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站静悄悄的。

秦雾怔怔地望着沈溪年。

哪怕沈溪年的表情依然冰冷，浓黑的眼眸紧紧盯着秦雾，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是关心秦雾的，虽然不算很好听。

秦雾动了动手腕，沈溪年更用力地拽住了他的手腕，像是生怕他跑掉了似的。

沈溪年道：“你不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今晚就不要回家了，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你想跟我在这儿耗一晚上，我就奉陪。”

秦雾：“……”

他无奈地开口道：“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沈溪年好像炸了，“什么叫无理取闹？”

他肩上的小人原地蹦起“三米”高（对于小人来说的三米），跌下来以后捶地痛哭：“我哥竟然说我无理取闹，我明明只是想关心他，呜呜呜……”

秦雾：“……你没有无理取闹。我的意思是，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事情，你不能逼我把我心里想的事情告诉你，除非我主动愿意说，同样的，我也不能逼你把你内心所想告诉我，除非你主动。有些事情，你可能觉得是关心我，是希望我好，可对于我来说，不要让别人知道，才是对我最好的。”

沈溪年没有说话。

秦雾的声音轻了些，“你这么关心我，我很高兴，谢谢你今晚给我买的煎饼和奶茶，不过……已经足够了。至于我为什么要做兼职，我不希望别人知道，所以你能替我保密吗？也不要问我为什么，有些事情我想自己来。”

秦雾轻轻扭动手腕，最后还是把自己的手腕从沈溪年的手里挣脱了出来。

他怕沈溪年真的不让他离开了，所以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远，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那是沈溪年肩上的小人，声音低低的，似乎还有些委屈，“什么叫‘不要让别人知道’，我是别人吗？”

秦雾怔了怔。

他的眼睫颤了颤，但他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了。

是别人吗？

虽然他们的父母都住在一起了，和一家人没什么关系，但秦雾承认，他如今并没有把沈溪年当成是他的弟弟，如果再早一些，秦雾可能还会接受。

可如今，秦雾自认为他和沈溪年都已经过了那种毫无嫌隙的年纪了。

他不相信沈溪年心中真的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哥哥，尤其是当成亲哥哥那样对待。

他们是重组家庭，能相安无事地生活就已经很难了，秦雾更不希望把自己原生家庭的问题，连同自己的问题带到沈家，带到沈溪年身边。

不管沈溪年觉不觉得那些事情是麻烦，秦雾都觉得自己是个麻烦。

秦雾往前走了一段路，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他刚想停下，沈溪年已经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经过秦雾身边的时候，冷冷留下一句：

“谁稀罕管你的事情。”

秦雾的脚步一顿。

他望着沈溪年远去的背影。

这一次，没有看见那个小人。

看来沈溪年说的是真心话。

过了好一会儿，秦雾才跟上去。

其实沈溪年本来就没有义务对秦雾好，只是秦雾这几日看见沈溪年的内心，总感觉自己像是得到了一个宝藏，发现那个总是冷冰冰的少年背后，还有另外一副善良面孔，难免想要把这样的宝藏保护起来。

但沈溪年一定不会觉得，秦雾是在为他好。

相反，秦雾在拒绝他。

想到这里，秦雾很轻地叹了一口气，终于是迈开了步伐，跟在沈溪年的身后，往家里的方向走去了。

秦雾跟着他母亲搬来沈家，是住进了一个比较有年代感的旧巷子里的一栋三层老宅，这个其实说是老宅，更像是别墅，只是由于它坐落于小巷深处，且外墙年久失修，看上去斑驳而老旧，和有多年历史的老宅没什么区别。

今晚，秦雾和沈溪年一起回家，让家里的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秦雾的母亲陈艳看见沈溪年径直上了楼，呆了片刻，走过来拉着秦雾的手，问道：“他怎么跟你一起回来了？”

秦雾没有说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也没有说自己被欺负的事情。

他的声音很轻，只是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在家门口遇见的。”

陈艳一脸惊疑。

倒是沈溪年的父亲沈堂骂了一句：“这臭小子，估计又是逃晚自习了。”

看来沈溪年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秦雾也上了楼。

他和沈溪年的房间都在二楼，只是平时一个住校，一个走读，几乎不会碰上面。周末的时间，沈溪年一般都待在房间里不出门，而秦雾天天往外跑做兼职，所以两人也相安无事过了这么久。

但是今天，秦雾刚刚上楼，就迎面看见了沈溪年。

沈溪年就站在秦雾的门边，斜斜倚着，一副要找麻烦的样子。

秦雾要进房间，没有办法，只能走过去。

他刚想开门，沈溪年就伸出一只脚顶住了门，挡在了秦雾和门的中间。

秦雾抬起眼睫，望着沈溪年。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了几秒钟。

最后，沈溪年眼底的冰冷似乎碎裂开来，但他的脸上还是绷着的：“我作业没写。”

秦雾：“……？”

沈溪年又补充了一句：“因为等你。”

