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排着队划过青灰色的天空，秋天带着冷风在后方驱赶。

这大概是今天最早一群飞过的候鸟。

又或许是这个季节里落在最后的一群。

王一博仰起头，双手插在校服上衣的口袋里，边走边透过楼群缝隙看那群候鸟有目的的向着一个方向远去。

天边斜挂着的那个光球照亮了整个世界，却像是开启了节电模式，叫人感受不到几分温度。

晨起的旧房区比白日里多了几分人气。

距离学校两栋楼的路口支了家早点摊，七点半之后摊前总是会排起长队。

但现在才刚七点过了十分，早点摊前只有寥寥几个遛早的大爷大妈聊着天等。

王一博因没睡醒而有些无精打采，起床气还没彻底消下去，走到摊前，耷拉着眼皮排在一位大妈后面等。

周围连半个穿着校服的学生都见不着，想要等的人也没等到，王一博打了个大大的哈气，想着待会儿回教室去补觉好了。

王一博长这么大，除了在发现自己在某些方面与其他同性略有不同时有过手足无措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事让他如此这般的计穷力竭。

暗恋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极其陌生的人生经历。

十六年的人生中，他经历过那么多次被告白，被追求，被暗恋。可当他回忆这些，企图从别人的经历中搜索出一点点有助于他的信息时，他发现在面对自己喜欢的那个人时全都形同废柴，他依旧无计可施。

只要踏进校门，他也只不过是那人众多学生中的一个。渺小而普通。

那人对他的态度，不会因他长得帅不帅，穿了一双限量版的篮球鞋，用着一部最新款的手机而有半点的改变。

甚至连一盒普通的巧克力，那人都不会轻易地接受。

王一博很认真的思考过，它们之间最大的阻碍，大概不是你喜欢我或者我喜欢你这么肤浅的问题，而是他们的身份立场注定了关系片面而疏远。

在想通了这些后，他内心的那株小嫩芽便指引着他寻求其他的可能。

“一个鸡蛋灌饼加火腿肠，不要辣。”

铁板上冒着盈盈热气，王一博看着徐徐上升的白烟，就觉得单恋这种情绪，看得见，却抓不到，真是让人心里难受得发痒。

他早起贪黑翘晚自习，又是蹲点又是跟踪，把自己弄得像个变态。才大概摸到了肖战上下班的路线和时间，便将“深入印象”这一期望的重心压在了“校外偶遇”这件事上。

可肖战的上下班并不只局限于坐公交，一周总会有这么一两天，王一博起个大早却只能像今天一样扑个空。

八中对学生的管理比他之前的一中严多了，才转过来一个多月，他也并不想因翘晚自习多了而被请家长。不仅要被他妈骂，还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可这样的进展，他什么时候才能和他的肖老师有更熟悉的一些的进展呐！

苦恼间，有车经过。

老式居民楼规划时显然没想到在十几年之后轿车会普及到比自行车抢手的地步，楼宇之间的间距窄得只能容下两辆车紧贴着并排的距离。

早点摊靠着墙体，占了半个车身的宽度。

王一博往边上挪了些，他并不打算用自己的校服给车门拂土。

司机的技术还算不错，没多犹豫阻碍交通，缓慢且流畅的开了过去。

车避开人群往校门口滑行，开车的程方瑞忍不住路怒症发作的抱怨：“你们这破学校每次开进来都得较劲。看看看看！就这么点儿的地方还摆早点摊儿。没人管呢？这人真不自觉，就为了挣点破钱想跟哪摆就跟哪摆，恨不得马路都他们家开的！”

“行了！”肖战不耐烦把背包带跨上肩膀道：“让你把车停路口自己非开进来！”

“我还不是看你早晨没睡醒心疼你给你送到门口来，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程方瑞每来一次必要吐槽一次，肖战都懒得同一件事上两个人反复的发生争执，更没心情大早上就跟人吵架，惹得自己一天心情都很不好。指关节往玻璃上敲了两下说：“你停，我赶紧下去。”

