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左等右等仍是无人,对面的圣姑眼中已然不耐,杨莲亭忙向旁请示。
“教主,表妹幼时总爱藏起来,可能是属下派去的人没寻到她。不如属下去瞧瞧,免得让圣姑与堂主们久等。”
“何须你亲自去,随便招个人去瞧瞧便是了。”他看向靠后座的垂头男人,吩咐道,“向问天,去前院的藏花小楼把人请来。”
他的语气淡然而随意,还特意点名了‘请’这个字眼,如同指使一条无足轻重的听话家犬,而不是宴席里坐着的,教中地位崇高的光明左使。
众人的目光随之看去,便见靠后座的是个身穿白衣的男人,容貌清癯,身形削瘦,脸上留着疏疏朗朗一丛花白长须垂在胸前,瞧着不像传言里武功高强的“天王老子”,而是更像一个温吞普通的书生。
场间的气氛蓦然僵硬,一直垂头不语的向问天抬起头,只见他阴戾沉郁的气场,清亮异常的双眸,都证明此人分明是满身的江湖气,而不是书卷味。
在众人的沉重目光中,向问天起身抱拳,面色不变的恭敬应下:“是,教主。”
待到教主颔首,才是转身离席往外走。
瞧着向问天快步离开的高瘦背影,坐在教主身边的任盈盈稍稍低头,轻咬了咬下唇。
“盈盈?”教主敏锐的察觉到她的低沉。
她闻声抬头,笑容如画,半是抱怨半是不愉:“东方叔叔,盈盈都饿了,她要是再不来,盈盈可要回房吃小厨房做的桃花酥了。”
教主微笑看住她,眼睫低垂,下面是一双深邃近夜的漆黑眼瞳。
他笑容温和,嗓音悦耳,速度放的又慢又轻:“盈盈耐心稍候,向问天修的一双鹰眼,被他看中的人,谁还能躲过他的手去。”
在他意味深长的眼下话里,任盈盈的灿烂笑容霎时一僵,几乎维持不下来。
幸而教主说完便转开了眼,继续同身边的杨莲亭款款笑谈,很快就被杨莲亭故意的讨笑说趣逗得眉眼弯弯,根根细长的眼睫轻轻抖动,线条流畅的轮廓几乎可算温柔了岁月。
见状,任盈盈却不能放松,反而心口在一分一分的揪紧。
她的脸色泛着些许的苍白。
童百熊等人的眼睛又不瞎,看见这一幕也不敢多言,只得眼睁睁的盯着教主与杨莲亭旁若无人的打笑逗趣,脸色逐渐不好看起来,个个眼珠子瞪得像个牛眼蛋,恨不得就凝在某人身上把他射穿。
对桌,杨莲亭的面上还在讨笑连连,与教主说着温情细语的好话,后背却已是层层冷汗。
这样古怪矛盾的场景下,席间的气氛逐渐凝滞,僵持。
幸好老天也看不下这一幕,半柱香不到,细碎的脚步声就出现在众人敏锐的耳朵眼里,才终是结束了这要命的僵硬气氛。
众人几乎是迫不及地的扭头看向花亭外面,便见两抹高挑影子一前一后的绕过九曲回廊,踏进环纱角亭抵达此处。
向问天站在桌前,拱手恭敬回报:“回禀教主,属下刚走出前院竹林的半道上就正巧遇上姑娘散步,便把她请来了。”
教主点点头:“嗯,入座吧。”
向问天便低身就近入座,露出身后长身屹立的女子。
依旧是一袭淡紫长纱,样貌矜贵自持,修长的脖颈直直挺立,似乎低一低头都会折辱了她。
任盈盈上下打量了两圈,眨了眨眼:“这便是你们说的厉害人物?”说着撇撇嘴,不禁嘀咕,“瞧着也是一般啊。”
那女子也不在意她的评价,不等教主发话就自主走到宴席里唯剩不多的座位里揽袖坐下。
一回生两回熟,面对这般无礼又自然的举动,教主都懒得发火白白浪费力气,只当看不见。
桑三娘在旁看着这幕,不禁心思浮动,心道奇怪,教主才见过她两面而已,不过短短时日竟能包容至此,实在不像教主往昔的性子。
杨莲亭侧头看向身边人,疑惑询问道:“表妹,你怎么拿一块纱遮住了眼睛?”
身旁的女子眼部盖了一根淡色飘纱,遮住了那双异常漂亮的凤眸,只隐隐约约透出纱后的轮廓。
离远尚未如何,但面对面的瞧着,这双被细纱遮住的眼眸直视你时,还是令人有些恍惚。
杨莲亭刚轻晃了晃身子,就被身边的教主及时扶住了腰。
他转过头,看向面前的一张人面桃花,竟露出傻傻兮兮的一个笑容。
“教主。”他半身绵软的靠进了教主怀里,虚声说道,“不知怎的,属下这会儿还没喝酒就觉有些醉了。”
抱着怀里的躯体,眼皮下便是呆呆谔谔的笑脸,教主不免蹙眉,遮住了眼睛还能达到这个效果,这女子果然不同凡响。
“你不是醉了,只是有些困倦,喝些醒脑的汤水便好了。”教主一手抱着他,一手向后轻摆,吩咐道,“去给莲弟准备一碗醒神汤。”
靠后座的童百熊才不管杨莲亭醉没醉,他就时死了都没关系,一心只放在了迟迟而来的女子身上,开口关切道:“小丫头,你咋的啦?眼睛不舒坦啊?”
