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更的身子本就不好,受此惊吓后便在床上躺了多日,日日吃着药膳还是咳嗽不止。
这下就把燕阳急得发慌,又心疼的很,竟是为此连每日入宫的时辰都少了许多,申时不到就回府寸刻不离的守着照看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令旁边的奴仆们与青竹皆是吓得不轻。
“公主,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正与御医低声说着话的燕阳闻言立马走回床边,用旁人这辈子都没听过的语气温声细语的劝道:“你醒了?御医说了,你此次受惊不小,心脉有损不适见风。”
这几日他的任何大小事务都必须经由燕阳一一看过方能同意,在燕阳的严厉监视下,他就像是个易碎易坏的瓷娃娃,一点风吹雨打也受不得,被强行要求躺在床上养病,屋中的窗户紧闭,密不透风,令他一度分不清黑夜白日。
他就如同瘫痪在床的一个残废,还要日日喝下数不清的药膳,饶是常年卧病在床的病秧子柳三更也着实快受不住了,便难得的反抗了一回。
“我已无大碍,是御医说的过于严重了,这几日我躺的都腰酸背疼。”他满含期颐的眼睛看向燕阳,哑声求道,“公主便准我出门走走吧,不然我心中实在难受。”
想到外面,燕阳显出犹虑之色。
“可是……”话未说完,就见柳三更一急,侧头就捂嘴咳嗽几声。
他的咳嗽才好不久,担心引得他旧疾复发的燕阳哪能不答应,当时软了心肠,转头吩咐奴才们快些准备外出所需。
等到外面回禀准备的差不多了,燕阳便让青竹等人伺候着动作不便的柳三更起床更衣。
只是……面前正大光明看着他根本不曾回避的燕阳令柳三更着实别扭,但两人早已是名义上的夫妻确实没有回避的理由。
他只好装作看不见,由着青竹等人小心把他搀扶下床给他换衣。
仆从习惯的从衣柜里拿来一套灰色衣物,燕阳看见便不快的皱眉,挥手一摆道:“这套颜色暗沉不配驸马,去换成月白色勾金线的。”
她怎么知道衣柜里有月白色的衣服?长时只穿简便灰衣,丝毫不曾关心衣物之事的柳三更不免心惑,而那仆从半分不曾犹豫,转身就迅速找出了那套符合要求的衣服。
等见到仆从拿来面前的衣服,只见月白色的长袍袍边勾着奢贵的金线,纹理是水波流动的蛟纱,行走之间便如流水波澜,月光缠身,雅致又华贵。
柳三更不禁微微抿唇,这显然不是他喜欢的,且也不见得合适样貌平凡的他,但在霸道的公主面前他一向没有反驳的权力,便顺从的穿上了这套衣服。
但没想到的是,从这以后,他穿的衣服就全是这位霸道的公主一一亲自挑选。
不知为何,在下人们给柳三更穿衣时,燕阳的表情便不太好看,眸光冷厉,刺得旁人俱是心惊胆战,不知为何。
等到仆从们给他穿完上衣要给他穿下裳时,这位高傲的公主已是显然不愉,忽然一摆手挥退了他们,竟是打算亲自上手。
莫说柳三更,就是随身伺候公主多年的溧光等人都纷纷大惊失色,一副白日见鬼的惊恐模样。
人人皆知,这位打小享尊处优的贵主别说是替别人换衣了,就是自己一次没有亲自穿过衣服呢!
但公主发了话,他们也不敢违抗,只得僵着脸被公主打发到了别处,眼睁睁看着公主跃跃欲试的上前。
“不可!”柳三更哪能安静由着她亲自动手,甚是惶恐的使劲摆手,急色拒绝道,“这万万使不得,我已是多日未有沐浴,身上脏污,怎能让公主屈尊做这等事!”
燕阳要是轻易作罢就不是燕阳了。
仗着柳三更的身子虚弱反抗不了她,燕阳轻而易举的就拉住了万分抗拒的他,十分强势的把他按到了床边坐下,然后蹲身给他仔细的穿好下衣,再系上腰带。
两人这时不免离得很近,燕阳虚揽着他的腰,起身时顺势凑近他身前,顺口夸道:“你身上很香啊!”
听罢,柳三更腾地红了脸,满色赫然,转过头不是,低下头也不是,把眼前的燕阳逗得眉开眼笑直盯着他瞧。
若非碍着多名外人在场,此刻定要狠狠亲他几下,看他又会露出怎样的可爱模样。
穿完衣服后燕阳还不罢休,又要给他穿袜子鞋履,柳三更无论如何也不肯同意了,见他极力拒绝,燕阳想了想反正脚伤着便罢了。
直到要出门时,两人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没鞋子就走不了路,柳三更又有腿伤走路不便,这样如何出得了门?
