。

稍许之后，王一博缓缓点头，慢慢吐出个“哦——”字。

岩岩简直要喜极而泣，“呜呜，博哥！你终于想起来了！”

那最后一个字还没落音，只见对面的王一博用力将被单一抖，兜头蒙上了自己的头。

岩岩要哭还笑的表情僵在了脸上，那鼓囊囊的被窝里还低低透出一句话：

“都成股东了！我肯定还没清醒，是在做梦！”

呆愣了两秒的岩岩这下是彻底慌了。反身出门喊了医生。不多时，各个科室的顶尖专家被紧急聚到了一起为王一博会诊。

“脑部CT没有问题！这肯定不是功能性损坏造成的记忆缺失！”

“但病人现在的确反应出无法辨认熟悉人事的症状！如果不是器官性的问题，那考虑看看是否是心理创伤？”

“心理评估科给出的报告是病人心理完全健康。”

“那是为什么？”

“都别看我！我们外科的病例报告都放在各位桌上呢！就一点简单的外伤，连骨折都没有！跟脑子没半毛钱关系！”

“哎！倒也有关系，脑门上不是也有擦伤嘛！”

“……恕我直言，就这点伤，不包扎不处理三天都能自愈……”

几位医生你一言我一语，彻彻底底把岩岩给听懵了，Leo站在一边，也是肃整着一张脸，抱着手臂不说话。

稍许之后，医生们的讨论声依旧激烈。

Leo却把岩岩扯到了一边。

“一博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岩岩愁苦着脸，点了点头。

Leo的眉心不由地紧了，压低了声音又问，

“他这个情况，你跟公司说过没有？”

岩岩心里没底，也拿不定主意，只好老实地摇头“还没有。博哥这边的情况还没定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公司说。”

Leo摸着下巴，踱了两步，代言人受伤是一回事，代言人因为给品牌站台而失忆，那就是另一个维度的大事了！凭着乐华之前的作为，恐怕第一时间不是想着怎么帮一博把影响控制到最小，而是会先追着Evisu要天价赔偿。

为事故买单，Evisu责无旁贷，只是这其中涉及的影响太广太大了。稍有不慎，王一博的事就会被Evisu的竞争对手拿来大做文章。到时，不仅一博的声誉会受影响，Evisu也会经历一场动荡。

原本发出公告后好不容易平息下的局面又会被打破。

双赢变成彻彻底底的双输。

再加上王一博还是顶流，这事要是再传进粉丝圈里，不知会再掀起什么样的血雨腥风。

Leo转头看了眼王一博紧闭的病房房门，实在有些头疼。

Evisu和王一博在这个时候，都折腾不起。

但王一博又不能一直在医院藏着……

“你们那个大股东呢？”Leo突然说了一句。

岩岩显然没转过脑子，一时愣着，Leo不禁有些急了，“肖战呢？”

病房里的王一博依旧有些回不过神。

闭眼，睡觉，醒来，瞪看。

如是重复了三四次，却依旧走不出这荒诞的梦境，倒真的让他有些慌了。

只不过是跟肖战开黑倒头睡了，不过就是起地晚了，怎么一觉睡醒，人躺进了医院不说，周遭的一切他还都看不懂了？

犹疑的目光飘忽了下，倏然落到了床头的摆钟上。

20……2023年？！

王一博一把抓起那金属色的钟表，死死盯着那上头跳动的时间，墨色的数字，清晰地印入了瞳孔，却让他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虽然肖战常常打趣他，年纪轻轻把日子忙得过昏了头。但他绝对绝对没有这么白目！也绝对绝对不会记不得今年的年份——2018年！

“这是什么鬼把戏？”王一博几乎要把脸贴在那金属的表盘上，下一刻，也不顾身上裹缠着的白纱布，一把掀了被单跳下床来。

岩岩跟着Leo正推门进来。

六目相对，空气仿佛被凝滞了数秒。

“一博！”

“博哥！”

三人纠缠到了一起，几条胳膊同时在空中挥着，严肃清冷的病房里刹那混乱一片。

“我要出去！你们放开！”

“一博，你冷静点！你现在不能出去！医生在会诊讨论，马上会有治疗方案！”

“博哥，外面还有狗仔记者呢！你身上伤还没好，咱得先在医院里治治！你别急，别急啊！”

三个声音同时响着，却是各说各的，谁也拦不住谁。

王一博下了死劲要出门，岩岩抱着他的腰，Leo拉着他的胳膊，三人都不放手，混乱中，Leo的脸上被擦撞了几下，岩岩的肚子也被手肘顶了，反而是原本就受了伤的王一博，像是一身铁骨似的，成了头牵拉不回的牛。

“那什么！肖战快来了！你等一等！”

这野牛快脱缰的时候，Leo龇着嘴，不知怎么就蹦出了这一句。

他原本也是不抱希望的，只是想着黑猫白猫的，先胡乱抓个什么来说，却没想到，前头的王一博竟然停了挣动，还真的回转过了头。

“肖战……也来了？”挣出了汗的小野牛眼睛睁得圆圆的，刘海挂落下来，像是个懵懵懂懂的高中生。

Leo扶了扶腰，刚想着怎么来圆话，就听一边的岩岩梗着脖子开了口

“没有！”

“怎么没有！”Leo简直想一棒子敲晕这个看不懂局面的小助理，把那人挡在了自己身后，Leo看着王一博的脸，继续说，“肖战要出国几天，但听到你这边的消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你听话，先在医院里治着，过几天，他会来接你出院。”

Leo自问说得滴水不漏，却见王一博迷惑地皱了皱眉

“他要出国？”

“啊……对，对啊……”

“那戏怎么办？他不拍了？”

Leo被问得一愣，鬼知道肖战现在在拍什么戏！可想着先安抚王一博重要，便扯话道

“是临时加的工作嘛！出去几天就回来，戏，戏再接着拍呗！”

王一博不说话了。

晶亮亮的眼里突然生出了些恼意，岩岩在王一博身边久了，自然知道这是这人心里生气了的表现。

他倒也有些懵了。

原本Leo跟他提议说让找肖战，他还觉着这两人到底是算分了手的，肖战走的时候，明明白白嘱咐过自己别告诉王一博他来过，连大老板的名头都不愿承了，这里头的意思难道还不够明显么？

他自然说了反对，却拗不过Leo的死缠，到底是给了他肖战的私号。

Leo一个电话打了过去，听到的却是转接到竹报的自动留言。

原来肖战出了国，连等一个王一博安好的信息都不想，这便是要彻彻底底地跟自家老板断了。岩岩到底是心疼自家人多一点，才有了刚刚那句不管不顾的“没有”，可最后，却依旧是见到了王一博的落寞。

博哥心里，这终究还是没放下的吧。

岩岩于心不忍，不由软声安慰道，“博哥，肖哥那工作是真的推不开，要不然肯定会陪着你的……”

王一博抬起头来，“他，陪我？”

岩岩眨了眨眼，愣愣点头。

王一博却品出了一点不对。他虽然平常里神经大条，也诸事不算在乎，但跟肖战不过就是同一个组里拍戏两月，最多也就是打闹地多了点，一起吃饭多了点，一起开黑玩游戏多了点，实打实地，是用不到一个“陪”字的。

何况，打架都是他先撩的，饭也是他买好了喊肖战来吃的，游戏是他肖战死皮赖脸蹭着自己要一起玩的，他跟肖战虽然关系算好，但也不过就是能谈心的好朋友，这种关系也不至于要说成是谁陪着谁吧。

王一博突然提了口气，一把扣住了岩岩的手腕，“你跟我说说看，我跟肖战，现在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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