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勉接了口谕,很快进了宫。
御书房里一个太监宫女都没有,小皇帝独自坐在书案后,面色沉肃,身影孤立,仿佛一个独行的旅人,满身霜雪。
“微臣见过陛下。”
谢勉行过礼,小皇帝便抬头:“她刚才来了。”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小皇帝只有在遇到晚霜公主的事时才会失态至此。
“她果然要插手秦世坤的事。”小皇帝冷笑,“朕还以为她吃了一次男人的亏会收敛一些,倒是朕高看她了。就为了秦家那个庶子,她竟弃云州那些灾民不顾!”
每当他这个表情,那就说明他很生气。
谢勉宽慰道:“陛下别气,她越放浪对我们就越有利,这次她不就栽了个跟头嘛,往后还有的她苦头吃。何况她越是放肆,咱们的把柄就越多,有朝一日要夺她的权就越容易。”
“可是朕等不及了。”小皇帝咬着牙,隐忍得眼尾发红。
谢勉默然。
皇帝的心思他懂,朝政让一个放浪形骸的长公主把持,这也是他心里的痛,更是大铭朝的耻辱。
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皇帝太小,朝中长公主的势力更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一着不慎必会满盘皆输。
这些小皇帝也明白。
缓了缓他便平复了心绪,冷静了下来。
“昱寒你坐。”
昱寒是谢勉的字,他与皇帝亲近,无人时皇帝经常这样唤他。
谢勉习惯了,在他对面坐下来。
“朕上次让你去找的人,你找到了吗?”
“快了。”
小皇帝点头,按着他肩膀道:“这次能不能扳倒她,就看你了。”
第二日朝会果然把秦世坤这件事拿出来讨论了。
大理寺还有刑部的都认为秦世坤严重失职,罪当流放。还有几个认同他们的官员纷纷对秦世坤大加挞伐。
叶挽霜在垂帘后静静地听着,并不说话,却默默记住了他们的官职。这些应该都是和她不对付的。
他们话罢,公主一派的官员立刻出言反驳,言辞凿凿秦世坤只是受了蒙蔽,并无过错,若是如此严惩秦世坤会让朝廷上下寒心,让百姓以为陛下不仁。
他们自然是受了叶挽霜的意,昨夜叶挽霜已经召集他们商谈过。
双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执不下,朝堂上吵成一片。
叶挽霜和小皇帝一直没有开口,谢勉自然也没有说话。
等他们吵累了,才发觉朝堂上这三位都没动静,不由停了下来。
谢勉一派的更是直接拿眼神去瞅谢勉。
谢勉好似没有接收到他们的目光,悠悠问了句:“胡次相今日怎么不在?”
大铭朝内阁有一首相,二次相。首相称丞相,次相则称为相公。
另一位杨次相便道:“胡相公病了,今日告假。”
谢勉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其他人也没辙。
公主一派又开始发难,双方便又吵嚷起来。
吵了一会儿,忽听一个威严的声音。
“安静,吵成这样成何体统!”
众人一愣,这声音——他们抬头望向龙椅上方的叶挽霜。
公主的声音怎么这般像先皇,乍一听他们还以为先皇活过来了呢。
叶挽霜当了多年皇帝,威慑力几乎是随身自带的。下意识的所有人都恭敬地等着她,听她会说什么。
就连谢勉也觉得诧异,今天的公主好像格外沉稳。
叶挽霜道:“众位爱卿讨论许久也不见个结果,不如请秦侍郎自己来说说吧。”
谢勉立刻抬头盯向她。
隔着帘子,叶挽霜对上了他的视线。尽管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眼里的惊异、警惕还有那一丝不易捕获的不喜。
这个人讨厌她。
不过她并不在乎。
话罢她就让人把秦世坤带了上来。
秦世坤在朝堂上演了一出戏,大哭特哭,说云州府尹如何如何欺瞒他,如何如何粉饰太平导致他没有发觉云州的异常,并说出家中还有云州府尹的来信可以作证,又说自己已然知错愧对皇恩云云。
总之就是把一切的错都推给了云州府尹。
叶挽霜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就派人去秦家取信。
信取来就当廷念了出来,证实秦世坤所言非虚。
至于这信是不是云州府尹写的,什么时候写的,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出把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众人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毕竟证据确实在这里。至于之前为什么没拿出来,或许是秦世坤年老忘性大呢。
现在这情况,反正面子上过得去。
公主一派官员马上帮腔,说秦世坤任户部侍郎以来如何奉公职守,如何清正廉洁,不曾贪过一分钱。
事实还真就是如此,他从前盼着能等到户部尚书致仕他好接班,处处谨小慎微就怕出错。这一次实在是太疼这个堂弟,才铤而走险。
也就是知道这一点,叶挽霜才愿意这样帮他。
他们说完,叶挽霜接道:“这样看来,秦爱卿罪在失察,罪首是那云州府尹。”
“既如此,那便将云州府尹革职,流放岭南,终生不得返回。至于秦爱卿,虽是失察之过,但也是当职不认真,导致数万百姓遭难,不可不罚。便罚你填补赈灾款亏空,亲自去云州安置灾民。并贬为户部员外郎。”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惊。贬为员外郎,连降两级,这处罚可也不轻啊。
谢勉皱眉,不知道叶挽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连秦世坤都懵了,怎么,怎么还罚得这样重?
叶挽霜不管众人面色,只盯着秦世坤:“秦爱卿,这罚你认是不认?”
帝王之尊,经年的威压令人喘不过气。秦世坤面如白纸,额上频频冒汗,不敢说不,只得以头抢地。
“臣——领旨谢恩。”
散了朝,小皇帝就把自己关进了御书房,只召了谢勉进去。
小皇帝坐在桌案后,玉白的脸上阴云密布。
“丞相,她越来越过分了!你看今天早朝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决定,她连问都没问朕一句。到底朕是皇帝还是她是皇帝!”