车停下，程方瑞看着后视镜提醒：“等后边自行车过去你再开门。”

“我不瞎！”没什么好气儿的下车甩上车门，皮肤在接触到微凉的空气后骤然收缩，肖战当下一个激灵。裹紧了自己的毛外套往学校走。

他想，当双方对彼此都已经逐渐失去了耐心，那么这段关系也是该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毕竟留恋不过是一时的不舍，而添堵却会反复影响他的心情。

“肖老师！”

朝气满满声音自后方传过来，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

肖战回头，便迎上了一张好看又阳光的笑脸。

刚出锅的鸡蛋灌饼烫手，王一博的手缩进袖子里捏着塑料袋，颠颠跑到肖战身边，困意瞬间一扫而空，精神饱满地招呼：“肖老师早！”

年轻真好！

肖战打从心底羡慕十几岁孩子们的精神头。

“早！”

汽车的笛声在清晨小区狭窄的街道上发出来，分外刺耳。

肖战不耐烦的咂舌，透过挡风玻璃冲驾驶座上的人瞪了一眼，抓着王一博的胳膊往自己身边拽道：“靠边，让车先过去。”

“哦。”王一博听话的往边上挪了挪，与肖战面对面错身而站。

右肩碰着右肩，王一博能闻到肖战身上淡淡的香味。

手臂上的力抓得有些紧，有些温度隔着两层布料侵入，熨烫着皮肤。

王一博微侧过头去，鼻尖距离那人右侧耳畔不过两个肩膀的距离，说不上来的香味瞬间在鼻息间炸开。

修剪讲究的发梢，饱满的耳垂，上扬的眼尾，轮廓清晰而立体的下颚，泛着淡青的下巴。

这一切成了王一博十六岁那一年扎进心底，便根深蒂固了往后许多年的美好。

两个人并肩走进学校大门，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开了一米。那是再正常不过的师生距离。

王一博觉得脸上微热，竖起校服领子将脸缩进去躲藏。

尽管早上被弄得有些心烦，但肖战不想把这种负面情绪带进校园。侧头垂眸看着身边的男生，见他缩着身子又忍不住的唠叨：“天气冷了，早上还是得穿件外套出门。”

“嗯。明天就穿。”王一博下巴缩在衣领里点头。

“你天天来这么早补作业，怎么不晚上都写完，早上多睡一会儿不好吗？”肖战问的漫不经心。抬脚迈上教学楼的台阶，马丁靴踩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王一博一直低着头偷偷看着肖战的步子跟在一旁。他觉得肖战的那双鞋真好看，搭配的那条黑色牛仔裤也好看。衬得他两条腿出奇的长。

大概美术生都有敏锐的时尚感吧！他也想买一双那样的马丁靴。

“早上思路清晰，做题背东西都比晚上效率高。”王一博说。

肖战赞同的嗯了一声。经过楼梯，两个人的方向不同。

王一博恋恋不舍的道别：“肖老师我上楼了。”

“去吧！”肖战没做停留，往左边的楼道深处走去。

肖战还没走到办公室，电话就响了起来。铃声在空旷的教学楼里回荡得异常诡异。

“说。”回手在包前面的口袋里掏出钥匙，肖战开了办公室的门锁。

“刚才那人谁呀！”算不得和气的声音，还带了几分质问的语气。

肖战把包放到办公桌，回：“学生。”

“真假的，我怎么看着这么不像呢！”程方瑞冷哼着。

肖战无意多争执，但就是忍不住呛回去：“没看见穿着校服呢！”

“切！高三的？你们学校学生都这么成熟？”

不屑的嗤笑听在肖战的耳朵里很不舒服，他坐在椅子上，从包里掏出两个包子来说：“别他妈大早晨起来犯病！没事儿我挂了！待会儿还得去执勤。”

“我说你们学校欺负人吧！怎么天天你执勤？”

