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厅里是水磨石地面,打扫得很干净,没有一点灰尘,光亮照人。全套古色红木家具,水晶吊灯,正对着门的那堵墙是神龛,“肖氏历代考妣主位”几个繁体字苍劲有力,台上焚着香,台下放着蒲垫,爹和娘并排坐在右边的长沙发上。
王一博重重跪在蒲垫上,对着神龛磕了三个响头。他转身跪地前行,爬到爹和娘的脚边,哭喊道:“爹,娘,我回来了。”
“小宝。”姚美兰伸手摸他的头顶,放声痛哭。娘很瘦,手指微凉,从他头顶滑到他脸颊,捧着他的脸哀哀哭嚎,“小宝,我的崽啊。”
王一博挺直上半身,抱着娘的腰,头埋在娘怀里,恸哭失声。姚美兰单瘦的身体在发抖,胸剧烈起伏,肖明雄靠了过来,扶住婆娘,垂眼瞧着哭泣不成声的年轻人,终是出声了:“小宝,你娘伤心不得,莫哭了,回来了就好。”
站在二哥身边抹泪的肖敏得到爹的这句话,马上弯腰去扶二哥,“二哥,起来坐,陪爹和娘好好说说话。”
王一博起身,挨着娘坐下,泪眼婆娑,拿掌心胡乱擦着泪水。姚美兰招呼肖敏:“去给二哥拿块湿毛巾擦擦,拿边上那块红色的,打湿了拧干。”
肖敏进洗手间去了,王一博再重新喊了一声肖明雄:“爹,我回来了。”
肖明雄“嗯”了一声,顿了一下又问:“是从哪里回来的?挺快的,吃中午饭了吗?”
“省城,我这些年都在省城。”王一博看着爹说,“你昨天晚上打了电话我就安排了一下工作,今天早上就出发的,中午饭小米粒带我在桃瑶城里吃的。”
肖敏把红色毛巾递了过来,她知道这是大哥平常放在一楼用的毛巾。王一博接了,先给娘擦了擦眼角,然后把毛巾敷在脸上,用劲重重搓揉脸皮,他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我去洗。”他站起来,往肖敏刚出来的方向进去到洗手间,关上门,他的泪水又如雨下。
打开水笼头,哗哗啦啦一阵,王一博把头又埋在毛巾中一阵,稳了稳情绪,拉开门出来。
肖敏正和爹娘说道:“我带二哥去玉带桥那边吃的米粉,二哥说他很想那个味道。”
“是呀,味道没变,我上高中时常去吃的。”王一博轻松把话题接了过去,仿佛,他们是天天在一起,随口就唠几句一样。
而不是现在的满腹的话,都憋在心里。
他现在不是十八岁,是二十九岁了,一肚子的话,他都能憋。
十八年那年,他就是没憋住。
于是就又坐回娘身边,细细询问娘的身体情况,再安慰娘,“娘,我在省城买了房子,你以后复查就住我那里,我陪你,很方便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一点也不要担心。”
姚美兰抓住小宝的手,拼命点头,“好,好,我不担心了,你回来了,我心里舒坦了,我会好好吃药的。”
“爹,你的身体,还好吧?”王一博小心翼翼转向问爹。
肖明雄没想到小宝会突然问他,愣了一下,嘴角咧开笑笑:“我好,你娘照顾得好,除了腿脚不方便,身体没毛病,挺好。”
王一博去医院问过,爹的腿可以装义肢的。但这么多年没去装,肯定不是钱的问题,哥哥也不可能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又把话憋了回去,只说:“爹看起来是挺好,挺好。”
“小宝,长壮了。”姚美兰目光一直在王一博身上,“好像还长高了。”
“是啊,和大哥差不多高了吧,我记得你以前没大哥高的。”肖敏附和着,这时才问,“爹,大哥呢?他不知道二哥回来吗?”
