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战从枕头里拔出脑袋,闷声问到:“王一博,你回来干什么?”
这个叫王一博的年轻人露出一抹微笑:“你终于肯叫我名字了。”
肖战不理他这话,继续说自己的,“你要是回来办事,用得着我我肯定卖力气给你办好。”
接下来的话说出来很丢脸,但他还是决定说,指望着能让王一博发发善心。
“你应该听见了,村里人都是咋说我的。我这些年过得不容易,到了这个年纪,再不娶媳妇真要打光棍了。你可怜可怜我行不,放我回家,我不想打光棍,我还想子孙绕膝。”
口舌之才是肖战最缺的,说出这些话对他来说不太容易,可就是因为不容易,才显出他的迫切,才让王一博的脸色一沉再沉。
“不娶又能怎么样。”他说,“我也没娶。”
这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不娶跟自己不娶情况完全不一样。
他不娶,只是因为他不娶,他是城里人,首都的,有钱有样,多少姑娘往他身上扑。自己呢,农民一个,家里四亩地,穷得响叮当,要不是相貌还过得去,谁会嫁给自己。
这话他说给王一博,王一博听后没什么表示,只让他好好休息,一切到明天再说。
“到了明天就晚了!”再老实的人也受不住这样折腾,肖战终于忍不住怒吼,“你就这么讨厌我,这么想让我断子绝孙?!我确实欠了你钱,我也没说不还你,你那时候走了连个影子都没有,我想还都不知道该咋还,你让我回家,我给你拿钱,咱俩谁也不欠谁的!”
“你还不起。”王一博淡淡道。
肖战又被戳了心,脸色在怒气中蒸腾出红,他是穷,但被人这样赤裸裸说出来更加难看。他扒开王一博的手坐起来,“我就是借也还你。”
王一博无所谓一样站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杯子,坐在小桌前说,“好啊,那咱们来算算你要还我多少钱。”
看着肖战略带疑惑的表情,他笑了,“你不会以为我是免费借给你的吧,你不知道有利息这回事吗?”
“我来给你算算。早在二十年前,也就是六几年,民间借款每个月利息就有5%——40%,现在利息更高,我也不多收,就给你按月息最低5%算。我借给你本金20块,七七年五月份到现在,81个月有了吧,1+5%的81次方,再乘以20块钱本金。”
王一博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肖战被他说得云里雾里,什么本金什么利息什么81个月,跟天书一样,动也不敢动,等着最后的答案。
“四千零十四块四毛八,零头不收了,你给我四千就行。”王一博一锤定音。
肖战觉得自己幻听了,他掏掏耳朵,问:“多少?”
“四千。”
肖战难得勾起嘴角,主要他觉得太好笑了,“你借我二十,要我四千,你这是高利贷吧,这是违法的。”
王一博:“政府规定,民间借贷自由,利息双方协定。哪来的违法?”
肖战满眼狐疑,王一博道:“不信你去问你们村的村长,或者是这县里管财政的人。”
肖战直愣愣看着他,脑子使劲转,半晌才说道:“不对,你说双方协定,那就是说咱俩得都同意是不是,你当初借我的时候没说要利息,现在说不算。”
王一博:“我说了就算,要么给我四千块钱,要么,我把咱俩的事儿说出来。”
又是这个!肖战顾不得宾馆的东西弄坏了要赔偿,气得冲王一博甩过去一个枕头,“你就会这招!”
枕头完全造不成杀伤力,王一博轻松接住,轻松说到,“好用就行。”
婚没结成,钱花得差不多了,还莫名其妙多出了四千块钱的巨额债务,这个世道诚心不让自己好过,肖战泄了气,捞到被子蒙住头,眼不见为净。
王一博不依,非要拉他起来吃饭,“吃完再睡。”
肖战死死拽住被子,任他怎么折腾,动也不动。后来王一博放弃了,他也渐渐松懈,就这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意识昏沉,入眼是灰色的水泥房顶,他分不清这是啥时候,什么地方。只知道今天自己结婚,怎么就躺下睡了?
身上很沉,他歪头一看,王一博的脸在他左边,视线往下,他是光着的,自己也是光着的,整个身子都被压着,怪不得会觉得沉。但是,王一博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做梦了?
