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改了微博简介

王一博改了微博认证的时候，肖战正在接受央视的专访。

主持人从编导手里接过问题手卡，寥寥一望，就知道这次访谈的重要。数十个访问题目用红笔做了圈画，较之先前提供的几个版本在颗粒度上又精细了不少。可依旧寻常。

那雪不免皱了记眉。空旷的专访室里，已经做过了几轮清场，留下来的工作人员却依旧比平常访谈项目的配置要多很多。那都是央视的人，而肖战，作为受访对象，竟是连个助理都没有带了进来。

实打实得是一个，有了顶流的人气，却没顶流的做派。

那雪低了低头，视线坠落在那提问卡上。一般这种艺人的采访提纲都由经纪人把关，录制后的片子初剪版本也会交给艺人方面先做确认。可这样一来，能保留下来的内容，便不会出乎大家的预料，虽然四平八稳，但很难形成话题，也不会再有二次发酵。

其他人她不会强求，但肖战……

那雪抬起头，透过前面的人影憧憧，看向了端坐在采访椅上的男人。

那实在是个好看到了极致的人。

与四年前一眼惊鸿时一样，时光好像在他身上止了步，除了多出些被磨砺生出的沉稳与淡然，他几乎没有在外貌上再更改分毫。

可他明明，是个曾经被踩进了烂泥堆里的人……

那雪攥紧了手里的手卡。编导在耳机里做最后的确认。

她顺势拉了记身上光鲜挺板的职业套装，继而从容无比地向采访座走去。

摄影师还在做机位的微调。

那雪先向对面的肖战露了个笑，得到一道友善的回视后，便状似家常地张开了口

“好久不见。”

她以为肖战会惊讶。毕竟对着一个只在三年前见过一面的人说出好久不见，实在算是生疏的客套。只是名利场下，多用这种客套。她需要快速建立起彼此的亲近感，好让这场采访在顺畅的氛围里被圆满完成。

对面的肖战却连怔愣一下都没有。只弯了眼睑，递出个笑“的确好久，上次见面还是在杭州。都快……”他伸了手指，仿佛认真地在算“三年了。”

那雪被那三根指头震了记心。她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真的魅力无敌，足以让对面这个顶流真的记挂了三年。能这样清楚无比地说出时间和地点，又是在完全没有预备过问题的情况下，就只会是一种原因——他是做了足够的准备来的。比其他所有受访人，恐怕都预想得周全乃至精细，哪怕只是自己，一个在央视名不见经传的主持人，都让他费心做了“预习”。

这样的男人……

那雪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脸上的笑意未减半分，可心里却已明白，等下的这一场采访，一定会是顺利无比。

当然，自己想曲径通幽地挖掘一些提纲之外的问题答案，恐怕也不会容易。

摄影机跳起了绿灯，采访正式开始。一如那雪的预料，肖战将每一个问题都回答得充裕饱满，甚至在某些用词上还为宣传稿提供了抢眼的文眼。央视的文字编辑和网络宣发编辑都在现场，那雪甚至不需要侧目去看那头的表情，都能感受到那方传递而来的“感激”。

当然要感激。内容为王的时代里，放眼整个内娱又有多少明星能够在一场采访里即提供出足够多的新闻话题，又足够地具有吸引力。何况，肖战这个名字，就是流量的密码。

本月的KPI能完成到什么程度，绝大部分就取决于这场采访能做到什么程度。

而在这一点上，肖战简直无懈可击。

手卡上的问题很快被问到了头，那雪都能听到耳机里责任编导轻松的笑意。比原定的采访时间结束得要早，却比预想收获的内容要更满更多。

谁不喜欢一场高效顺畅的工作呢？

那雪瞄了眼依旧开着的摄像机，突然放落了手里的卡片。

“肖战你觉得你变了吗？”

之前的问题大部分围绕的是肖战刚刚在央视播完的年代剧里所饰演的角色，称呼上突兀地转换到了本名，倒让对面的男人微怔了怔，却很快笑了开来

“变了也没变吧。长发短发，胖胖瘦瘦，总有变化，但没变的是一直想把演员这个职业做好的心吧。”