看了看咫尺距离的屋门,柳三更轻咳一声,叹气道:“算了,待我脚好再出去便是。”
“那之前不是全白忙活了!”燕阳哼了一声,又看柳三更难掩失望的眼睛,心口顿时一热,索性低腰一把抱起柳三更就往外走。
燕阳天生力气就比旁人大些,又从小跟随母亲学的骑马射箭,体力要比普通女子强悍许多,抱起柳三更这样的虚弱身子不费太多力气,走段不长的平路还难不倒她。
“公主怎可这样?!”柳三更不料她这样的突然举动,堂堂的一个八尺男儿竟是当众被女子抱着走,又紧张又羞臊。
有心想叫她快把自己放下来,可周围纷纷扬扬投来的热烈视线几乎把他射成了刺猬,竟是一字出不得口了,便只好羞涩的抱住了燕阳的肩头,自欺欺人的把脸深埋当做不见。
两人才出了房门,柳三更的余光便注意到有人挺直脊背的跪在了门下。
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唯一对他怀有善意的陶酒。
从那日兰飞春说出的话看来,陶酒与那日来到门外请罪的花间关系深厚,此次来到这里必然也是为了花间求情的。
不知这人顶着烈日在门前跪了多久,生得一张冠玉莹逸的五官却是血色苍白,嘴唇发干,在阳光下跪的摇摇欲坠。
当日他看见的温雅胜月的公子此刻唯剩凄怜,便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会忍不住生出同情。
可惜的是,燕阳的心肠比之铁石还要刚硬无情,抱着柳三更就目不斜视的径直走过。
那陶酒一看见她们二人这种姿态出来就吃了一惊,接着见公主看都不看他就打算无视走过,急忙哀求的唤了声公主。
燕阳懒得搭理他,还是柳三更瞧着于心不忍,跟着低低唤了她一声。
他开了口后,燕阳虽是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却意外的没反对,只冷冷丢下句话:“跟上来吧。”
她怀里的柳三更轻叹口气。
当时被抓走的事情原委之后燕阳并没有对他说过,所以按道理他不该知道那些内幕,那么依照他的慈善性子,且这个人也帮过他一回,于情于理他自然应该帮衬这人。
看样子他怕是要在这府里长留段时日,多个好感少个敌意对他有助无害。
况且,柳三更不露痕迹的偷瞧了眼边的俏艳面庞,心想,这人怕也是中意他腼腆心善的性情。
随后他偏过头,视线透过燕阳的云鬓秀发往外瞄去,果然这话刚落,跪着的陶酒顿时大喜,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忙歪歪扭扭的跟上他们。
到了八曲花廊,早有奴仆在廊下准备好了软塌果脯,头顶烈阳高照,廊下池鱼翻滚,正是适合观赏景色的最好场所。
根本不顾跟随而来的陶醉在旁看着,燕阳先把柳三更轻轻放在软榻上,给他盖好绵毯免得着凉,再叫奴仆递来温盏亲自放到了柳三更的手边,把性凉的瓜果推到了一边,而把精致的糕点盘递给他,柔声道:
“御医说了,你最近咳嗽刚好,脾胃受了寒,不适吃凉果。这会儿时辰还早,你先吃些糕点填填肚子,本宫过会儿便吩咐后厨做菜。”
字字句句细心入微,哪里还能见到旁日尊贵威严的公主架子?
她这幅贴心温柔的作势与以前的她完全不可相同,看的在场之人皆是怀疑公主是被掉了包。
事实证明,公主显然没有被掉包,因为她的温柔都只是对一人而言。
前一刻她对着驸马还是柔声化雨,恍若春日,下一刻再看向旁边默默跪地的陶酒时,语气霎时降成了冬梅寒霜。
“陶醉,花间完全是咎由自取,本宫让他回去反省,没有降罚已是最大的仁慈,你还想如何?”
说是反省,但这是公主的府邸,招惹了公主的不快,回去后花间受到的偏待可想而知,如果不是因为花间现在思念成疾,病倒在床命悬一线,他怎敢来苦苦请求?
“公主,花弟,花弟只是一时糊涂才会对……”陶醉悄悄瞟了燕阳身边的驸马一眼,瞧着他歪了歪头,眼中显露几丝疑惑,似是完全不知他们说的什么便是一噎。
于是后面的话他便吞了回去,踌躇半刻后,咬了咬牙方是恳求道:
“请公主看在小人与花弟忠心服侍公主多年的份上,饶了花弟这次!小人保证今后绝对会管教好花弟,绝不让他再犯无罔之事!”
看到现在,他彻底验证了自己心里的一个想法,因此不求公主会大发善心,而是转头真诚的看向摸不清状况而默默低头吃糕点的柳三更。
他哀声请求道:“驸马爷,千错万错都是小人这个做长兄的管顾不善的错,小人知道你心好仁善,还请你劝劝公主赐恩,叫来大夫为花弟诊治一番!此情此德小人今生不忘,今后必当鼎力报答!”
听完,柳三更方是恍然大悟。
燕阳却是不悦,不想再让这些琐事打扰到柳三更休养,刚挥手命人道:“来人,快把陶君带回晚风南院……”
中途却被柳三更扯住了袖子,回头便见他不忍的向她求唤道,“公主,既然陶公子都这般央求与你,人命关天,再大的错事也不至于拿命赔罪,便准了陶公子吧。”
连柳三更都低声求她了,燕阳却还是没有立刻松口,毕竟柳三更就是差点毁在了那人手上,当时她没立刻要他的命已是她的大恩大德。
也就是他心善,又不知害他受伤生病的就是那人,才会反帮着求情。
面前的陶醉一副快昏倒过去的哀怜样子,柳三更只得再接再厉。
“公主,陶公子跪了这么久,又是为了弟弟,已是很可怜了。只要不是不可挽回的坏事,何不就饶了那花公子一次呢。”
他左求右唤了好一番,燕阳才是不情不愿的答应了,却是事到关头凑到他耳边低语一句。
“这是你求本宫才会恩赦一回,要准他请大夫不是不可以,但你要答应本宫一个要求才行。”
女子吐气如兰的气息喷在耳边,热息灼烈,悉数喷在耳际,烧的他忍不住往后退了退,脸色不自然的反问她道:“什么要求?”
“这是秘密,现在还不到说出来的时机。”堂堂一介国朝公主竟是跟他耍了小心眼,眯着眼笑的意味深长,“那你答不答应呢?”
他怎能不答应呢?不答应这陶公子的眼泪怕是立刻就流下来了了。
最终,他含着妥协的颔首:“我答应便是。”
大不了到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没有他应付不了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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