虽然早几年经常梦见他,还每次都被惊醒,但这两年已经没再有过了。
肖战叹一口气,撑着胳膊坐起来。意外的是,王一博居然没有消失,还惺忪着睡眼问他,“醒了?”
肖战一下精神了,被吓得。
他环视所处的环境,不大的房间干干净净,窗帘拉上了所以屋内昏暗,一边的小桌子上放着饭菜,墙上挂着他的西装,旁边的钟表显示着此刻的时间,19:52。
这是县城的旅馆。
王一博回来了。开着他一辈子都买不起的车,把他从婚礼上带到这里,还有四千块钱的债……
肖战呆若木鸡。
王一博掀开被子穿衣服,“傻了?你睡得真沉,给你脱衣服累得我半死,要是我干点什么,你也不知道吧。”
一阵悉悉嗦嗦后,王一博又发话:“我再去叫点吃的,你起来吧。吃了饭再睡。”
肖战掀开被子,立马汗毛竖起,现在还是冬天,屋里冷冰冰的,他浑身上下只有一条裤衩,赶紧找到衣服穿上,还在厕所洗了把脸。
不多时,王一博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人,端着托盘。
四个馒头,一碗红烧肉,一碟花生米,又加了一个小鸡炖蘑菇,比中午更丰盛。
“把凉了的饭菜倒了吧。”王一博吩咐服务员。
这不就浪费了吗,肖战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搓着手道,“放着吧,还能吃呢。”
王一博:“凉的怎么吃?”
肖战:“带回家,热热就能吃。”
王一博想了想,对服务员说,“你把凉了的菜再给热热送过来。”
服务员走后,王一博拉着肖战坐下,把筷子、馒头放到他手上,“吃吧。”
肖战不太想这么没骨气,但是,闹了,也打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是先吃了饭再说。
他真的被饿狠了,迫不及待捞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塞进嘴里,肉香味儿瞬间在嘴里、鼻子里流窜,那些不快暂时被抛之脑后。
就着大块的红烧肉,五口解决一个馒头,再来一口上午买了没喝的白酒,没有更幸福的事了。虽然他酒量不是太好,但氛围到这儿了,自然而然就多喝了几杯。
相对来说,王一博就斯文了很多,细嚼慢咽,时不时给肖战添酒夹菜,自己也小酌几口。
最后,除了花生米,两个人吃完了所有的东西,肖战是主力军。他伸了懒腰,摸着肚子摊在凳子上。肚子还是疼的,他撩开衣服,肚皮上一块淤青。
“这一拳一百块。”他喝多了就褪去几分憨厚,大着舌头开价。
其实更想说一千块,想了想觉得有点贵了,就打了个一折,这也差不多是一辆自行车的价儿了。
王一博嘴角上扬,“可以。”
这么几年过去,肖战还跟以前一样傻,这不就是接受了欠他钱的事了。
醉酒的肖战话也更多了,“咱们回去吧,小小还在等我,玉兰也在等我。”
“玉兰是谁?”
“我,嗝,我媳妇儿。”
王一博上扬的嘴角垮下来,“我是谁?”
“你?王一博啊。”
靠近,“除了王一博呢,还有什么?”