如果叶挽霜在这里估计要大喊一声冤枉,她真不是故意的。
她当了十多年皇帝何曾需要在朝堂上问别人意见,她这是习惯了,只不过一下子变成了公主没来得及转换角色。
谢勉给皇帝倒了一杯茶:“陛下消消气。臣说过,她的过错越多往后对我们就越有利。”
这也是为什么明知秦世坤那封书信有问题,他今日在早朝上却没有吭声。
况且今天的叶挽霜确实出乎他意料。
虽然为秦世坤脱了罪,却也真的罚了,而且罚得不轻,让人无可指摘。
对文武百官她有交代。
对秦世坤恩威并施。
好手段啊!
叶晚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明了?还是她从前一直在装傻,只是为了迷惑他们?
喝了杯茶小皇帝也冷静下来。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道理他懂,只是毕竟年轻,有时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性。
谢勉却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陛下,以秦世坤的身家,你说他能填补得了那些亏空吗?”
他望着皇帝,意有所指。
“凭他自己肯定不行。”小皇帝心思一转,瞬间就想到了,眼睛微眯。
“难道她?”
谢勉微微颔首。
小皇帝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带着往后推,发出咯吱的声响。
“荒唐!她竟然用自己的身家去填补秦世坤的亏空,就为了秦家那个庶子,为了一个男人!”
谢勉摇头:“恐怕不止是为了他。”
谢勉转头望向窗外,远山浮在雾霭中,朦朦胧胧。就像今早她隐在帘后的那张脸,影影绰绰,总叫人看不真切。
长公主,当真是深藏不露啊。
另一边,秦世坤回到秦家,刚洗漱换了身衣裳,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人给请了出去。
对于即将要见到的那人他心有所感,心下有些不安,只因那人雷霆手段,叫他不知此去究竟是福是祸。
望云楼,客似云来。
秦世坤被人引上二楼雅间,随后那人就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门。
雅间内异常安静,像是不曾有人。
秦世坤缓步往前,撩开了珠帘,便见内室上首立着一女子。那女子背身而立,一只手握拳在腰后,身姿挺拔,体形曼妙,气度不凡。
女子转过身来,姣美的面容上带着淡笑:“秦爱卿。”
她卓然而立,一开口便带着无形的迫人的气势,是独属于上位者的威慑。
秦世坤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公主。”
叶挽霜摆手叫起,以下巴点了点桌子。
桌子上放着一只檀色木盒。
“打开看看。”
秦世坤迟疑地打开,却见里头放着一叠银票。
“这这——”
他抖着手,直觉手心发烫。
“公主?”
他狐疑地望向上首。
“这些都是你的了,算作给你儿子的聘礼。”
“啪嗒”一声,秦世坤双手一颤,盒子摔在了地上,银票洒了出来。
“这这——”聘礼?这么多!
他手忙脚乱地捡起来,欣喜地仰望叶挽霜,两眼都在放光。
“这些,再加上你家里变卖资产凑的,足够你补齐赈灾款了。”
叶挽霜走到他面前,伸手按住他肩膀:“如今你虽被贬为员外郎,但只要你把这件事办妥当,往后好好当职,也不是没有再往上升的机会。你明白吗?”
她的手微微用了些力,定定望住他
秦世坤立刻福至心灵,俯身跪下:“臣,愿唯公主马首是瞻!”
两日后,秦世坤带着几名太医以及数车药材前往云州赈灾。
天渐渐热了起来,叶挽霜坐在公主府的凉亭里避暑,喝了两口冰镇酸梅汤,望着满池荷花,惬意得想要打个盹。
春桃忽然来报,说是丞相派人给她送了东西过来。
“丞相?”
她立刻就想到了那双深邃的眸子。
他这是想干什么?
叶挽霜起身过去,看到丞相府送来的“东西”小小的惊了一下。
面前四个男人,妖娆的,儒雅的,俊美的,幼态的,无一例外都长得很好看,让见惯了美人的叶挽霜都不得不感叹一句真是赏心悦目。
只不过丞相为什么会给她送男人呢,还是这么极品的男人?
她实在是不得不多想。
为首的男人见她不说话,便大着胆子走上前来,对她甜甜一笑:“公主,我们以后都是您的人了。”
那笑得可真是蛊惑人心啊。
叶挽霜瞬息就明白了,美人计啊。
谢勉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人已经送过去了,不知道现下是个什么情况。
忽然马车一顿,停住了。
他刚睁开眼,赶车的小厮长风就掀了帘子:“公子,有人——”
他看起来有点惊慌。
谢勉诧异地下车,两个冷脸的侍卫对他一抱拳:“丞相,我家主人在楼上等你,请吧!”
顺势往上一瞧,望云楼三个大字映入眼帘。谢勉心知躲不过,整了整衣袍跟随二人上去。
见到那人的时候,他心内叹了一声果然。
叶挽霜在他进来的时候抬了抬眸,不由眼前一亮。
无他,这位谢丞相实在长得太好看了些。
容色倾城,仪态端方,清贵高雅,红色的官服穿在身上,衬着那张绝世的脸仿若谪仙一般。
长得这般好,干嘛还找别人来使美人计?真是暴殄天物!
她轻笑,这样清冷出尘又板正高傲的人实在太对她的胃口了。
“谢丞相。”她走到谢勉面前,一指勾起他下巴,在他唇边调笑,“你送的礼我看不上,除非你自己来。”
热气拂在脸上,带着淡淡的果香。
谢勉的脸腾地红了个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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