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燕阳照常又来,她不擅工笔,便只端了碧青茶盏在一旁坐着,看柳三更执笔细致描画满池芙蓉。
落下的每一笔清爽利落,很快白洁上好的宣纸迅速遍布圆叶青青,芙蓉春池,待画的差不多时,最后一点朱砂轻轻的落在荷叶尖上晕染开,淡粉色的花瓣嫩的像是一掐就会断。
燕阳不着痕迹的瞟了那认真作画的人一眼,看他弯腰俯身靠近桌沿,鬓边碎发顺着细白的耳郭滑下坠铺落桌面,再顺着桌沿垂下,在从窗口吹来的风里轻轻晃动。
她顺着往下看,灰色腰带勾勒出细窄的腰段,下面是被衣袍覆盖的笔直修长的两条长腿,若隐若现的线条起伏被掩藏在袍下。
以前她还没发现这具身子是真真的腰段好,身高腿长,皮白肉细,宽肩窄腰颇引人向往。
燕阳又移目望向那张表情认真的脸,低垂的眼帘,微抿的淡唇,分明生的平庸至极,一点比之不及她府中任何一个男宠的姿容,却偏偏能看的她眼随心动,不知今夕何日。
燕阳看着看着,不禁微微出神,心头是一阵阵的暖流滑过,谁人都不知道她此刻的复杂心思。
她见柳三更作画极为端重,一眼都没有施舍过旁边她这个活生生的人,心念一动,正好离得他不远,便轻轻的放下了茶盏,然后倾身在他脸颊印下一吻。
蜻蜓点水的一吻罢了。
“恩?!”
但就是这么轻水一点,柳三更画画的手当即顿住了,他足足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回头惊目瞪向嘴角得笑的燕阳,眼珠滚圆,一副手足无措不能应对眼前这突然状况的慌乱样子。
他被吓住的模样又傻又偷乖,燕阳看的发笑,想也不想的又倾身亲了他一下,就是想看他会做出个什么反应。
果然柳三更没让她失望,这一亲过后他吓得笔都掉了,面色迅速充红,好似冰清玉洁的良家女子半路遇到了轻薄的登徒子,又惊又羞,连连一路往后退。
见状,燕阳颇感有趣,便紧追不舍,一路追着上去,最后把他困在了无路可退的墙壁,迫着他被自己这个‘登徒子’又连亲了好几口,而这样柳三更竟然也没敢反抗她。
柳三更被她困在了墙前,往前不敢靠,往后躲不了,怎么都避不开她的肆意亲吻,脸都红透了,红红彤彤的烧到了脖子根,却还是只能由着她任意作为。
被她亲完后的柳三更目光闪躲,连一眼不敢直视她。
“公主……这样,这样不好……你快,快放开我吧……”
轻薄到满足的公主又不满足的打量了他许久,直打量的柳三更快爆体而亡时,这才勉强舍得放过他,又拉着他回到了桌边,撑着下巴继续笑眯眯的看他画画。
在她明亮到近乎璀璨的月弯弯下,柳三更画画的手都在不住的发着抖,一笔下去扭曲如同蚯蚓爬过,哪还有之前的干脆利落。
最终,他忍不住的别过头去,哀声戚戚的求她:“别这样看我,公主。”
发丝里的耳尖红的惹人发笑。
燕阳又想笑又无奈,知道他多年在寺庙养身清心寡欲,不乱女色,这些年便从不跟女子接触,现在还不能逼之过急,若把他逼得厉害就过犹不及了。
公主府里的男宠们姿色各有千秋,性情各异,腼腆羞涩的不是没有,但腼腆成这样亲一下都会红脸不止,却不是故意装成的还是头一个。
这样干净剔透如水晶的人,莫说公主府,就是偌大世间都不见得有几人。
果然她看中的人是最好的。
经此一事,两人的感情逐渐变得暧昧不清。
燕阳依旧是雷打不动的时时来,然后就撑着下巴若无其事的盯着柳三更直看,那目光灼灼,认真的庄重,仿佛能生生看出朵花似得。
柳三更的脸皮薄,每次都看的他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才好。