圆滑的答案，甚至带了几分偷巧。回避开可能掩藏的陷阱，又云淡风轻地把话题拉回到正轨。这不是三年前的肖战可以做到的。

那雪扬起个笑“你会想要回到过去吗？”

一连两个超纲的问题，主持人的耳机里已经响起了编导的责问。可那雪不想停下。这里是央视，就算有点冒犯擦边，又有哪个艺人敢真的翻脸？

她拿定了要从肖战身上挖出些“猛料”的主意，就不会轻易再放过这一次的机会。

“不回去了。”

“你的过去难道没有遗憾吗？”

“遗憾当然会有，但人生总有遗憾，都是宝藏，不必回头。”

“过去的遗憾是宝藏，那过去的那些人呢？”

那雪追问地很快，肖战眼瞳渐深的时候，她已经一个个地报出了人名，都是肖战曾经的合作对象，说出最后那一个前，她分外认真地盯住了肖战的眼

“王一博。他现在也是优秀的演员，拍摄的几部电影都很有特色，你会想要跟他再合作吗？”

这问题落了地，仿佛砸出了音。

一室静寂。

那雪一瞬不息地看着对面的肖战，企图在那双干净清亮的眼眸里看出些躲闪乃至慌张，可惜没有。那里头的一汪静水，沉静地好像镜面一样。

须臾之后，肖战像是笑了一笑

“一博当然很好。有机会合作的话，是我的幸运。”

那雪还来不及再问，摄影机已经被强制关闭。

难掩怒色的责任编导冷了一张脸上了前来，对着肖战连连道歉。

那雪低下了头，却不是因为自己故意所犯的这些“失误”，而是丢出去的矛戳不中红心，甚至连一星半点的演绎空间都没有被留下。

肖战……

那雪望向对面依旧笑得从容的漂亮男人，却只觉得三年前那个清浅的小水洼，已经淬炼成了一口深不测底的井。

她想，这三年，肖战的确如他自己所说，变了也没变。

那一份赤子之心也许没变，可包裹在这颗心外头的东西却变了许多。

她不愿用铠甲来称呼这层改变，良久之后，才想起一个足够恰当的词——

柔软却坚硬，温热又冷情，

是“茧”。

肖战从采访室走出，等在外头的言许带着几个助理急步跟上。

直到上了保姆车，才听肖战开了口

“言姐，跟央视沟通一下，今天采访的初剪我们可以不看，但里头不相关艺人的部分请他们务必删除。”

言许显然愣了记，下意识得问出一句“不相关……他们提了谁？”

肖战闭合上眼，却不愿再答。

跟了这老板几年，他的脾气言许也算是摸透了八分。这种表情出现的机会实在不多，故而她在刹那之间便灵光突闪。

三个大字落定入心，哎，冤孽。

保姆车平稳地滑出地库，上了马路。车子里头安静非常，言许操作着手机，时不时地敲打出几条工作信息。肖战在后头坐着，面上声色不动，心底里却被刚刚突兀提及的名字掀出个破口。那里头，名叫做过去的东西，像老电影似的一幕幕回放，黑白的画面，禁闭的声音。

“不回去了”他听到自己如是说。

可心底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压了过来。

“肖战，我们回不去了……”

肖战徒然睁开了眼，仿若做了一场梦。

蝴蝶扇动了翅膀，却在大西洋岸掀起了风浪。

肖战低下脑袋，扯露出几分自嘲。

“阿战！”言许的声音突然响起，打落了他心口上那一点来不及蔓延的闷疼。

“王一博……”

肖战皱起了眉梢。

“王一博改了微博认证，去掉了陈情令。”