关于这个问题，肖战其实跟程方瑞说过。

八中早上八点五十早自习，学校大门正式开启是七点半。每天早上学校门口都会有政教处和教务处的老师搭伴执勤检查学生的礼仪面貌。

管教务的老师有四个。抛去肖战以外，还剩一个快要退休的老太太，一个怀了孕的待产妇，还有一个四十来岁家有老小都要照顾的中年女教师。

执勤该是几个人一周一换。

肖战体恤老教师，关爱孕妇，并且理解中年教师分身乏术的辛苦，便担起了这个执勤的担子。

他也并非这么的乐于助人，只不过自己年轻体壮，又不像主科教师那样劳心劳神，不过就是每天早上早起一会儿，一天早中晚在大门口站上一会儿，实在算不上什么。而且中午和放学的时候，除了孕妇，另外两位教师偶尔也都会替他，平日里在其他的方面对他多有照顾，同事之间这种和谐的氛围让肖战对这份工作充满了热情。

“少找茬多干事儿啊！挂了。”

手机“啪”的被肖战扣在桌子上。拿了保温杯接了点热水冲涮，然后给自己沏了杯茶放一边晾着，抓紧时间吃早餐。

尽管早上冷风已经开始往人的衣服里肆意地钻，可到了第二节下课时，太阳仿佛终于醒了墩儿，加足了马力照得早上被冷风吓唬得穿上厚衣服的人热到汗流浃背。

大课间的篮球架下，除了围观的女同学以外，还有被胡乱丢弃的一摞校服外套。

球场上的男生几分钟就把自己跑得满头大汗涨红了一张脸，拍过篮球的手去抹发际线淌下的汗珠后留下几缕污痕。

课堂上干干净净的一群男生，瞬间成了脏兮兮的野孩子。

洗的再白的衣服，在一场短暂的篮球赛后，都成了被污垢扎染过的画作。

喇叭里响起组织列队的信号，男孩儿们意犹未尽的将篮球遗留在篮球架下，各自翻找出自己的校服外套往身上穿。再成群结队地跑去水龙头边，顺着龙头推搡着挤成一排，在带着暖阳的秋天里，用冰冷的自来水将自己头脸手一并冲洗干净。

王一博屈膝半蹲，双手撑在膝盖上，拱着身子用力的甩头发上的水，杜威和另外几个边洗边骂这水冷得过分。

“你们这样会感冒的！说了多少遍就是不听！”肖战夹着书从花坛边经过，指着一群不知轻重的男孩子们数落。

一旁的男孩儿们嬉笑着应声：“知道了肖老师！”却没有几个是认真听进去的。

王一博闻声麻利的脱了校服外罩盖在头发上充当毛巾。擦过之后迎上一脸严肃的肖战卖乖道：“肖老师，我擦干了！”

另外有人跟着学，敷衍得明目张胆。

肖战指着这群皮猴子无奈的笑，沉声下令：“赶紧回班级队伍里上操！”

一群男孩儿，你推我搡，打闹着跑很远。

青春期的时候，那些年长者对孩子们的善言总会被当成是唠叨和耳边风。要么无视，要么敷衍。

可当年龄转变，长大的孩子们对青春期的孩子讲同样的唠叨时，那些对善言的理解和认可又会重新被无视和敷衍。

这就像是一个无限循环的规律，在空间里的不同时间下轮回着一个又一个的青春。

而曾经拥有青春的人们，大多只剩下了对当初的怀念和惋惜。

青春无处追寻，它跟时间一并流逝，走的悄无声息，只在记忆中留下道道沟痕。

下午的班会课，班主任大李下达了一项通知：“下周一至周五咱们高二全体要到军训基地去进行为期一周的学农。你们都记得和家长说一声。我接下来要说时间安排和注意事项，你们脑袋记不住的用笔记。”

大李在前面讲，下边的三十几名学生心里长了草，却没人敢在大李面前造次。都憋着那股激动的心情奋笔疾书。

下课铃响，大李离开后，教室里顿时就沸腾了。

毕竟是五天脱离学校的日子，还能一群人一起离开家长的管制出去野，哪怕是半军训化，都依旧让人兴奋不已。

王一博带着耳机专心刷化学卷子，妥妥一副“两耳不闻身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模样。