肖战脑子迟钝,“……没了。”
然后被王一博亲住,说不出话了。
五年了。
王一博一九七九年三月离开这里,到现在马上就五年了。肖战自那之后再没跟人接过吻,没跟人肌肤相贴。
他也想,有时候很想很想,想到骨子里爬满了噬咬的蚂蚁,但身边没有人,只能自己动手,那也只是饮鸩止渴罢了。
每次想到让自己变成这样的人,他就又恨又怕。恨他心狠手辣毁了自己,怕他哪一天把这事儿炸出来让自己脸面丢尽。
这个人不要脸的程度他是领教过的,仿佛这世界上就没有他怕的事。
头晕目眩间,他嘴里闯入一条舌头,滑滑的,带着白酒辛辣的味道。他极力想把舌头推出去,却被缠住,缠得他头昏脑胀,神志迷离。
他感觉自己被提了起来,倒退着一步一踉跄,倒在了一团棉花上,天旋地转。
毛衣被一双手探入,再也盖不住肚子,鸡皮疙瘩被冷空气激起来,肖战心里也跟着发抖。
意识里知道自己得把这人推开,不能再陷入过去的荒唐,但本能它不听话,手臂自动配合着脱掉了毛衣,双腿褪掉了毛裤。
他想,也许无所谓是谁吧,只要能给他温暖,让他不再寂寞就行。
也不对,得是个女的才行,男的……坚决不行,否则乡里乡亲的怎么看他,他死了怎么有脸见老祖宗。
一阵钝痛传来,肖战疼得抽气,头脑稍微清醒了些,眼前是一具肌肉匀称的白皙躯体。
他上手去摸,这胸太平了,乳头也是迷你的,揪一把,手感不咋好。却听到头顶“嘶”的一声,再接着就是来来回回的震荡,荡得他浑身颤栗,解渴止痒。
范家庄,肖战家里。
乡亲们早早就吃饱喝足各自回家,上午还热闹的院子这会儿安静的不像话。
肖小小和她丈夫李桥做最后的收尾,锅碗瓢盆桌椅板凳是厨师那边自带的早就拉走了。
剩下没用完的菜收起来好好存放,上了桌没吃完的菜全都倒在一个大盆里成了杂菜,还要给周围的邻居们分一分,满地的垃圾也要扫干净。
嫂子也要帮着干活,她没让。大喜的日子,堂还没拜,他哥就走了,把新娘子晾了一天,村里人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把人说道成什么样,这还让人以后怎么在村子里抬起头啊。
“那个人是谁啊?你哥咋得罪人家了?”
嫂子问,李桥也问,肖小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说:“我也不认识。”
实际上,她不仅认识,还跟这个人相处了很久,但是,他跟以前记忆中不一样了。
本来该是她哥的洞房花烛夜,但新郎不在,肖小小只好留在这里,让李桥睡西屋,她陪着嫂子睡。
第二天早上八点,肖战在县城旅馆的床上醒来,头疼,身上也疼,最疼的是某个地方,诡异的是那里依然饱胀。
意识到是什么情况后,他僵在当场。头天晚上的种种在脑子里快速闪过,抬手甩了自己一巴掌,后面的人不要脸,自己也跟着不要脸了。
“你干嘛!”王一博被他的动静弄醒,赶紧拦住再要甩的手,检查他的脸,却牵扯到下面,进到更深的地方,两人同时闷哼。
肖战想推开他,奈何动作完全不占优势,只能被人压制,在痛苦和欢愉中夹缝生存。
这一闹就到了上午,两人洗完澡吃了饭,开车回范家庄。
肖战坐在副驾驶上木着一张脸,安全带还是车主给他系的。
王一博说让他把玉兰送回娘家,反正也没行拜礼,不算结婚。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让玉兰的脸面往那儿搁,让他的脸面往哪儿搁。他第一次祈祷不要这么快到家,但事与愿违。
车子停在了肖战家门前的空地上,下车时,安全带也是王一博帮着打开的。他极力忽视身后的不舒服,走到院子前。
院门是开着的,跟昨天相比空荡荡的,只有小小在水井旁搅拌东西,是猪饲料搀着大量剁碎的枯秸秆,满满一盆端到猪圈。
肖战整理好表情,满脸带笑的进了院子,“小小。”
“哥,你回来啦!”小小很惊喜,随后对着堂屋喊,“嫂子,我哥回来啦。”
这声“嫂子”在王一博听来非常刺耳,他还来不及纠正,就有一个穿着花棉袄土里土气的女人跑出来扑到肖战怀里,泪水扑簌扑簌往下掉。
肖战拍拍她的后背,这一天一夜,她经历了多少他是知道的。
平心而论,玉兰长相不差,双眼皮,高鼻梁,额头饱满,如果说非要找些缺陷,就是她下颚有点宽,没有那么秀气,不过哭起来也是惹人怜的。
但这梨花带雨在王一博眼里就染上了心机的味道,他重咳一声彰显存在感,还在抱着的两人双双僵硬,肖战悄悄拉开了距离。
李桥被肖小小先打发回家了,堂屋里这会儿坐着四个人。
王一博开门见山,剑指玉兰:“肖战欠了我三千九百块钱,你要一起还吗?”