1.你不要我了

言许的手机递了出来。上头贴的是防窥膜。由得肖战的这个角度看去，便是一团漆黑。

他反应了两秒，才恍悟言许刚刚说的微博简介是个什么。

肖战将那手机握到了掌心。亮起的屏幕停在了王一博的微博首页。里头自动播放着他新发的宣传视频。

是那小孩快要上映的新电影，名叫《热烈》。

——“肖战，你知不知道杭州有多热？我把杨梅冰放剧组板凳上，五分钟不到能化成水那种！”——

——“肖战，看我奥特曼造型酷不酷？我要穿它做大地板！等下发视频给你看哦！要看！点开来看！”——

——“肖战，导演问我能不能做头转，其实我不太会，试了下，感觉像倒吊着做跳楼机似的，有点想吐。”——

——“肖战，今天在地铁里拍，可凉快了！就是要做大动作，空间太小不太好发挥，手滑摔了几次，不算疼。”——

肖战盯着那宣传片出了神，小孩从前发来的每一条语音，开篇必然要喊一次自己的全名，明明比他小了六岁，却怎么说都不肯再喊一句战哥。比不上那时候在阿令组里……

思绪突然断了宕。

肖战回过神，伸出手指往上滑了两记。

热闹的视频被屏幕截断，留在视线中央的，只剩下那行刚被改完又简短无比的灰色小字。

一排的电影名称，的确是没了再摆放电视剧的位置。

肖战看着“代表作”三个字，指尖无意识地在那留空的尾端摩挲了记。

其实前年的这个时候，他也改过简介的。

他那时要把《余生请多指教》加进去，为的是在被主动搜索电视剧名字时，关联到主演的位子上。那么同期他个人所有产生的数据，也都会挂钩到剧集下，这是变相在给剧宣送流量礼包。

名利场里自然没有平白无故的生意。他送了流量，也给足了剧方脸面，用以换取到的，便是自己得以在宣传期内的一方自由——不合体，不炒作，不做CP向的所有配合。

那会剧播，小孩跟他闹了别扭，人在西北荒漠里拍电影，信号不好，网络不好，每天的通告从早排到了晚，偏还要挤出时间来给他打电话吵架，没说完几句，那电话就会断，断了，小孩又会更生气。明明是他那里的硬件问题，说到了头，却都莫名都成了自己的毛病。

想到这里，肖战不由失笑。

王一博气呼呼的脸蛋仿佛近在眼前，可又真的，好远好远。

他把手机屏幕按了个灭。重新将手机交还到了言许手里。

“阿战，还好吗？”言许问得带了几分小心。

肖战笑了笑“一条给别人看的文案，有什么好不好的。”他把话说得直接，回避开言许话里想问的意思，便是不愿再聊这个话题。

言许默叹了口气，将手机塞回口袋，又转了回去。

保姆车恢复了原本的安静。肖战偏侧过头，看着单面玻璃上印出的模糊的自己。

突然想起，他的微博简介，还是那小孩帮忙改的……

他那时费尽心机哄了一个月，等剧播完了，也总算把王一博哄回了家。

他当然高兴。跟团队早早沟通好腾挪出几天的假期，就是想陪着小孩好好在家里呆上几天。

这个改简介的活，就在那时候被剧组的人承托了过来。

他答应得爽快，开了电脑登上账号，准备要改的时候，正巧那小孩醒了，揉着一头炸了毛的头发，猪猪懒懒地挪到他身边。

“你在干嘛？”

王一博刚刚清醒时的声音低沉地性感，他不由眯拢了眼，转而将那慵懒懒的小猪圈禁入怀。

“一点小事，工作。”

结果就被王一博瞥见了他输入法里正在打出的余生字眼。小猪仔莫名低沉了气压，睡眼惺忪的眼睛都圆了不少，一回头，便是狠狠地瞪人。

他心领神会，却只道是这人又犯了小孩脾气。他比他大六岁，大人不该跟个孩子计较。他很快说服自己放软了姿态，拿捏了语气轻柔柔地哄

“好啦，都跟你解释多少遍了，就是工作。”

“你都演了多少部剧了？微博简介这种不生流的地方，干嘛还非把这部放上去？”

彼时的肖战简直哭笑不得“你都说了是不重要的地方，那给在播剧一个面子，又有什么不可以啊？”

“你！”小孩被噎得一愣，冷落了脸起身要走。

又被他拦腰抱了回来。将人重重怼回到自己的腿上，又拿手臂箍紧了，才开了口“求饶”

“好好好，我不写了，但这是跟剧方谈好的置换条件，要是不加，我就得去做合体宣传了……”