直到下一节课铃响，才稍微安抚了教室里躁动的情绪。

王一博摘掉耳机，收了化学试卷，换上语文教材。

教语文的刘玲是个年轻的女教师，一进班就感受到了三十几颗浮躁的心。她了然一笑，把手上的书和教案放到讲桌上摊开，眼睛迅速从下面三十几张脸上掠过道:“看来你们李老师已经说了下周学农的事了？”

“对!”回答整齐。

刘玲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你们呀！别高兴的太早!回来每人三千字的学农体验啊！周一都别忘了交！”

顿时欢愉变成了哀嚎。

刘玲满意的拿出粉笔开始上课。

杜威好奇的拿书挡住脸扭头问:“怎么看你一点都不兴奋？”

王一博面无表情的瞅了他一眼，吐掉叼在口中的笔帽，无声假笑着回:“我好兴奋!”个屁!

他兴奋毛线呀兴奋？

说是去学农，还不就是被拉去军训!

他宁愿每天在教室刷题也不想在教官的吆五喝六下站枯燥的军姿!

再说了，高，二，学，农！

只！有！高！二！！！

可肖战带的是高三美术班啊！

这就意味着肖老师不去！

也就是说，前后加上六日四天，他将有九天见不到他亲爱的肖老师!

见不到喜欢的人九天!比国庆节放假都长!国庆放假他们至少还提前上了四天的课!

这简直是对他这颗萌动的初恋之心惨无人道的折磨!

从他对肖老师一见钟情起到现在，三天见不到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极限了好吗!!

学校到底能不能体会学生渴望学习文化知识的心情!

结束了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杜威胳膊肘怼了怼旁边执着根笔，却对着窗户外边发呆的人问：“走，买饭去！”

王一博手上失力，笔尖在书上划了一条锋利的线。“我书！”

“不碍事儿！你去不去？”杜威大大咧咧的，假模假样的拿笔记本把书上那道线挡住。

王一博盖上笔帽，收拾桌上的文具无精打采道：“帮我带份儿卷饼吧！懒得出去了！”

杜威没动，看着他问：“你怎么了？一下午打蔫儿。”

“没事儿。”王一博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气说：“就是困！想趴会儿。”

“哦。”杜威起身，拿了手机揣口袋里说：“那你睡吧。卷饼不要辣椒是吧！”

王一博点头，“谢了！”

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大部分学生都抓紧出去买晚饭，或者借着这会儿空挡出去溜达。

教室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王一博枕着胳膊趴在桌上，窗户外的那棵树上终于不再发出吵得人心烦的蝉鸣。浓密的树叶泛黄脱落了些，变得不再那样浓密。

杜威说那是对应的两棵梧桐树，每年的六月中旬会开花。被树叶遮住窗户的教室里，每当梧桐花开，但凡有风经过，教室里会飘进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