她当年太小,实情都瞒着她。而大院子里偶有说闲话嚼舌根的,也不会嚼到两人的亲妹妹面前。后来她问,娘只会哭爹只会生闷气,大哥却半个字也不说。她是真不知道情况。
“他知道,他在忙,广州有人过来看他的鸡,他接待人去了。”姚美兰抢先回答。
“我带二哥去山上转转吧,二哥还不知道大哥的场地有多大呢,这一片山都是大哥的了。”肖敏惦记大哥给她留的最后一架葡萄,“我要赶紧去摘葡萄,大哥说这批美人指,摘完了就要等明年了。”
“太远了,马上要做晚饭了,你大哥今晚要在俱乐部那边接待客人,说不回来吃了。你去做饭吧。”肖明雄制止她。
“我帮你做饭去。”王一博像没事一样,站了起来问,“有什么菜?小米粒会做饭吗?”
姚美兰也站起来,解释道,“小宝,那个,俱乐部是建在正龙石山那边,是远了点,明天再去看吧。”
“好,不急。”王一博应道,又随口问,“正龙石山下那个潭,叫什么,钟潭吧,现在水还清吗?”
“你不知道吧?大哥去年在那边建了漂流水道,就是钟潭的水放下去的,上游那边从莲花水库放水下来。现在还可以漂流,天冷了就要关了。”肖敏开心地说道。
“嗯。”王一博不置可否。哥哥的哪一件事,他不知道啊?
厨房里的菜早已洗好备好,灶上炖着鸡汤,娘腌好了小酥肉,只管下油锅了,酸菜鱼的鱼片和配料都齐全,一大把绿油油的芫荽放在沥盘里。
“真香,怪不得都叫它香菜。”王一博捏了一片芫荽叶子放鼻头嗅嗅。
“是啊,二哥你可爱吃芫荽了。”肖敏边忙着边说,“是不是外面的香菜没这个香,你有好多年没吃到这正宗的味道了吧?”
“一直吃。”王一博轻声说。
“你有吃到?”肖敏有点意外,转念又笑道,“大哥的菜省城都有卖,我跟你说过琑口牌的东西超市里都有,你肯定去买了,对吧?”
“嗯,都买了。”还是轻声说。
也许是因为肖战不在场,大宝小宝没有同时在场,隔了十一年,一家人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地吃完了晚餐。娘一直在给小宝夹菜,爹给他倒了自家的米酒,过去的事谁都不提。吃菜,喝酒,拣一些零零碎碎的话题随意说着。
王一博只说了,他没有去农大上大学了,揣着爹给的那十万元学费,他在省城落了脚。他现在有自己的公司了,有房有车,混得不错。
他没说自己的公司是干什么的,肖敏问了几次他都把话题跳过去。
微微有点醉时,他听爹说,你的房间在二楼,你和小米粒住二楼。
三楼是大哥的吧。王一博又闷了一大口,昏昏沉沉起来。后来被肖敏扶到沙发上靠了好久,再强撑着起来,上到二楼,洗漱好,把自己砸在新铺的床上。
没有一点睡意,他知道楼上的布局,哥哥的房间就在他正顶上,他望着天花板,想把它盯出一个洞来。
窗外秋虫低鸣,远处偶有犬吠,愈加衬托出山村夜的静谧,他一直听着,没有人从外面回来的声音。
心又痛了。痛着痛着,他泪眼汪汪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肖敏在外面咚咚敲门,王一博挣扎着起来。家里的早餐很早,他们已经等了他一阵子了。
肖战请了姚美兰娘家的一个堂嫂,也就是他的一个堂舅妈来家里帮忙。爹腿脚不便,娘身体没复原,他又有一大堆的事要忙,不请个人真不放心。堂舅妈名叫李爱秀,和娘年龄差不多,昨天姚美兰担心家里会闹不愉快,才叫爱秀嫂子今天早上才来。