一记冷眼果不其然被甩了过来。肖战隐笑着拿鼻尖蹭了蹭那小孩的肩窝

“你看啊，要是做宣传的话，就要去上综艺做直播，怎么着都得跟女主那边做配合，结束之后还会有一大堆通稿，更重要的是，我也不能在家陪你了，得出去各地飞，是不是好麻烦的？”

小孩从鼻尖重重哼了一记，开了口依旧是阴阳怪气“哪里就麻烦了？你不是还给人专门画了幅画吗？能跟女生一起炒cp不也挺愉快的么？你再配合营业营业，粉丝不就涨起来了？还改什么简介，就发条微博，只写余生请多指教，再专门@人家女生名字，你和你的剧就能在微博爆了！”

“王一博！”他肃正了脸，那小孩也闭上了嘴。

屋子里一时没了声响，肖战锢在他腰上的手一松没松，王一博却是自己先低下了头。

他说得过了。

心里的计较堆叠着计较，绵延成了化不开的酸味，出了口的话，便成了一把把的刺，专挑了肖战柔软在意的地方戳，他也是狠心。

小孩的脸面青青白白，下一秒就认了错

“对不起……”

肖战轻吁了口气，面露认真地扶拨起王一博的脸，

“一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部剧，但都过去了，这只是我的一场工作，跟生活无关，跟我的喜欢无关，也应该跟我们之间无关。你也是演员，成熟一点，要是以后有合适的机会，我也不会阻止你接类似的偶像剧，我也会接受你跟对手演员有亲密的戏份。只要对你的事业有加成，我都只会支持，不会反对的。”

他那时以为他把话说得足够清楚。他跟王一博在一起快四年，加起来所有的别扭都没有这一个月里来得多。他的工作很忙，每天要应对的突发情况也多。诚实来说，他是实在没有那么多的心力来跟王一博重复折腾在这部剧上。他们能见面的机会那么少，难道不该把时间更正确得用在让彼此更快乐的事情上吗？

他以为那时的王一博是听懂了的。至少在当下，小孩没有再反驳，只是睁着一双眼睛，笔直勾勾地看进他的眼睛，

“肖战，你真的，不会反对吗？”

一贯聪明的肖战在那时会错了意，他以为王一博也许手上正巧就有这样的本子，自己说出了这话，便算是给了他一颗定心丸，于是他垂了垂眼睑，毫不犹豫地点下了头。

可那小孩却沉默了。

无辜的眉眼一蹙未蹙，好久才缓缓应了一句“好”

也不知是在说什么好。

肖战松下口气，自觉这件事便算是彻底过去，摸了摸小朋友的脑袋，便说

“闲事说完，做正事了。坐在这里，我去给你弄早餐。”

他起了身来，睡衣衣摆却叫王一博拉住

那小孩依旧垂落着眼睛，却低声说出一句

“微博简介，我帮你改。”

肖战愣了愣，没有多想，只眯了眼睛，笑声说好。

走出房门时，他侧转回头，那小孩已然坐在电脑前一字一句认真地敲打键盘。

他笑了一笑，不免提醒

“那个简介有字数限制的，你别把我的陈情令删了哈。”

……

手机在不知觉间被掏了出来。

那个曾经熟悉无比的号码隐没到了通讯录的后端，却依旧一划便到。

肖战看着那人的名字，良久之后，还是切掉了界面。

微信被打开，那人的名字高挂置顶。

他点开对话框，在输入栏里编辑良久，又一行行全数删除。

最后发出去的信息，直白又简略

“你改了微博简介？”

没头没尾，没前没后。

微信的新信息提醒没有响起，肖战对着那界面竟然生出了几分的焦灼。

那焦灼如个火引子似地烧着了心。

肖战咬了咬牙，把手机重新放回到暗沉的口袋。

却突兀得感受到了一记震动。

震着了他的口袋，也震着了他那被点了火的心。

他深吸了口气，才拿出手机。

打开屏幕，入目便是一条更短的回复。

“改了。”

改了，不要了从前，也不要了，我——

肖战握着那手机，久久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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