趴了一会儿，王一博睡不着，索性拉严实了校服拉链，拿起水杯出了教室。

秋天的学校里，不见梧桐花香，只有泛黄的梧桐叶铺满水泥地。

运动鞋踩过尚未被校工清理掉的梧桐叶，树叶未干，脚下一片无声的柔软。

捧着水杯却没急着打水，而是从楼外一路踩过梧桐叶绕去了美术教室。

美术生高一至高三各分了一个班，都是学校扩大招生招进来的想要上普高却又不想放弃画画，两手都想抓的特长生。

因为最后要参加艺术高考，学校对他们的要求低很多。

透过窗户，看到里面一片通明。

有零星几个学生仍旧坐在画板前全神贯注的画着什么。

美术生除了专业课和自习课，也同他们一样在教室里上文化课。只不过他们文化课的比重不同，同是高三来比较，他们在画室里的身影看上去比文理科生轻松了不少。

王一博从窗外向里面探望，想象着肖老师的十八岁，是不是也是这样，大多数时间在画室里度过。

他想象着十八岁的肖战对着画板专心画画的背影。想他会画些什么，是不是心里也会如他这般装满了一个人，然后将那个人画进自己的画中。

可惜他不会画画，也不懂音乐，更不会写诗。

他就只会用最拙劣的方式，喜欢着喜欢的他。

他的喜欢难以启齿，所以他只能小心翼翼的藏在心里，偷偷的喜欢。

“同学，你找谁？我帮你叫出来。”有人从教室外经过，见到在外探头探脑的王一博热心的问。

“啊…我…”王一博哑然，举着水杯的手胡乱的指了指，道：“我不找人，路过。”

低头匆匆走过，绕进教学楼里。

经过虚掩的办公室，顺着门缝一眼便能看到坐在椅子上正在吃东西的那个人。

王一博左右巡视，见四下无人，便懒懒地靠在了门对面的墙上。将自己藏进了被夕阳忽略了的昏暗中。

他越发的觉得自己这样做的不正常。

跟踪，偷窥。

他就像是一个变态。

他只想尽可能的离那个人近一些，想尽可能多的看一眼，哪怕远远的，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看一眼，心里就满足了。

那些不敢奢望的期待，他也只敢躲在棉被下偷偷的想。他怕一旦欲望被释放出来，他会忍不住靠得更近。

他没想过表白。

注定会失败，甚至会被反感，被讨厌的表白，他才没那么傻。

他只想一直留在那个人身边就好。先做好他的学生，做能让他引以为傲的学生，再在毕业后做他的朋友。这就是他目前能想到最完美的关系。

嘴巴发干，微微泛苦。

王一博摸了摸口袋，摸到了根棒棒糖。

轻轻地撕开包装叼在嘴里。

门缝传出来办公室里一片和气的谈话。偶有笑声传出来，那是同龄人的谈话。肖战那样放肆的带着调皮的笑，也从不会展现在他的学生面前。

那人笑的真好看！

怎么能有笑的如此好看的男人。

王一博没有察觉，自己的嘴角也不自觉的跟着上扬着。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办公司里的欢声笑语。见门缝里的人接着电话起身走来，王一博吓得被口水呛到，忍着咳嗽迅速几步跑出楼道。

逃出了危险区，王一博躲进教学楼后面通往存车处的狭窄角落，扶着墙壁一阵猛咳，咳得弯下了身子，脸颊通红一片。

“说了我今天不去你那，你不要来接我。”

肖战打着电话从楼道里出来，左右看了看想找个无人的地方，举着手机便往存车处走去。

“最近忙，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王一博缓过来那股窒息感，刚想起身离开，却听着熟悉的声音靠近，又将身子缩了回去，找了个停车空档躲了进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大概就是……做贼心虚吧！

讲电话的人语气中不时夹杂了情绪，王一博还挺好奇是谁能让这么温和的人这么不耐烦。

天色昏暗下来，太阳像颗鸭蛋黄半挂在西边的天边。有云偶尔经过，也都被润染成了一片暖黄。

隔了一道铁丝网，另一边是同样暖黄一片的操场。篮球场上挤满了撒野的学生，沸沸扬扬的吵闹。

相比之下，车棚里空荡荡的一片寂寥。却又被操场传过来的吵闹夺去了安静。

肖战找了辆看上去还挺结实的自行车靠着，声音压得很低，被吵闹声遮盖着，王一博听听得不是很清楚。

他没有故意要切听别人的隐私，只不过是想多听听肖战刨去为人师表的严肃外壳下的其他声音罢了。

“没敷衍你，快要月考了，下班也有工作。……别找茬！……互相理解行不行？……嗯！我忙完了找你……乖！你最乖！行了吧！……嗯，好！我这边要上课了，挂了！”

