琑口大院子的人都知道,王一博是肖战带大的。姚美兰改嫁到肖家园时,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施几年了,好的政策给人们生活带来了很大的改变,家家开始有余粮余钱了,修建新屋的人家就多了。
红砖房盖青瓦是那个年代的标配,肖明雄三十出头的年纪,技术手艺过硬,力气精力旺盛,天峨岭的黄粘土又是最好的制瓦土质,他已经有四个瓦窑了,一窑接一窑的出瓦,购瓦的人还在排队。
家里请了六个壮劳力,姚美兰除了在窑厂打小工,还要负责做这么多人的一日三餐,家务事也多,要喂猪,要伺候菜园,要洗衣打扫。小米粒出生后交给了爷爷奶奶带,总喜欢追着哥哥跑的王一博,慢慢地,不知不觉地,就成了肖战的责任。
一开始只是放学回来要带小宝,要给他喂饭,要给他洗澡,要哄他睡觉。后来,小宝白天在窑厂时,两三岁的男伢子最好动,大人一个没留神,他就滚进了爹正在和的黄泥里。喝了泥水,吃了泥浆,也受了惊吓,这样发生了两三次后,肖战心疼坏了,上学时就带着小宝去学校了。
这样的事在农村的小学也常见。小几岁的弟弟或妹妹放在课桌边玩,一个教室总有那么几个,小伢子哭了,老师一瞪眼,做哥哥或姐姐的就要抱起小伢子出教室哄伢伢。
王一博很乖,他要么蹲在哥哥的课桌下撕纸片,要么坐在哥哥腿上,拿哥哥的笔在哥哥的课本上乱画着,或者,他就靠在哥哥怀里睡着了,小嘴嘟嘟的,小奶膘肉肉的,肖战就会情不自禁地亲亲他。
那时候村小学没有幼儿园只有学前班,1991年,五岁时王一博上了学前班,肖战正好上小学六年级。学校老师很重视肖战,鼓励他这一年努力认真,争取考上桃瑶县一中。
农村小学的教学质量不太好,肖战的伯父肖明云在都梁镇上的中心小学教书。伯父建议他从村小转去中心小学,这一年吃住就在伯父家,婶娘刘芬也同意。
但肖战不同意。他问过娘可不可以把王一博一起带过去上学前班,姚美兰连连摇头,一博姓王呢,肖明雄视如己出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哪里能让肖家的伯父婶娘照顾王一博。小宝不能带去,肖战就拒绝了伯父的好意。
清晨,肖战轻轻把怀里的小团子抓紧他衣角的小手掰开,悄悄退出卧室。家里住的是前些年新盖的大红砖瓦房,琑口大院子的头一家。日头正从东边山上射出几线光芒,斜斜照进宽宽的外廊。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外廊的最边上,大声朗诵着课文。
娘已经在灶房烧火了,那个时候用柴火煮饭,饭鼎里已开始冒香气了。姚美兰初中毕业,是那个年代女人中难得的有文化的人,她嫁进来后,会询问肖战的作业是否完成,会问他考试得了多少分,有娘这样的把关,肖战在学习上就认真多了,虽然是带着小宝上学,他次次都是班级第一名。
“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每天要背一首古诗,读了一阵子,肖战闭上眼睛,自己考自己的背诵。
“哥哥⋯⋯”房间里小宝在叫,肖战马上起身,将语文书往小板凳上一扣,一溜烟儿进去了。
“小宝醒啦!”肖战会夸张地大声逗着,这小伢子醒来后身边如果没人,会很不高兴很委屈,做哥哥的知道怎么对付他的起床气,“来,啵一个,香香一下。”
俯身就把伢伢子捞起,让他站在床上,额头眼睛鼻尖小嘴巴一一亲下去,“小宝香香的,昨晚上擦了宝宝蜜了。”
小宝就格格笑了,揽住哥哥的脖子,直往哥哥身上贴。抱着他去嘘嘘,帮他刷牙洗脸,挑好换好今天要穿的衣服,再到堂屋里的四方饭桌前,娘已经把他俩早上要吃的菜炒好了,肖战就边吃边喂,兄弟俩在爹出早工还没回来前,就先吃完早饭去上学了。
村小在山下,他俩骑自行车下车,王一博坐在前梁杠上。肖战五年级时个子就猛往上窜,都赶上初中的孩子了,爹就给他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整个琑口大院子的孩子都眼红了。后座也很少空过,同院的孩子都会争着求带一程,当然,坐得最多的是现在比肖战矮一头的发小肖胜南。
肖战会把王一博送到学前班的教室里,那个时候教室里可没有什么玩具给小伢子玩,学前班里和其他班级一样,只有课桌椅,多贴了一些花花绿绿的图片在墙上而己,教室的最角落,有一个很旧的小滑梯和翘翘板。
王一博舍不得哥哥走,他们的教室不在一栋。学校一共三栋平房建在缓坡上,六年级在最上面一栋,学前班在最下面一栋。小宝可怜兮兮地不松手,肖战就会把他抱到翘翘板上,自己在这一头,用膝盖压着,上上下下压一阵,膝盖皮都红了,小宝心满意足了他才能走掉。
肖胜南会站在走廊上等他,每次都说:“那你要考上一中了,去城里上学了,小宝不得每天哭啊。”
肖战也会发愁,是啊,这个小粘人精,怎么办呢?