秦雾：“……”

当时，他好像说过，要沈溪年先回去上晚自习，是沈溪年自己不回去的。

现在沈溪年要怪他吗？

秦雾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沈溪年肩上的小人突然窜了出来，站在沈溪年的肩头，低着头，脸颊红红的，两只手的食指对着，一圈圈绕着，小声道：“我待会儿能来你房间，跟你一起做作业吗？我是想说这个，可是我好像说不出来……”

小人抓狂地挠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秦雾怔了怔。

片刻后，他抿了抿唇，抬起眼来，看向还绷着脸的沈溪年，问道：“那你要来我房间跟我一起写吗？”微微一顿，“我……有几道题想问你来着。”

沈溪年那张嘴似乎比他的脑子动得更快，冷哼一声：“谁要来你房间写……”

秦雾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无视了沈溪年挡着的脚，“那我就先回去了。”

下一刻，沈溪年一把抓住秦雾的手。

少年的表情又冷又硬，说话的声音却低了些：“我洗完澡就过来，不许锁门。”

说完，转头就走了。

秦雾望着沈溪年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他很轻地挑了挑眉。

见过傲娇和口是心非的，没见过像沈溪年这样的。

正好秦雾也打算洗个澡。

他洗完澡出来，沈溪年还没有过来，于是他就自己先把桌子收拾了一下，椅子摆好，作业也拿了出来。

时间是十一点十分。

作业白天在学校里已经完成了一部分，每天晚上回到家，差不多做到一点就能写完，秦雾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作息。

在原来的学校也是这样的。

秦雾刚坐下来，就听见了敲门声。

敲门声只敲了两下。

秦雾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沈溪年头一回进秦雾的房间。

空调开到26度，不高也不低，温度适中。窗子紧紧地关着，但是窗帘是开着的，平时在巷子里抬头也许正好能看见秦雾在书桌前写卷子的样子。

沈溪年环顾了一圈秦雾的房间。

秦雾回头看他的时候，看见沈溪年肩上的小人好奇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我哥的房间……看上去那么舒服？好像还香香的，跟我哥身上的味道一样。”

沈溪年很快收回视线，没有再东看西看，在秦雾身边坐下了。

他坐下来以后，把卷子摊开来，冷冷淡淡地问秦雾：“哪几道题有问题？”

其实秦雾并没有问题。

只是刚才为了顺着沈溪年的内心想法，才这样说了。

所以秦雾犹豫片刻，随手指了几道题。

沈溪年真的拿草稿纸算了起来。

秦雾下意识就盯着沈溪年看。

沈溪年刚洗过澡，利落的短发末尾有些潮湿，再仔细看过去，似乎根本没有吹干头发。

秦雾轻轻蹙了蹙眉，往前探了探，问道：“你是不是没吹干头发？”

沈溪年的笔尖一顿。

他说：“干了。”

但肩上的小人却道：“我怕太晚了，就没来得及吹……嘿嘿，我哥关心我了。”

秦雾：“……”

他问：“要不再去吹干点吧？”

沈溪年的表情还是冷冷的，“不用，你别吵我做题。”

于是秦雾就不说话了。

他转身自己回去做题。

两人头一回待在同一个安静又密闭的空间里，秦雾觉得不适应，沈溪年也觉得不适应，因为他肩上的小人一直在疯狂叨叨，秦雾动一下胳膊，小人就紧张兮兮地说“我哥要碰到我了”，秦雾往旁边挪了挪，小人又说“我哥为什么挪开椅子了？我挡着他了吗？”

诸如此类。

秦雾之前待在自己的房间都很安静的。

今晚虽然房间里依然很安静，可秦雾的耳朵里却全是沈溪年的内心想法。

好在后来，沈溪年似乎也冷静下来了。

他给秦雾讲解了那几道题以后，时间已近深夜，两人又迅速把剩下的卷子做完，就该分开各自去睡觉了。

沈溪年收拾走自己的东西，也没说话，就走到了门口。

秦雾抬起头来，看着沈溪年。

沈溪年又在门口停住了，低头好像在整理卷子。

但秦雾看见沈溪年肩上的小人爬了上来，一副别扭的样子揪着衣角，脸上肉嘟嘟的表情都拧了起来，“好像该说点什么……晚安？有点儿说不出来。明天一起去上学？这样好像更奇怪……可恶，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

秦雾靠在椅背上，安静了一会儿，在空调轻轻的声响中，开了口：“沈溪年。”

沈溪年的身影一僵。

少年回过头来，漆黑的眼望着秦雾，一时间辨不清里面的情绪。

秦雾也望着沈溪年。

片刻，他轻轻露出一个笑容来，对沈溪年道：“晚安，明天一起去上学吧。”

“……”

房间里，寂静了三秒钟。

沈溪年和他肩上的小人，同时红了耳朵，小人捂住了脸，而沈溪年则冷冰冰地、匆匆地丢下一句“晚……晚安”，就打开房间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