总算是敷衍着把电话挂了，肖战松了口气。

经过一天的沉淀，虽然程方瑞这个人嘴贱又矫情，说话咄咄逼人又有点小肚鸡肠，但毕竟处了挺久了。哪怕烦起来肖战也无数次想说“拜拜算了”，可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也还能再坚持一下。哪怕就只当个固定床伴，他劝自己，走肾多一些，走心少一点，各自就都能安好。

哗啦！

肖站起身，

几辆车跟多米诺骨牌似的接连躺倒，一声闷哼被金属碰撞的声音掩盖。

肖战吓了一跳，看着自己造成的自行车惨案，缩着肩膀撇撇嘴。

无奈，自己作的祸得自己补救。

肖战将手机塞进牛仔裤口袋里，认命的一辆挨着一辆将车扶起来摆好。

“我……”惊吓后应口而出的脏话因看清了眼前的人而生吞了回去。肖战扶起压在地上蹲着那人身上的自行车，质问：“你在这蹲着干嘛呢！嘴里叼着什么？是不是躲着抽烟呢！”

人在地上蹲，祸从旁边来。

王一博呲牙咧嘴揉着被车把砸得生疼的脑袋起身道：“没抽烟！”说完把嘴里的棒棒糖拔了出来晃了晃又塞了回去扯谎辩解道：“我就在这吃糖看球，谁知道您跑这来打电话。差点就被您给害了命了！”

肖战理亏，把人从车堆里拽了出来。按着王一博的脖子让他低下头，伸手往王一博捂着的地方扒开头发检查，见没什么事才又问了句：“脑袋没事，还砸哪了？”

被靠的这么近王一博有点心虚，赶紧说着：“没事儿肖老师。那个我让同学帮我买饭该回来了。我先回教室了！”

“哎！王一博！”肖战喊了一嗓子，见人已经跑远了，又补了句：“别在学校里跑这么快！”

还想让这兔崽子帮他扶车呢！倒是跑的比兔子还快！

帮手也跑了，肖战只能叹了口气，继续弯腰把倒下的自行车挨辆扶起来摆齐。

王一博绕到教学楼前厅，一口气跑上三楼，冲回自己的座位，随意打开了一本书往脑袋上一扣，便将红透的一颗头彻底藏了起来。

刚刚肖战不仅拽了他，还摸了他的脖子和头！一时间被那只手碰过的所有地方都火烧一般的烫。

虽然那举动不能称之为亲密，最多算得上是关爱，但他就是想当成亲密又怎么样！谁能管得了他脑袋里边的想法？他就是被他亲爱的肖老师摸了胳膊，摸了脖子，还摸了头！摸了就是摸了！爱抚也算摸!

当杜威带着卷饼回来时，就只看到了自己的同桌趴在桌子上像是睡死了过去一样无论他如何叫都叫不醒。这种状态持续到晚自习开始。接着他担忧的看着同桌的脸问：“我看你脸脖子耳朵都红的，你是不是发烧了？你这状态……要不你请个假回家吧！”

王一博抿抿嘴，说：“我没事。还能坚持。”

杜威佩服的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王一博口渴的伸手去拿水杯，手上扑了个空，他才想起来水杯被他忘在存车处了！他是猪吗？

一晚下课铃响，王一博跟在老师后边就往外跑。

人才跑到一楼就被叫住了。

肖战拎着个黑色保温杯远远走过来，走到王一博面前递上水壶，还不忘数落一句：“丢三落四的！里边水给你接好了。”

“谢谢肖老师。”王一博接过水壶悻悻的道谢。想回身上楼，却又被叫住了问：“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生病了？”

王一博在原地杵着没敢动，任肖战的手贴上自己的脑门后喃喃自语：“不烧啊！”

“我我我我没事儿。肖老师我还有题没做完，上楼了！”

“说多少遍教学楼里不要跑！明天记得早上出门穿外套啊！”肖老师扯着嗓子操心。

“知道了肖老师！”男孩儿的声音在楼梯上渐行渐远，一溜烟就没了身影。

肖战转身回办公室收拾东西，楼上扒在窗户边上的男孩儿，抱着个黑色的保温杯，远远地目送着他直至离开学校走远。