“不需担心,是我这几日看书看多了,有些受不得强光,便找了纱盖一盖,这纱轻透,走路看人无误。”女子全然无视旁边上演的‘柔情蜜意’淡声解释。
“眼睛要不要紧啊?”桑三娘立时接道,“不如我找大夫来给你瞧瞧?”
“无碍,小事而已。”
“诶,这怎能是小事!”童百熊正色道,“你那眼睛可损伤不得半分,必须仔细才好。”他们现在一心就指望着她这双眼睛呢。
他转头看向教主,诚声恳求道:“教主,属下听闻正好平一指近日回教了,不如让他来给这丫头瞧瞧?”
教主浓眉蹙了蹙,尚未开口,旁边的任盈盈神色冰冷,出声提醒道:“童堂主,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这平一指是咱们教里的神医,向来只听从教主命令,连长老都需经过教主同意方可医治,这区区一个外人,又不伤不残的,有什么资格请他亲自出手!”
“圣姑饶罪,是老熊莽撞了。”桑三娘见圣姑发火,忙打圆场,“这姑娘的眼睛就是她的厉害之处,若是有半点损伤实在可惜,是故老熊才一时急切,还望圣姑莫怪。”
“眼睛?”任盈盈挑眉,更加不愉,“教里的兄弟常年出行在外做任务,哪怕断手断脚也不吭一声,怎就她这般金贵伤不得?”
今日诸事不顺,个个都在给她找不痛快,她越说越怒,干脆起身绕过桌面直奔那女子,
童百熊等人见状一急,忙制止她:“圣姑且慢,莫要动她眼睛上的纱!”
单凭方才杨小儿的状况看来,她这眼睛还是如往日厉害的,要是又被圣姑瞧见,怕是这状况就难以处理了。
可惜任盈盈也是被惯坏了的任性脾气,越听他们阻止越要冲动,直奔到女子面前便二话不说的抬手去扯她眼上的轻纱。
她愤愤嚷道:“本圣姑就不信邪了,是个什么眼睛这么了不得,动一动也不行了!”
楼兰从没遇见过这般蛮横无礼的人,竟敢上来就对她动手动脚,尚未来得及阻拦就被她扯开了眼上的轻纱。
由于两人站的极近,目目突然对视后只是一瞬任盈盈就往后大退了一步,浑身发软,整个人便恍恍然的往地上撞。
这情况发生的突然,众人都未反应过来不能及时上前相助。
眼见圣姑即将坠地之时,一只素白的手及时拽住了她的手腕,稍微一使劲把她往上拉起,再转手顺势推进了疾步奔来的向问天怀里。
向问天神色慌措的抱住怀里的少女,见她眼神迷离,神志恍惚,眼瞳瞬时阴沉,抬头沉沉瞪去:“你对圣姑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楼兰端坐椅中,一手拿着扯开的薄纱,一手捂住眼睛避开他的视线,嗓音平缓如陈酿,“她应当只是累了,带下去歇一歇便好。”
她抬手向后勾了勾手,身后的婢女便走上前接过纱带,小心的把薄纱盖住眼轮,给她轻柔的系在脑后。
向问天想再多质问几句,转眼却瞧见对面的教主正兴味盎然的注视他们这边,嘴里的话立时拐了个弯,沉声请求道:“教主,圣姑乃是教中瑰宝,贵体万万损伤不得半分,恩请教主让平兄来为圣姑诊脉确认无碍。”
“左使所说不错,教主。”童百熊应衬道,“圣姑乃是我教中唯一圣女,不得有损啊。”
教主这才温温笑笑的颔首:“所说自然。”他向外挥手,“来人,请平一指给圣姑看看。”
说完低首,对向问天含笑吩咐道:“本座瞧你几次经过盈盈的住所,应当是熟悉路径的,你便带盈盈回她的小院吧。”
不料听完这话的向问天脸色顿僵,先白后青,随后缓缓低头,沉声应是。
清楚看见他神色变化的教主转瞬收了浓厚笑意,淡然吩咐道:“去吧,盈盈的身体要紧。”
向问天抱着昏沉的圣姑向他躬身告退,然后步伐沉重的走出了花亭。
教主目送这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悠折的回廊里,才是幽幽回头,看向身旁静坐无事的女子。
他看着眼戴薄纱的女子挑挑拣拣的夹着桌上的饭菜,似乎刚才的慌乱与她从无关系,不禁笑了一笑。
“你的眼睛,”他首次真诚的夸赞道,“确实有趣。”
有趣?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夸她的。
女子闻声扭头,目光透过淡色的薄纱看向对面,便见面前的人嘴角弯起了愉快的弧度,可知这位教主此刻的心情大为不错。
看罢,她随之淡淡一笑:“教主大人,有趣的,还在后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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