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晚上王一博再来酒店找他，以对台词的借口一留就是几个小时，肖战已经可以泰然处之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短暂相处，他发现王一博好像有个特点，认定的东西不会轻易放弃——当然认定的人也是。肖战目前就正处于被他认定的这个范围内，其实从被安排进剧组、晚上被约着出来散步、还有近乎纠缠的来酒店找他已经能窥见端倪。

但是肖战很难从他的行为界定他只是真的起了心思还是玩玩而已。再怎么说，王一博才十九岁，刚成年一年的人，对他来说甚至可以叫一句“小朋友”，不管处于哪个心境，冲动居多，热情总有消退的时候。

肖战承认自己在平时的接触中有过片刻的心动，正因如此他不敢再放任自如。更何况，他从记忆里看见，王一博对他是存有“包养”的心思的。在这一前提下的穷追猛打，更坐实了肖战的顾虑。

——但是这家伙实在太烦了！天天来找他真的不嫌烦吗？

心里嫌弃着，可是肖战一点讨厌都生不出来。他出神地盯着王一博那双好像从小说原文走出来的眼睛，心不在焉地对台词，似乎渐渐体会到了谢云西那种想恨恨不出来的感觉，心情却从几天前隐隐约约的烦闷变成一种无奈的平静。

他对王一博的态度和谢云西对月冬凌的态度有种诡异的同步。排斥又反复地思念，纠结无法放下，希望此前所有不合心意的经历都是镜花水月大梦一场，醒来两人依旧毫无芥蒂，时间留在最温柔的时候，他们依然可以琴瑟和鸣，携手共老。

关系破裂后的每一次交手，谢云西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一句月冬凌是否爱过——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敢。和那双破除伪装后没有感情的冰冷眼睛对视，他早就什么答案都知道了。

其实只要月冬凌想要伪装，她完全可以骗过谢云西，遇见时装的出来，没道理后来就不会假装。只要她想，她完全可以。只是她不愿意……

只是她不愿意。

那王一博也会变得像月冬凌一样吗？他也会这样不愿意吗？热情散尽之后，唯恐避之不及，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想什么呢，想过头了。肖战长出一口气，把脱缰的思维拉回现实。

王一博倒是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和感触，盯一眼他又看一眼剧本，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倒是显得兴致勃勃。对几句词还忍不住夸一下，肖战被他夸得脸红，几次之后终于出声打断让他别再夸了。

“为什么不让夸？肖老师台词这么好，感情充沛，记得也好清楚，超级厉害啊。”王一博想得很直白。他确实觉得肖战台词很优秀，也愿意夸肖战，那就夸出口了，没有什么问题。

“啊呀……”肖战被他堵得无话可说，心说这完全可以称为一通乱吹了吧，支吾几下，最后还是强调：“不要夸，真的没有那么好。”

“我就觉得很好啊。”王一博歪头，眼珠向上方的一边抬，显然在回想。想了一会，他坚定地补充道，“比我以前见过的很多人都好，好很多很多。”

肖战蓦地觉得眼眶一热，有点狼狈地移开眼，躲他直白的视线。

“没有，真的没有那么好……”

进组以后他一直有点融不进去，坐立不安的感受如影随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偶尔会像潮水一样淹没他的情绪。因为这个角色是王一博给他的，虽然他一直都很想要，但这意味着他其实是靠关系才拥有的这次机会，而他本人并不一定有这个资格。

这些天遇到的瓶颈似乎也间接印证了这一点。

但是现在，王一博夸他台词很好，甚至比他以前见过的很多人都要好。

一个简单的肯定，一点也不花哨，没有花言巧语，却真诚得仿佛一下子把他的情绪全部接住了。

好像隐约猜到肖战在想什么，王一博把剧本往膝盖上一搁，直视他的眼睛认真地再次强调：“真的很好。不止台词，你演得也很好。”

肖战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反驳的话，王一博就接着说道：“没骗你，我是投资商，剧不好我要赔钱的。”

完了。

他真的要陷进去了。

肖战想。

看出来肖战心情不太好，王一博没在这个话题上耗太久，一翻剧本就将话题生硬地转移开，露出几分浮夸的震惊：“哇，你这个剧本……”

说了一半，他好像又不知道怎么说。

昨天一句“你也狠”把肖战惹哭以后，他已经不敢再乱说话了，只能象征性地感叹一下，空气便又陷入沉默。他下意识地咬着指甲，不知道怎么办，看看肖战又埋头看剧本。

谢云西的剧本除了最初一笔带过的和月冬凌在一起的那几年，基本上都是灰暗而压抑的。大仇得报以后，他如同行尸走肉般漫无目的地飘荡了几年，最后对大江国守护的一部秘法起了兴趣，突发奇想想要造出一个拥有月冬凌部分记忆的傀儡。