家里习惯早上也是吃米饭的,炒了几个菜,用罩子罩着。王一博在娘的提醒下和堂舅妈打了招呼,宿醉的感觉很不舒服,他已不习惯早上吃米饭配菜了,他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爱秀舅妈嗓门大,马上喊了起来:“哎哟,呷这么少!是不是我做得不合你胃口?你想呷什么?告诉舅妈,中午再给你做。”
“不是不是,是昨晚上酒喝多了。”王一博抚着额头。
“那要不再去睡会儿?”姚美兰有点担心,“以前没见过你喝酒呢,是不是不能喝?”她看了看肖明雄,有点埋怨男人给小宝倒那么多酒了。
肖明雄有点无辜,瞧了小宝几眼,是没睡好的样子,也附和着说:“那就去睡会儿,以前没睡好起床气可重呢。”
“没事,米酒有点后劲,我活动活动去。小米粒,今天陪你摘葡萄去。”王一博催肖敏快点吃。
“不去看爷爷奶奶吗?”姚美兰问。肖家的爷爷在已经去世了,肖家奶奶随肖战的伯父肖明云在镇上住,娘说的是王家园那边的爷爷奶奶。
“不去。”王一博说完,又加了一句,“以后会去。”
肖明雄没做声,拄着拐杖去给肖敏拿小竹篮去了。
秋高气爽天很蓝,王一博将车子开出院门,载着肖敏,沿着水泥马路朝山上开去。
“还记得路吗?还是以前的路,只是修好了,都是大哥修的,两条路,一条到天鹅岭顶上,一条到正龙石山,都记得吧?”肖敏问。
“大哥昨晚上应该住在他那个亲子俱乐部吧?”王一博侧头问妹妹。
“是,蓝天亲子乐园,在正龙石山那边,那里有餐厅有客房,他接待人肯定在那里,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吗?不是说先去天鹅岭摘葡萄吗?”肖敏有些许不满,不过马上又叫起来,“好,先去找大哥,昨晚他居然没回来,他都知道你回来了还不赶回来!”
王一博无言,默默将车拐上往东的路。山上全是旱地,褐色沙土,很肥沃的样子。很多块绿色的写着“琑口有机蔬菜基地”的牌子竖在地头,没有大棚,只有少量的地膜。
“大哥只种当季蔬菜,全按自然规律来,反季的菜不种。”肖敏说道。
“知道。”王一博轻声说,他的思绪已飘远了。
少年时的王一博,心中就装下了这座山,在初中的课堂上,在《我的理想》的作文里,他写道:我要当一名乡镇企业家,改变山区落后的面貌,利用山里的资源,发家致富,带领全村人走向共同富裕!
“哥,你别笑我,我认真的,我不要去城里,不要上大学,我就喜欢一辈子就在这山里。”躺在草地上,山谷的风从他俩身上拂过,王一博挥着手臂,在风中指点江山。
“我们小宝的宏图大志啊,真棒!”大一的肖战夸着他,又循循善诱,“但是啊,现在是科技兴农战略了,你可以上农业大学啊,学成后回来就更厉害了。”
“哦,还有农业大学啊,那我要上!”王一博从此就改掉学习不认真的坏毛病了,初中在镇中学上的,高中就考上了县城一中了。
“你又不和大哥联系,你在电话里也只问大哥身体好吗,累不累呀,高兴不高兴呀这些,你又没问过我大哥怎么种菜,种什么菜,你怎么又知道了?”肖敏抢白道。
“嗯,新闻里有报道。”王一博淡淡说道。
肖敏想想也是,电视台、报纸这些年对大哥的报道确实挺多的。
拐了几个山弯,开始见到稻草编成的小动物在路边招手,快到了。
“哎,一直和你说话去了,忘了给大哥打电话了,我问一下他⋯⋯”肖敏掏出手机。
“别打!”王一博低声喝道。
肖敏吓了一跳,疑惑地看着二哥。王一博没再吭声,放松油门,车子越开越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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