话音未落,两个女人当场惊呼,小小颤抖着声音问肖战,“哥你干啥了,咋欠那么多钱?”
肖战没开口,王一博替他说了,“还记得你小时候摔断腿吗?当时做手术的钱还有手术后护理的钱是我借给你哥的,按高利贷借的,现在我来收钱。”
小小脸色煞白,泪水一下子涌出来,大骂王一博:“你太没良心了!当初我哥对你多好,给你地方住,伺候你吃,给你洗衣服,你竟然放高利贷坑我们!”
“你不是说不认识他?”玉兰诧异道。
王一博面色不改,冷若冰箱,“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我该收的钱就是我该收的,这是两回事。”
肖战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像石头那样冷了,妹妹这么一说,他也忍不住想眼眶发热,当初竟然为这个人做了这么多吗,下场可真是够惨的。
小小似乎还不信,“哥,这是假的吧?”
玉兰也看着他,一脸忧虑。
“对。”
肖战在两个摇摇欲坠的女人面前艰难说出这个字。
“老天爷!”小小低呼,然后捂着脸哭,哽咽声从指缝中流出,“哥,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
玉兰像是被抽去了灵魂,整个人佝偻下来。她是真心喜欢肖战,但眼下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让她也落了泪。
一个是妹妹,一个是媳妇儿,眼看着家里两个女人眼里没了光彩,肖战心里难受的无以复加。而始作俑者还在事不关己地端着搪瓷缸子悠闲喝水。
茶缸上火红的喜字下面那张大口像是在对肖战发出无声的嘲笑。
“一博哥!”小小忽然扑倒王一博面前跪下,涕泪横流哭诉,“你放过我们吧,我哥是为了我才一时糊涂借了高利贷,这么多钱我们真的还不起,把我们都卖了也还不起,求求你可怜可怜我们。”
说着还砰砰磕起了头。
王一博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了,他没想到会是这个走向,嘴里含着的水再也咽不下去。
肖战红着眼去拉妹妹,“小小你别这样,大不了咱还钱就是了。这是我欠下的债,跟你们没关系,我自己还。”
小小趴在地上不起来,“你拿什么还啊,二十年不吃不喝?!一博哥我真的求求你,给我们一条活路,我给你当牛做马都行。你不记得以前教我认字学算术了吗?”
王一博那口水终究是咽了下去,凉凉说到:“记不记得有什么关系,冤有头债有主,谁借的钱我找谁要,跟旁人无关。”
听到这话,玉兰终于憋不住,跑到东屋趴在床上呜呜哭。
“一博……”
肖战正要说话,被无情打断,
“你不记得咱们是怎么说的吗?二选一,我允许你再想想。”
肖战顿时哑口无言,小小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抓住她哥,“什么二选一,另一个是啥?”
肖战不答。小小又去问王一博,“一博哥,你说说另一个是啥!”
王一博:“我尊重你哥的意见,既然他不说,我也不会透露的。”
肖战走到东屋,看着玉兰哭湿的枕头,满是歉疚。
乡下的姑娘没什么才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丈夫,所以大多数人相亲时看中对象的家庭状况,玉兰的相貌在他们村里是数得上的,虽然家里也不富裕,却有不少良配。
但她不嫌弃他穷,心甘情愿嫁过来,他却连一场完整的婚礼都没能给到她,甚至还让这场婚礼成了她一辈子的噩梦。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思虑再三,他开口道:“玉兰,对不起,我连累你了。我欠的债跟你没关系,你回家吧,别跟着我受苦了。”
“村里人都知道咱俩没拜堂,你的清白还是在的。彩礼啥的也不用退,是我欠你,你该得的。”
王一博在堂屋听到这话直皱眉头,肖战这样说不仅完全起不到作用,还会适得其反。
果然,没一会儿,玉兰带着哽咽的声音传来,“俺想好了,俺图的是你这个人,你有钱没钱都行,吃苦俺也愿意,不就是还债吗,俺不怕,咱俩一起挣钱。”
“操!”王一博暗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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