换个脾气火爆的早就发火了,但柳三更生性温善,这位祸害又是金枝玉叶的贵主,说不得,劝不住,饶是再怎般的抓心挠肝,偏他说不出口去问一句明白话,只能憋屈的忍着任她看去。
一个揣着不讲,一个装着无事,倒是过了挺长一段安宁时日。
这日,柳三更照常出府去画斋的路上,忽然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跑出两个贼人,趁着赶车的侍卫不察偷摸上了马车,行动风驰的迅速打昏掳走了车中的柳三更。
等到侍卫察觉时,车里的驸马早已不见。
两人满打满算成亲过了半载有余,未曾出过任何事,毕竟她的严厉威胁尚且在前,没人敢在这个时节太岁头上动土。
自然而然的,后来燕阳便放心的派遣两名侍卫陪伴着柳三更,她那时委实也没想到还会有人敢把爪子伸到眼皮下试探她的唯一底线。
第一时间得到这个消息的燕阳险些心胆俱裂,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粗心举动会害得她差点后悔终生。
彼时彼刻,柳三更亦绝没想到,那不可一世的公主会因为区区一个六品官员的庶子被掳而大怒难抑,事后竟把涉及此事之人基本杀光。
他此刻自身难保呢,哪还有心思多想其它。
掳走他的是两个蒙面黑衣人,身材高大,武功卓绝,肩抗一个成年男子还能在繁茂林间穿梭如燕。
两人应该是受雇于人,掳到人后毫不迟疑的就往城郊外跑,全程未说过一句话,把沉默为金四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
耳边风声潇潇,被点了哑穴的柳三更刚睁开眼就已是身处异地,他眯着眼看向周边一闪而过的荒凉环境,随着越走树木高深如乌云压顶,能感觉到扛着他的人速度逐渐变慢。
看来他们的目的地要到了。
亦或他们要准备动手了。
果然一盏茶的功夫不到,两个人的脚步终于停住,他们打量了周围一圈确定无人后,那人就把柳三更径直往凸凹不平的草地上一丢。
被没轻没重摔地上的病秧子柳三更微微一皱眉,倒是没闹没急,附近荒芜无人,他再怎样闹也没人能救他。
于是便见这被贼人突兀掳走的病弱男子从醒来后就从未挣扎反抗过,至始至终颇是镇定不说,此刻到了这荒山野地面对两个行为不善的陌生人仍是神色不变,半点不见害怕之色。
他还有闲情逸致四处寻看一圈,好似是外出春游一般。
这前是荒崖后是杀客,谁看了都知道别无生路,与其无望的求饶不如省点力气的好。
柳三更身体孱弱,被狠力摔了一下后暂时起不得身,便侧身趴着地,看完了周围一圈目光方是缓缓看向眼前的要命阎王二人组。
这么多年舔刀口的生活他们没少杀过人,却只在这一个病秧子身上存在感严重缺失,其中一人简直快气笑了。
单手抽出背后的大刀迎光一甩,阳光底下兵光凛冽,他故意恶声恐吓道:“驸马爷,你是不怕死呢还是不怕疼啊?”
地上看着怎么病弱怎么可怜的柳三更微微仰起头,静静看着他明显的威胁作态,神情纹丝不变,还透着几分无趣。
见状,那人气的老血上冲,扬刀霍霍的欲往柳三更身上砍,准备送这气死人要偿命的病秧子上西天前先好好体验一番他的传家解牛刀法,下辈子学会如何尊重人!
“好了,老庖别玩了,任务要紧!”旁边人连忙拦住他,又转回头歉意的看向柳三更,真诚道,“驸马爷原谅,我们这也是拿钱办事,否则不会滥杀无辜的。”
嘴里诚意满满的说着抱歉,手里的长剑却是提了起来,朝着地上趴着不动的柳三更就狠狠劈下!