小升初考试那天,肖战很紧张,他和别人的紧张不一样,他很担心自己考上县一中。大伯拿了中心小学的模拟试卷给他做了后,认为他是一定能考上一中的,鼓励他沉着应考。
做数学附加题时,肖战发现那一题和大伯给的模拟题基本相似。他在草稿上写写划划,答案就快出来了。最后,他却空着那一题,交了试卷。
当然就没考上县一中了,差了三分。大伯直呼太遗憾了,他们中心小学猜中了题,当年多考上好几个孩子呢。肖战却笑了,捏捏还什么都不懂的小宝的脸蛋说:“哥哥又可以陪你三年了。”镇中学就在中心小学旁边,肖战去求了大伯,叫大伯把王一博安排进中心小学上一年级。
高中再去一中吧,从1992年到1995年,这三年的每天清晨和傍晚,琑口到镇上的弯弯山道上,少年人躬着身体蹬着自行车,前梁杠上的男伢子笑得可甜了。
…
肖敏坐着园工老张的三轮车去天鹅岭摘了葡萄回来,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大哥二哥还没从房间出来。她找老张要了菜盆子和果盘,先去把刚摘的美人指洗了几串。
“这次会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
她在琢磨大哥的话。
大哥比她大九岁,年龄的差异她总觉得大哥像长辈。爹娘忙,她一直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她隐约记事起,大约三四岁吧,大哥总背着二哥来爷爷奶奶家看她,带她去溪边看他们抓泥鳅。娘做了好吃的,会装上一大碗,叫大哥趁热送到爷爷家来。大哥总会拿筷子把鸡腿和鱼块夹到她碗里,给她剥好皮去好刺,笑眯眯地看着她吃。大哥上初中了,天天用自行车载着二哥去镇上上学,早出晚归的,她最盼望的就是傍晚时分,在院门口,二哥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变戏法一样掏出他们从镇上买的小零食和小玩意儿给她。“小米粒,看,这是大哥给你买的!”二哥总是开心的叫着。
后来,大哥去城里上高中,她正好到了上小学的年纪,爹每天骑着自行车送她和二哥去大伯的中心小学上学。她记得,她坐前梁杠上,二哥坐后座,二哥总在后面嫌爹骑车骑不好,老颠,没有坐大哥的车那么舒服。
二哥是在镇中学上初中的。他小升初没考上一中,而大哥那年却考上了省城的师大。初中的二哥很调皮,不服爹娘的管教,经常把爹气得想打又不敢打,娘就给大哥写信,只有看了大哥回信里说的话,二哥才能有所收敛。后来,大哥不知道和二哥说了什么,二哥突然就用功学习了,中考考得很好,上了县一中。
大哥工作的第一年,二哥上高二。那是2002年,县城开始卖商品房了,爹给大哥在城里买了套房子,二哥就不住校了,每天跑通学和大哥一起住。
2004年,二哥高考,如愿考上了他目标的省农大。但那年8月份,二哥去大学之前,爹意外受伤了。
那是他们家的一个分水岭。爹还在医院躺着,二哥就不见了。娘整天哭,大哥沉默整天守着爹,爷爷目睹爹的惨状后一病不起,那年冬天就走了⋯⋯
这是肖敏能想起来的事情经过,她只知道这么多。有小姐妹犹犹豫豫地问过她:“听说是你二哥欺负你大哥,才被你爹赶出去的?”
怎么可能?!二哥像只狗崽崽一样在大哥面前只摇尾巴的,他又不是狼。
家里阴沉的气氛有好几年,大哥辞了老师的职务,回到琑口一头扎进天鹅岭山上。真的没有二哥的一点消息,爹娘说给了二哥学费的,肯定在上学,只有一次大哥多喝了点米酒,哭着说二哥没去上大学,但后来无论娘怎么问,大哥坚持说他和二哥从没联系过,他没有二哥的联系方式。
…
肖敏不想再想了,她甩干手上的水珠,端起果盘,走过去敲门。
王一博开了门,眉眼间全是笑意,没有半点宿醉的颓废和萎靡了。
肖敏再看向屋内,大哥肖战坐在窗边的布艺沙发上,眼睛红红的,唇也红红的,似乎有点肿。
打架了?大哥打输了?
“二哥,你怎么回事?你惹大哥了?”肖敏这十一年只和大哥亲近,二哥只活在电话线中,她当然要护着大哥。
“小米粒,来,坐下,大哥慢慢和你说。”肖战招呼妹妹坐过去,他的嗓音明显哑了。
肖敏坐在床边,和大哥面对面。她看到二哥走了过去,贴着大哥坐下,牵起了大哥的手。
在她因诧异而瞪圆眼睛的目光里,二哥开口了,他先对大哥说道:“你都哭哑了,我来说吧。”
大哥就真不说了,二哥继续说:“小米粒,你知道四年前你参加工作时,大哥为什么宁愿另外给你买套房,而不愿把他以前的那套让你住?”
“啊?”肖敏没意料到一上来就向她提问,愣了一下才说,“是大哥说那套房子太旧了呀。”
“不是,”王一博摇摇头,有点难过地说,“因为他有别的用途,他每年在他生日那个晚上,他要在那房间里等人。”
“啊,等人?等谁?等谁啊?”肖敏更疑惑了。
“等我。”王一博的心闷痛了一下,“这十一年,我们在那房间里见了十次了,如果我这次没回来,下个月,我们就见第十一次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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