于是他创建了一个“造梦阁”。

人不多，胜在成员全是各有执念的疯子。

造梦阁声名鹊起，一步步对大江国皇室蚕食侵吞，整部剧的剧情其实由此才正式开始。

见肖战没有反应，王一博忍不住开始胡言乱语，想让他回神。

“要不让谢云西当主角。”他装出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然拍了这么一大本，剪进去就只剩下几段了。”

果然有用。肖战被他堪称任性的发言惊了一下，眼睛微微瞪圆：“你不是吧？认真的？”

王一博只看着他笑。

当然不是认真的。他一个门外汉要是跑过去改剧本，编剧再怎么脾气好、碍于投资商强权，背地里也指定得逮着他破口大骂。

肖战拉了拉他的衣袖，显然有点急，好看的眉皱起来，又问了一遍：“你认真的？”

“不好吗？”王一博反问。

“好什么好，剧根本过不了审，你能赚就有鬼了！”肖战实在忍不住，悄悄瞪了他一眼。

刚刚才感动完，现在他又开始怀疑王一博根本没把赚钱的事放在心上，“没骗你，我是投资商”也只是在对他进行虚假的宽慰。

“哎，”王一博见他对此不感兴趣，立马撤回前言，“没呢，开玩笑，都拍那么多了。”

肖战才反应过来刚刚的两次避而不答都是王一博在故意逗他，羞恼地咬咬牙垂头，视线飘落在王一博的裤腿上，耳尖却有点发热。

“肖战？”王一博凑近一点，无辜地睁大眼睛，倾身来捕捉他的眼神，非要和他对视。由下而上的角度显出几分讨好，“别生气，我错了。”

“没生气。”肖战低头不行又抬头，身体往后仰躲避他。他确实没生气，这没什么好生气的，但是他心里乱极了，感动喜欢的情绪和一茬茬的顾虑犹豫来回拉扯理智的天平，让他整个人都是一团乱麻。

“那你怎么不看我？看我啊，肖老师。”

王一博锲而不舍地黏过来，和他你退我进地玩了一会，终于止歇，拖长声音叫他：“战哥——”

肖战简直要给他跪了，双手合十一起按住他的手臂，感觉那句话好像是王一博贴着他耳朵说的一样，带来过电般的感受。他连指尖都在发麻，心如擂鼓：“哥！你才是我哥——我求你别再说了……”

王一博没回话，正咧嘴笑得牙不见眼的，一动不动被他扒拉着。

俯了一会身，肖战才感觉脸上的热度消退一点。他起身坐正，抽走王一博手里的剧本，翻开看着，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

身旁一道灼灼目光，好像安装了追踪器一样盯着他看。王一博还在笑，但是过了一会，他突然想起什么事，高兴的神采便渐渐从脸上淡下去，甚至随着时间流逝隐隐流露出几分明显的严肃。

“我明天就走了。”

他最后还是忍不住打断了肖战看剧本的动作。

“我明天就走了。”

肖战抬起眼神偏头看他，嘴里还在念念有词，有点茫然的样子。王一博抿唇再重复了一遍，眼睛紧盯肖战，想从他脸上读出一些自己期待的情绪。

不过，没有。

肖战卷了卷书页，很平静地“哦”了一声：“昨天不是说过了吗。”

说得轻巧，但是当他重新把视线重新放回剧本时，却忽然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王一博沉默片刻，终于垂下眼帘选择了放弃，有点勉强地扬扬嘴角：“怕你忘记……然后一直等我。”

话到最后，声音已经低得微不可察，显然连自己也不太相信。

最后的声音含糊地隐没在唇齿间，肖战什么也没听清，却还是因为那明显低落的语气呼吸一窒，手指微微攥紧。

“我记性有那么差吗？”他挤出一点状似轻松的笑来，“今天别帮我对词了，早点回去，晚上好好休息。”

“嗯。”

时间有点晚，他确实也该回去了。王一博起身，走到酒店门口，借着关门的动作最后望了肖战一眼，一句充满私心的叮嘱从头憋到尾，终究还是闷在喉咙里面，没有诉之于口。

要回消息啊，肖战。

可是这件事早在几天前就已经被一句“没义务”明确拒绝过了，再说一遍，好像会把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

“咔哒。”门彻底合上，他伫立在原地，好像舍不得离开。地毯上明亮的光线也随之消失，笼罩在身上的昏黄一片好像轻轻落下的纱衣，一层，两层，重重叠叠，渐渐拢成拨不开的迷雾。

但是如果他伸出手，就能看见沙发上闷闷不乐地一把将抱枕搂了个满怀的人，正在怔忡盯着门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