伴随着这一剑劈下,还有一句满含同情的话。
“入了黄泉见到阎王莫说我们的不好,要怪便怪那府里的几位狠心公子吧。”
寒彻的冷光无意闪过柳三更抬起的眼睛,这寒光竟远远不及他淡然无波的眼眸中隐匿的无尽冰寒。
下一刻,这用尽力道的一剑尚未劈到柳三更眼前,不知什么东西猛然飞出,直接撞上那人左眼角往下的位置,顷刻就彪出了一道血痕!
眼睛周围的皮肤最是脆弱,这一下便痛的那人退后半步,捂眼嘶叫起来,手里的剑失了力道自然劈歪,被柳三更轻轻歪头就避了过去,连根头发丝都没伤到。
旁边的人被同伴突然的动作吓到了,下意识凑上前关忧道:“老干,你怎么了?!”
“我不知被什么打中了,眼角好痛啊!”那人捂住眼睛的指缝间有鲜血漫出,看着就心惊肉跳,却还不忘提醒同伴重事在前。
“你先别管我,快把人解决了回去再说!”
“哦…哦,好吧!”他这才想起找某个招人恨的家伙算账,却是一回头就见地上空无一人,立刻大叫起来,“坏了,这病家子偷摸着跑了!”
“快找到他!要是这任务失败了咱两可会受罚的!”
幸好那人伤的不是重要的位置,另外只眼睛不妨碍观看,一面说着一面四处寻找柳三更的踪影。
他的视野极好,无需多久就瞧见了一抹灰扑扑的瘦长身影在前方的宽大树木间小心前行着。
两人风里来血里去这么多年,杀客买卖在江湖里都是响当当的名声,几乎没在旁人身上栽过跟头,这次却是为个病秧子费了这些力气,难免心里憋屈。
所以一找到人他们就咬牙切齿的即刻追上前去,势必这次要永除后患。
明明瞧着那病秧子走的也慢,又不熟地形四处摸走,本该轻而易举的追上,却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那人的步伐,真可谓奇也怪哉。
费力追人好一会儿双方仍是不远不近的距离,那人终是有点感悟了,狠狠一咬牙使上家传轻功,同时分出内力灌输到手上的长剑,使尽力气往前方的人背后掷去!
内力包裹的神兵利器一经手飞出就仿若闪电,以百步穿杨的迅利速度直冲前去,眼见顷刻之间就会贯穿那人单薄的后背。
那人似乎有所察觉般,只见他一回头,抬手一掐就轻松抓住正逼至面前的长剑,接着极其自然的顺势往旁边一甩。
那紧赶的两人见他徒手接剑就已是一惊,再见他随手丢剑更是震惊万分。
分明不见他用了几分力气,那剑竟是就丢出了数十丈远,一路穿树破叶,气势千钧犹如雷霆虎啸,极快就消失在了视野里,唯有余波幽散林中!
徒手接剑后的柳三更也不跑了,回过身站在原地看向他们,面目依旧平静。
直到此刻,这份诡异的平静竟令他们不住的害怕起来。
平凡至极的容貌,单薄瘦弱的身骨,冷淡苍白的神色,这些之前都还是他们轻视此人的理由,可现在看着却只觉得心里一个劲的发寒。
传说中病弱好欺,身世卑微只能入赘皇家别院的无用驸马,是真的吗?
“看来你们是知道了。”
饱含叹息的声音一出,前方不远的两人表情便显出明显的惶恐,柳三更反而露出有点为难无奈的神情。
他缓缓抬起手来,那只手很白,透着些病弱的纤细,说起话亦是温温柔柔,低低细细,实足的一副病弱公子模样。
但就是这样的人云淡风轻说出的一句话,却让两个行走江湖多年的杀手瞬间后背发凉,如坠冰窟。
“抱歉,你们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若非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暴露这件事,也不想滥杀无辜。
虽然这两个人并不算是无辜。
柳三更叹着气的这般想道,抬脚往前轻轻一迈。
原本的紧迫局面一下子变得可笑起来。
现在换成病秧子柳三更紧追不舍两个杀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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